三驾骏马拉着石青帷饰青柚顶的马车,由沈任思亲自护送,沈家护卫个个精悍强壮,身着黑色盔甲,团团护在马车周围。沈家护卫约有二十多名,丫鬟婆子约有十余位,徐璐又与路玲玲同座一辆马车,自己带来的下人反没处安置,只得紧紧辍于沈家后头。
徐璐微掀窗帘,看着窗外一高大壮硕的背影,沈任思今日没再穿盔甲,而是穿着靓蓝色织金绣暗纹素面直缀,腰缠黑色嵌白玉腰带,头发束髻,插了根玉簪子,普通富家子打扮。大概嫌袖子麻烦,腕口还套着白底刺金花蟒箭袖筒,看起来非常俐落。
徐璐放下帘子,对路玲玲笑道:“今儿总算瞧到你们家三爷的真面目了,哈哈。”
路玲玲也无可耐何地笑了起来:“是呀,往日里最爱留着大胡子,说什么这样最能让手下臣服。我呸他一头一脸,整整半个月不让他上我的床,这才不得不得把胡子剔了。真是的,年纪轻轻的,就成日留着大胡子,难看死了。也不学学他二哥,二伯比他年纪还大呢,也不过是上颌留了胡子,下巴处刮得干干净净,看起来极为儒雅清俊。哪像他,整一个大老粗。”
沈任思其实生得也满好看的,宽额宽脸宽鼻组合起来,却极为耐看,很是温和,没有压迫性,有种憨直的儒雅。反倒是蓄了胡子后,凶神恶煞的。
“你们家三爷和沈二爷是亲兄弟?”
“是亲兄弟,不过不怎么相像。我们家三爷醋似其父,二伯像婆母,生得青俊内秀,可好看了。”
徐璐撇唇,再青俊内秀,也就是个老头子嘛。
大概是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当路经一片树林时,居然发生了盗匪事件。
当然,沈凌两家护卫都有上百个,个个威武不凡,刀弩齐全,天子脚下,也没有哪帮劫匪会蠢到跑来劫他们。主要是他们看着别人遭劫,沈任思不过是顺手搭救了一把。
沈任思不愧为铁骑营指挥使,瞧到前边狼狈逃蹿的一群人背后凶神恶煞嘴里不干不净的盗匪,马都不下,拉起弓箭,合着手下,搭箭拉弓,咻咻咻数下,盗匪们就被杀得干干净净,一个不留。
然后,这群幸运活下来的受害者就赖上了路玲玲一行人。
望着这位娇滴滴的姑娘,虽然狼狈,却不失其美貌贵气,徐璐有了梁氏的前车之鉴,对于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天的伟大情操可没多大兴趣。所以当这位自称京城太常寺卿陈家长房小姐说要请他们帮忙护送到苑平时,徐璐一声未吭。
反倒是路玲玲二话不说就同意了,这位陈小姐自称是太常寺卿陈家的千金,外祖马上过六十大寿,她替代母亲前去苑平,向外祖贺寿。不料半路遇上盗匪,几乎丢命。对于救了她们一行人的沈任思非常感激。但因为她们的马儿被盗匪放跑了,车厢里的行礼物件到处都是,没法子上路,请求路玲玲捎带她们一程。
路玲玲见他们这行人就两个车夫,除此之外全是丫鬟婆子的,也就同意了。反正只是顺路而已。
陈小姐千恩万谢了一番,上了路玲玲让人腾出来的马车,一路驶向苑平。
徐璐对路玲玲笑道:“打个赌,我赌陈小姐到了苑平后,必会原形毕露。”
路玲玲若有所思:“你瞧出了什么?”
徐璐笑道:“我对这些所谓的官家千金,可没什么好印像。”这些官家千金,闺阁中被骄惯得不成样,没经受过生活的磨砺,不知世道艰难,只在自己一片小天地下,认为天是蓝的,花是红的,她父亲是厉害的,自己出身是尊贵的,永远不会瞧得起出身不如自己的人。已嫁妇人的圆滑周到半分没学会,反倒把倾炎附势狗眼看人低学了十成十。
而嫁作妇人则不同了,经受过生活磨砺,享受了世态的炎凉,闺阁时的棱角被磨平了不少,渐渐地就朝圆滑世故发展。就算骨子里还有高傲,但面上却已是所有官夫人都会俱备的世故周到,不落下攀附权势的机会,却不会再轻易得罪任何人。
清高如顾夫人之流,毕竟少之又少,像武夫人那种八面玲珑的则是占了大多数。
徐璐说:“我敢保证,等咱们没了利用价值,这位陈小姐必会本性毕露。”
身在官宦圈子里,路玲玲见识的最多的就是倾炎附势,踩低爬高,倒也不怎么惊讶,只是说:“若真如此,看我怎么收拾她。”
听出她语气里的不爽,徐璐笑了起来。倒也期待起陈小姐到了目的地后会如何的作。
☆、第108章
路玲玲打量徐璐一眼:“你小小年纪,怎的就这么的……苍桑?”实在找不着应有的形容,只好用苍桑来统称。徐璐年纪比自己小了整整十岁呢,按理说,应该还没机会见识人性的丑恶吧,她怎么就猜出陈小姐会恩将仇报呢?
徐璐撇唇:“我曾经也和你一样,乐于助人呢,只是不成想,反被人咬了一口。”她把梁氏的事儿简单说了下。徐璐很有讲故事的天赋,一件简单的故事被她说得抑扬顿座,无比生动。
路玲玲听了也不免怒气勃发,“这世上居然还有这种人,真是丢我们……丢女人的脸。”
路玲玲又实在忍不住,问道:“那梁氏现在在哪?我倒想会她一会。”
徐璐说:“嫁给了如今顺天府伊严少秋的侄子,是继弦,未婚先孕。不过我是不想再见到她了,只求她别再使妖蛾子。”徐璐也承认,自己就是个怕强欺软的,那梁氏不强也不硬,可架不住人家有颗坚强的心呀,这种人一旦发起狠来,迟早会有出人头地的一天。若让她记恨上自己,简直就是暗处的毒蛇,让她胆战心惊了。
她都不止一次想让凌峰把她捏死算了,永绝后窜,可自从怀孕后,她的心又柔软起来,怎么也下不了手。
路玲玲撇唇:“我还以为她有多厉害呢,也不过如此。”
“那可不一定的。”不然也不会有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的说法了。
路玲玲点头,若有所思。
抵达苑平后,已近下午,大家都饥肠辘辘,而离路玲玲的庄子还有几十里的路程,沈任思建意先去饭庄用膳,吃完饭再赶路。得到路玲玲和徐璐一致的同意。
沈任思找了间比较上规模的饭庄,还订了二楼的雅间。至于陈小姐,路玲玲记着徐璐的教训,对陈小姐也没了热心肠,只是对下得马车的陈小姐说:“麻烦陈小姐告诉我,你外祖家的名字住处,我派人去通知你外祖家,让他们来接你。”
陈小姐已在丫鬟的服侍下,另外换了身亮紫色折枝梅花的小竖领通袖衫,外罩竹叶青交领比甲,紫色的汗巾儿,下身米白色绘西瓜红折枝海棠六福湘裙,披着银红缎面的绣缠枝梅花的锦缎披风。头梳偏堕髻,插着枝梅花镶红宝石的金簪,别着数朵紫色的百合蜜蜡花朵,看起来清新可人,娇弱动人。
陈小姐朝路玲玲福了身子,说:“承蒙公子夫人相助,慧心感激不尽。我外祖家姓顾,住在桃花巷里,在苑平很是有名的,一问便知。”
姓顾?
徐璐忍不住多看了陈小姐一眼,问:“可是在顺天府任通判的顾家?”
陈小姐看了徐璐一眼,含笑道:“那是我大舅舅。”
老天,这世界怎么如此小?
徐璐无语至极,退到一旁,坚决不再说话了。
路玲玲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果然派了个护卫,领着陈小姐的奶娘找人去了。然后对陈小姐道:“我们先上去吃饭了,陈小姐就在这儿等吧。”
陈小姐赶紧说:“相逢即是有缘,夫人又救过慧心的性命,慧心无以为报,等会子见了我外祖母,外祖母必有重谢。”
路玲玲说:“举手之劳罢了,何必言谢?我们先上楼了。”路玲玲也不是没眼色,这陈小姐哪还有先前的惶弱无助?如今的她已是一身的矜持骄傲,言语间看似谦逊礼貌,但脸上却是赤裸裸的得瑟和居高临下,心下如吞了苍蝇般难受。哪还有功夫与她磨叽。
因为徐璐在,沈任思不好与路玲玲同桌,就在另一雅间用饭,沈凌两家带来的奴仆护卫则在楼下用饭,但仍是安排了护卫值守。
路玲玲和徐璐来到包间里,丫鬟婆子们就忙碌起来,店小二上了菜,举筷吃了几口,一个柔弱清亮的声音响在门口:“唉呀,你们这边好生热闹。”
徐璐抬头一瞧,原来是陈小姐。
陈小姐不待她们开口,已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
路玲玲已把陈小姐打入拒绝往来户之列,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也只好起身,含笑道:“陈小姐请坐。你外祖家可有派人来接你?”
陈小姐优雅落座,文雅道:“这儿离外祖家大概还有数里地的路程,应该还有一会儿吧。在楼下呆着无聊,就上来了。没有打扰到两位奶奶吧?”
陈小姐一双妙目又看向不怎么说话的徐璐,“相逢即是有缘,我与诸位相处了也有半日了,还不曾听奶奶介绍呢。”
陈小姐细心观察了下,路玲玲为人比较爽快,没什么架子,衣饰也朴素,为人低调,但衣裳质料却很好,且护送她们的家丁护卫训练有素,纪律严明。那位姓沈的爷们看起来飙悍威武,不难猜出这位沈爷应该是军人出身。
大庆朝虽说到了天启年间,武将地位大有提高,但在文人眼里,武将依然比不得文官。陈小姐出身官宦世家,也与大多文官一样,不怎么瞧得起武官。尤其太平盛世之下,武将的地位就更是大大不如了。不过多一个朋友就多一条道路,陈小姐还是抱持着结交之心的。耐何路玲玲虽然对自己礼貌热情,却也疏远,心下有些不舒服。又见与沈太太一起的花信少妇更是沉默寡言,甚至都不与自己说话,似乎不愿交际,显得很是高傲。
陈小姐自懂事起,就活跃于京城官宦交际圈,还从未遇到这样不识抬举又油盐不进的女人,想着都已到苑平,也用不着靠她们,就来告别,顺便刺她们一下。让她们见识一下她的外祖家在苑平的影响。
徐璐抬头看了陈小姐一眼,礼貌性地笑了笑,言语温文:“我夫家姓凌。”却不肯说自己的姓名身份。
连自己的身份姓氏都不肯说的人,想来也没什么背景,至少比不上自己的父亲。陈小姐就失去了最后的热情,她抬起手腕来,露出腕子上红艳艳的珊瑚手串,艳丽的红色戴在雪白皓腕上,自有股奇异的美艳。只是,依然没有人理会自己。
陈小姐越发不爽了,挑眉笑问:“双木林?京城姓林的高官可多着呢,不知姐姐是哪家的奶奶?”
徐璐笑了笑:“小门小户的,不敢高攀。不过与你外家还颇有些渊源。”她望着陈小姐,笑得很是和气,“我还曾答应过令外祖,等顾四小姐出嫁,会亲自给她添妆。”
陈小姐愣住了,表妹顾月芙与杨阁老家订有婚约,她也是知道的,无比的妒嫉,但面上还得作出高兴的神色,“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林奶奶怎么不早说呢?”她眼珠子又是一转,就笑着说:“既然奶奶与顾家还有渊源,那等会子就一道去我外祖家可好?”陈小姐的父亲是堂堂正正的三品太常寺卿,在最大官儿也才五品通判的顾家眼里,自然是高山的存在。陈小姐在外家一向是横着走的,外祖母姚氏对她也是非常宠溺客气的。所以她想让眼前这妇人见识一下她在顾家的地位。
路玲玲与徐璐对视一眼,又别开头。
徐璐说:“不好意思,我们还有事,怕是去不成了。”
小二又上了几道菜上来,徐璐拿起筷子开吃,她怀了孕,肚子饿得快,吃得也多。苑平的饭庄还是颇有水准的,一道素烧卷心菜也做得与众不同。然后二人就又讨论起卷心菜的吃法。
路玲玲说她习惯放些生姜和蒜米炒卷心菜,再放些酱油。徐璐则说凌家的厨子习惯用高汤浇菜,炒好的菜淋上一勺子用排骨鸡骨加生姜熬制的高汤,吃起来更加美味。
二人就讨论卷心菜的做法而说得津津有味,陈小姐半天都没插进话,就算插进了,也没人理会她,自觉无趣,只好忿然走人。
顾家的马车也正好驶来,她就赶紧上了马车,不愿再与那种没礼貌又不懂交际的人再呆在一起。
路玲玲感叹地对徐璐说:“真让你说中了。”大概是这类人见得多了,倒也没多少愤怒难受。只是心情有些低落。
徐璐笑问:“你是大夫,想必时常遇上这类人吧。”
“那倒是呢。”路玲玲身为大夫,比徐璐还清楚陈小姐这类人,总爱自恃身份就算被人施救,也有种“让你救也是你的福份”之类的想法。
所以有时候,路玲玲着实讨厌这类人,甚至不想医治他们。
“通常遇上这样的病人,你是如何处理的?”
路玲玲看她一眼,没好气地道:“还能怎么处理,狠狠得宰呗。反正能有这种想法的人,家中都是不缺银子花的。”她就狠狠地宰,看着大把银子进入腰包,这才稍稍扶平这种不爽的心情。
“其实,这类人大都是打肿脸冲胖子罢了。或许有些身份地位,但也不代表就有钱。呵呵,我遇上好些人家,拽得四眼朝天,实则也就是面子货。收个十两二十两银子也都要心疼半死。看他们一边心疼掏钱却还装作满不在乎的模样,就痛快。”
徐璐笑道:“其实,好些当官的也都是寒门子弟出身,肥水衙门不必说,但也有相当多的清水衙门,也就只能靠着奉禄过日子,能有多少家底?估计看一两回病就精穷了。”
路玲玲也笑了起来,“这些臭当官的,才刚脱了泥腿子,当了芝麻绿豆点的官就自觉了不起了。瞧不起农耕,看不起商人,觉得除了读书的以外都是俗人。我最讨厌的就是给这类人看病了。”以前未嫁到沈家,可没少受这些嫌气。所以路玲玲一惯的做法就是狠狠的宰,宰到他们疼痛难忍,下回再来找她看病,就客气多了。
徐璐笑道:“寒族出身的人都是如此,更不必说那些高官贵胄了。不过你可是沈家三夫人,想来不会再有不开眼的来惹你吧。”
“是没有,不过偶尔也会遇上一两个。”路玲玲笑了起来,自从嫁到沈家后,眼界格局进一步提升,有了强力后盾,对于这些爱作的人,路玲玲心态也平和了起来。
女人聊天从来是东一句西一枪的,不一会儿,路玲玲又把话题转到顾家身上,“你还要给顾四小姐添妆?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她可是记得顾家还曾想拿孙女送给凌峰做妾呢,杨家与凌家可是彻底撕破脸的。
徐璐阴阴地笑了起来,又把先前在护国寺与顾月芙的事儿说了下。
路玲玲鄙夷地摇着头,“果然,古人说得好,整壶水不响,半壶水叮当晃。”不过很快又奸笑了起来:“那顾家居然无耻之极拿顾三小姐给顾四顶缸,真期待到时候你当着诸多宾客揭穿顾四时顾家上下的反应,肯定会很好玩。”
徐璐非常期待那一天的到来,她生平最大的嗜好就是揭穿伪君子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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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陈小姐可是堂堂三品大员千金,会瞧上沈三爷这样的武夫么?你们呀,狗血剧情看多了。我所写的陈小姐,也就是因身份上的优越感,觉得所有人都要巴结她的一种心态而已。
☆、第109章 牛鬼蛇神
吃完饭后,路玲玲又差人去请堂妹路纤纤一道去庄子玩,待那小厮出发后,又继续出发,往庄子上赶。
马车一路往乡下驶去,街边屋宇渐渐被乡道两旁的菜地取代,待出了县城,马车大约又走了半个时辰,一路深入纵横交错的田园,地里头还有农民正在忙活,当瞧到这么一群衣着鲜明的队伍护着一辆华丽三驾马车,身后还跟着数辆小巧平顶青轴马车,很是疑惑,这是哪户人家出行呀?这么大的排场。
当快要抵达目的地,路玲玲也兴奋了起来,撩起了帘子,指着前边用青色石头砌出来的无尽围墙,叫道:“到了,到了,那堵围强里头就是了。”
徐璐定眼瞧了,只见青色石头砌的丈高围墙,无穷无尽地往两边延伸,徐璐伸长了脖子都瞧不到尽头,不由乍舌:“这处庄子究竟有多大呀?”
路玲玲半是谦逊半是炫耀地道:“不大,也就两百亩罢了。”
两百亩的庄园……
徐璐被这一数字吓着了,表哥李骏送她的一处三千倾良田,那儿也建了一座庄子,大约占地三十多亩地,里头有漂亮的园林,还有宽阔的池水假山,布置得很是精妙。已非常自得了,想不到人家路玲玲却是闷不吭声地就置办了如此大的庄园。
“好端端的,你建这么一处庄园做甚?”徐璐妒嫉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