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跟谢哥哥回家的时候,他还让她写信告诉他住处,以后他要去找她。可是她回到谢家,就把全部事都忘了。
一别十年,没想到他还记得。
陆芷想着,心有愧疚。想到方才他不提旧事,只是问自己好不好,又觉心暖,感觉奇怪得很。
八月天,热得人要起痱子了。齐妙肚子渐大,更觉闷热。夜里也没有办法睡觉,又不好翻身,怕吵了枕边人。可这轻微翻身的次数一多,还是让谢崇华察觉到了。
他缓了缓神,侧身帮她翻身,“怎么了?”
“热。”
说完,手已附在额头上,手掌立刻沾上细汗,当真是热了。
他起身挽起蚊帐,拿了扇子给她扇风,清风徐徐,迎着窗外月光,更觉清凉。
“舒服么?”
“嗯。”齐妙伸手握了他的手,“你睡吧,我不热了,你还要上朝。”
谢崇华笑道,“家国天下,国要,家也是要的。你不让我扇,那我不扇,我给宝贝儿子扇,除非他说不要。”
齐妙笑笑,“又耍赖,你欺负他现在说不了话呢。”
“那你还辜负为夫的一番心意呢。”谢崇华轻压她的手,又拿着大蒲扇轻扇,“最近怎么阿芷总是出去,五哥来找了几次,问她是不是在我们院子里。”
齐妙笑笑,“我和姐姐都看出来了,就你们两个大男人粗心。别人还都说丞相大人心细如尘,明察秋毫呢。”
谢崇华问道,“阿芷怎么了?”
“兴许是有喜欢的人了吧。”
“哦?这是怎么知道的?”
“最近越发在意起发饰来了,出门前都要问我她这样装扮好不好看。不过也是奇怪,上回宴会我问过宋夫人,宋夫人说她的确是常待宋家,但也没外出过。车夫也说没去别的地方,就只是来回宋家。”
“那人兴许是宋家人。”
齐妙恍然,“这倒是。”想到陆芷明年便要及笄,能在她及笄前碰见喜欢的人,也是好事。就是不知道对方是怎么样的人,但愿不会是第二个谢三弟。想到谢三弟,她这做嫂子的又想起一直操心的事来,“三弟是真不打算成家了么?”
谢崇华提起这个也是头疼,“也不是没有为他做媒的人,但三弟就是不愿意。连太医院的李院使都想将千金嫁给他,他倒好,连见也不去见。”
齐妙也是无奈笑道,“三弟告知二郎这事,是想告诉二郎,他连顶头上司的千金都不愿意见了,那就更别提其他那些人家的姑娘。”
“总不能真做了和尚,那我这做兄长的,有何颜面去见母亲。”谢崇华叹气,人生在世,果真有许多要愁的。愁完这个愁那个,总是不得安宁。不过许多事都会过去,会顺利起来,愁不得那么多。
早上谢崇华出门和许广一起上朝,许广见他神色不佳,问道,“昨晚又没睡好?不是说了孕妇夜里折腾,分床睡才是上策。”
“妙妙大着肚子不方便。”
“下人不是伺候着么?”
“不放心。”谢崇华觉得他还要继续说,说道,“等弟妹有身孕你就懂了。”
许广对此无言以对……
谢崇华又说道,“妙妙怕热,夜里热得睡不着。”
“这不是很简单么,把冰窖里的冰块凿进桶里放在屋里,能凉快一晚。”
“家里去年没储冰。”一大家子都是南方人,没有储冰窖的习惯。而且储存费用极高,也不是以前的他们能存得起的,因此就忘了。
许广说道,“我那有。”
等到了晚上放衙回来,许广就让谢家人过来拿冰。还特地让人凿了几大碗干净的,给孩子们冰了糖水喝。
有了这些冰化解热气,齐妙总算是能睡安稳觉了,谢崇华自然也睡得好。翌日许广瞧见他神色颇佳,趾高气扬道,“我整个冰窖都给你们了,不用还了,以后生了孩子,让他叫我义父吧。”
谢崇华斜乜他一眼,吐字,“自己生。”
许广觉得自己没法愉快地和他一起上朝了……他能跟他按斤算冰块的钱吗?
一晃秋季,齐妙诞下一名男婴,母子平安。
因是半夜生的,动静又不算大,几个孩子没被吵醒。等早上一起来,就说母亲生了,头发都没梳就跑了过去。
嫣然跑得最快,跑到门口就被父亲拦住了。
“你娘刚睡下,嫣然晚点再进去好不好?”
“嗯嗯。”嫣然问道,“娘亲她生了弟弟还是妹妹呀?”
谢崇华笑道,“弟弟。”
嫣然顿了顿,竟然是弟弟。她扯扯父亲的衣角,“爹爹,下次生妹妹好不好?”
谢崇华哑然,儿女四个就好,他是真舍不得妻子再受苦了,“弟弟不好么?”
嫣然认认真真道,“都好。不过姐姐有弟弟妹妹了,哥哥也有弟弟妹妹了,嫣然也想要弟弟妹妹。”
谢崇华这才明白,连下人都笑了起来,这谢家三姑娘,有趣得很呀。
齐妙生的是第四胎,较之之前有了经验,也更易生养,并不太折腾。而且这次养胎养得好,身体也恢复得很快。孩子满月时,她的身体也健康如常。孩子的满月酒席上,忙着应酬一日,等宴席散了,她也早早梳洗回了房。
谢崇华送走宾客回来,见孩子不在屋里,只有她躺在床上,想着孩子是交给奶娘了。走到一旁坐下身,见她也没睡,便给她揉肩。
齐妙悠悠乐享,果然是揉的多了,力道刚好,“爹娘他们睡下了吗?”
齐老爷齐夫人早十天前也赶来京师喝满月酒,这会已经回房了。
“刚回房,还没睡。”谢崇华在她白净的脖子上亲了亲,“辛苦了。”
脖子有点痒,齐妙摸了摸,看着他说道,“你的酒量越来越好了,定是练出来的,以后少喝点酒,对身体不好。”
“官场应酬,宫宴敬酒,都是少不了的。”
“那尽量少喝吧。”
“嗯。”谢崇华这才闻闻身上,果然有酒味,“熏着你了吧,我去洗洗。”
“等会去吧。”齐妙探身抱了他,“你也累了,歇一会。”
谢崇华摸着她已散下的发,一如既往,滑如绸缎,浓如云墨。他最想的,便是五十年六十年后,青丝变白发,还能这样抱着她,还能抚她的发。
过完年,春去秋来。谢家又办喜事了,办的不是小公子的抓周宴,而是丞相大人家的表姑娘要出嫁了。
嫁的是京城有名望的世家,秦家的三公子。
听说秦家是宋家的表亲,那叫陆芷的姑娘是谢家的表亲,但新娘子又曾是宋家的义女,可新娘子出嫁,那大央第一富贾徐家却跑前跑后,拿出许多嫁妆……
关系十分混乱,百姓根本分不清。哪怕是听了对的版本,也觉是在瞎说。
不过不管那奇怪的关系传得如何开,反正呀,是京城又要添一对新人了!
红妆满铺京城主道,迎亲的队伍伴着唢呐锣鼓声将陆芷迎上花轿,耳边喧闹声一路到了秦家,晚上没睡好的陆芷有些晕乎。
由喜娘丫鬟搀扶着进了大门,贺喜声也是铺天盖地。她隐隐听见了谢崇意的声音,偏头往那看去,只是盖头遮掩,瞧不见。她默了默收回视线,似乎已经进了喜堂,被交给了另一人,能看见对方的黑色靴子。
还有那接过红绸,在眼底下一晃而过修长有力的手。
她缓缓往前看去,看不见人,可是却能感觉到眼前人的心意和带给她的安稳。
展颜一笑,他看不到,可陆芷很明白,这一笑,是释怀,也饱含真心。
等新人拜完堂,喜宴开始,宾客更是热闹。
谢崇华官高,不以家人身份坐在主席,也以官品坐在那。倒是陆五哥在宾客那,有些担心看去,却见陆五哥笑得爽朗,他这好友的心,才终于放下。
陆五哥不愿坦言身份,怕给妹妹添麻烦。他只要妹妹过得高兴,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妹妹吃过许多苦,他不想她再多受一点委屈。哪怕她极力要恢复身份,他也没答应。
比起商人表妹的身份来,丞相表妹,才更合适。
谢崇意吃了一半酒宴,听说李院使也在宾客中,便过去敬酒。问了下人,才找到那桌。
李院使见有人过来,见了是他,意外道,“原来谢太医也受邀前来了。”
谢崇意笑道,“新娘子是我表妹。”
众人恍然,片刻才回过神。听说新娘子是丞相大人的表妹,这会他却说……难道谢崇意……对,和丞相一样都是姓谢。众人这才知道,原来他竟是丞相大人的弟弟。
明明有这样好的家世,为何不说?
一时太医院里欺负他年轻,总使唤他做事的人脸色已不好。
李院使心下对他更是满意,如今不依仗家世,勤勤恳恳做事的年轻人哪里能找得到。他又想起一件让他“耿耿于怀”的事来,之前说要将女儿许配给他,结果却被拒绝的事。做爹的心里到底不痛快,这才想到女儿就在席上。
谢崇意被众人拉入席罚酒,唯有举杯跟他们谢罪敬酒。目光回游一遍,瞧见一个姑娘眼熟,那姑娘也正看着自己,更觉眼熟。
那姑娘面有红晕,却还是大方说道,“我还没好好跟公子道谢,为我捉住小偷的事。”
李院使诧异道,“去年你说的那年轻人便是谢太医?”
李姑娘轻点了头,又看他一眼。谢崇意和她相视,也是笑笑。
倒是缘分。
九月时节,秋高气爽。夜空已绽放红花烟火,美不胜收。
婚宴将近半夜才结束,谢家的几个孩子已经先送回家。谢崇华和齐妙同秦家告辞,这才乘了马车回去。
离了一日喧闹,耳边清静起来,还觉得方才做梦般。齐妙撩开车帘往外看去,还有人在摆宵夜摊子。
每次赴宴都要忙着应酬说话,也不好在人前吃太多,总是吃不饱的。齐妙看着动心,说道,“二郎,你累么?”
“不累。”谢崇华见她刚往外看,现在又问这话,知道她想去下去走走,便让车夫停车,和她步行回去。
皇城不宵禁,这么晚了也还有行人,但是不多。下人远远尾随,声音远传,已是极轻,整条街道显得十分幽静。
吃了一碗馄饨,齐妙才觉得饱腹。见她吃得满足,谢崇华禁不住笑道,“山珍海味吃不饱,一碗十文钱的馄饨却吃得这样好。”
齐妙说道,“我也爱吃山珍海味,只是桌上那么多人,要和我唠嗑你的,唠嗑儿女婚配的,唠嗑我身上首饰的,人家问了,总要搭理的,于是就吃不饱了。”
谢崇华温温笑道,“那要不要再喊一碗?”
齐妙笑问,“不怕我吃成肉团子么?到时候要背不动我的。”
她并不是贪嘴的人,吃完就满足了。见月光银白,照得街道悠长安静,心生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