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齐妙要嫁给自己,一直平静的心,又像放置了一面擂鼓,咚咚咚地响着。听见母亲说去请媒婆,心又急跳起来。
别说母亲不信,他也觉得不可思议。当……真?
☆、人心作祟
第十四章人心作祟
贫苦百姓娶妻的礼节不会做得那么齐全,只要八字不相冲,不克夫克妻的,就可以择定日子成亲了,甚至太过贫穷的,直接披个红盖头撑把红伞就算嫁了。
沈秀不想儿子被齐家瞧不起,而且长子成亲,在村里也想风光些,不愿让村里的人说三道四。所以准备把礼数做全,四处问了下,将那三书六礼的规矩记在脑子里,就开始着手儿子的婚事了。
先是纳礼,得拜托村里的媒婆去齐家说媒。媒婆那时正在门口乘凉,摆着扇子和邻里唠嗑。沈秀同她一说来意,媒婆就眉开眼笑,“哎哟,二小子他可算是想通愿意成亲了。是哪家姑娘这么有福气,我就算是说烂这张嘴,也会说下这门亲事的,老嫂子就放心好了。”
邻里也纷纷起哄,问是哪家姑娘。要是沈秀不知齐老爷的意思,她是万万拉不下脸说的,可知道了对方意思,说这话时心里就像放了沉甸甸的秤砣,稳当着呢,“就是那仁心堂家的八姑娘。”
话落,那起哄声戛然而止,随即哄堂大笑,笑得连已知结果的沈秀都有些慌。
媒婆吃吃笑道,“老嫂子,不是我说你,你要是让我去说说哪家开铺子家的姑娘,我还有把握,毕竟二小子是读书人长得也俊,可那齐家是什么人家,祖上出过吃皇粮的,别处也有慕名而来的贵人瞧病,购置的铺子比咱村的屋子都多,田地比咱村还大吧。而且那八姑娘人人都知道是齐老爷的掌上明珠,别说她是嫡出的齐家不肯,就算是那姨娘生的,齐老爷也不会答应啊。”
旁人也是嗤笑道,“可不就是,二小子的心可真大,也不瞧瞧自己什么身份。读书读傻了吧。”
沈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气得腔调都哆嗦了,“你不去就算了,我找别人去。”
媒婆掸扇说道,“对对,找别人去吧,我可不敢接这活,只怕我还没到人家家门口,就被打出来了。”
沈秀气得不行,在一片哄笑声离开。本来还各种担心齐家八姑娘嫁进来之后的事,而今只想快点让她嫁过来,让村里的人看看,她儿子娶的是谁!
谢崇华已经挖好了井,正将井底挖松的沙石放入篮中,让在上头接应的陆正禹提上去倒了。
陆正禹坐在井边低头问道,“你说是不是齐老爷知道你为他们赶跑了那骗子夫妇,才决定把八姑娘嫁给你的?”
谢崇华将沙石装满簸箕,扯了扯绳子,上面就开始运沙。他擦去额上汗珠,说道,“听莫管家的话不像,他说齐老爷喜欢我的字。”
陆正禹哑然失笑,“如果真的是因为这个缘故,那以后我喜欢哪家姑娘了,也一定先送一副字画过去。这简直是娶妻好方法子。”
井里四面无风,但地势低,水也淹了半身高,一点也不热,反倒是井下更舒服。谢崇华抬头问道,“要不要我上去,你下来。”
陆正禹已将簸箕提上,轻轻笑了一声,“你知道在井里乘凉的是什么吗?是那来自西域的贵重玩意,西瓜。我可不想做西瓜。”
谢崇华蓦地笑笑,不再劝了。
凑齐一担沙石,陆正禹挑到外头去,刚好拿来填那老鼠坑。
上面没了人,井内更显得安静。谢崇华站得累了,倚在光滑石壁上,又想起有些意外的婚事。莫管家有一句话让他心中安定――齐妙也乐意这门亲事。
欢喜的人也喜欢自己,竟能让人如此安心。
沈秀又去寻了新的媒婆,好说歹说,先塞了银子,那媒婆才勉为其难去。想着村人的冷嘲热讽,她在路上越想越气,气冲冲回到家,没看见陆正禹,瞧见儿子在井里,说道,“娘已经让媒婆过去了,对了八字,就赶紧送聘礼然后成亲,越快越好!”
谢崇华见母亲神情异样,问道,“怎么了娘?”
沈秀这会倒冷静下来,这一静,莫名的心酸涌上心头,因垂头看去,眼泪差点就滚落了,“儿啊,你爹死的早,留下你们三个。娘好不容易把你们拉扯大了,你们可要争气些,好好念书,以后要有出息,不要再让人瞧不起了。”
谢崇华知晓母亲定是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急忙爬上去,脸色颇沉,“谁欺负您了,我这就找他去。”
沈秀摇摇头,眼纹积攒着多年的苦楚,“那媒婆说你心大,嘲笑你呢。娘有什么委屈可受的,这些年早就受完了。娘只是瞧不得那些人对你嘴碎。”
“我们不跟他们计较。”谢崇华轻拍母亲的背,儿时是母亲拍自己的背,为自己撑起了天。如今该反过来了,他要做这个家的参天大树,假以时日,再不让亲人受苦,“我们过好自己的日子,用不着将他们的话往心里去。您也不要多想,免得急坏了身子。”
饶是儿子这么说,沈秀心里也没多舒服。陆正禹挑着簸箕回来,在门口听见一些,没有立刻进去。等过了一会里头没什么声响了,才哼着小曲走进里头,说道,“那老鼠洞真大,肯定偷了不少粮食进去。我刚给埋起来了,要是再被破开,记得往里烧柴火,熏死它们。”
沈秀听见声音,起身说道,“家里粮食都放进缸里了,偷不走。让老鼠把家养在那也好。”
这话两个年轻人都听不懂,“为什么?”
“要是什么时候闹饥荒,就能捉出来吃了。”
“……”
沈秀知道他们没经历过那种饥荒的时候,见他们两人脸色一变,倒觉被吓蒙的模样好笑。一下笑出声来,心中愁云暂时忘却脑后,“不吓唬你们了,我去做饭。”
她转身进了厨房,两人不由捂了捂胃,想到老鼠脏兮兮贼兮兮的模样,十分不舒服。
用过午饭,谢崇华挖完井,换了身衣裳准备趁天还没黑去镇上买点修缮房屋的东西。齐妙要嫁过来,他如今也没有办法购置新房,只能修修补补,将房子修得体面些。
陆正禹边走边思量,“你那门得换,我认识个木匠,去求他给你刨一面好木板。我爹会打锁,这个不用买了。屋顶得好好修一下,院子里的鸡圈暂时挪开地方,好摆酒席。”
谢崇华见他出谋划策如此殷勤,笑道,“你这么周到的帮我忙,你娘知道后肯定又得唠叨上半年。”
“何止会是半年,我看八年都有可能。”陆正禹还是挺怕母亲念叨的,宁可挨骂,他心里还舒服些。他又说道,“要是你姐说要来帮你忙,记得告诉我一声。”
谢崇华微顿,“……你要见她?”
“我倒是想。”陆正禹说道,“我得避开她。她都成亲了,万一被你姐夫看出端倪来,她也难做。”他自嘲地轻笑一声,“我可不想变成唐婉和陆游,再相见,却将唐婉愁出害死人的病来。”
他不待见陆游,那时陆游和唐婉虽然因长辈拆散,但再相见,陆游不避嫌,反倒在墙上留下怀念诗句,让唐婉重生郁结,最后香消玉殒。陆游倒是妻妾儿孙满堂,高寿而死。
他不会让谢嫦娥变成唐婉,他也不想做陆游。
如果可以,他还想最好此生都不要见,事成定局,她已被冠为“常夫人”,他难道要去抢?男十色不谓淫,女过二便为辱,这话他明白。不再见,她心里或许会更舒服。
快出村口,去田里做活的人瞧见谢崇华,远远就喊道,“谢家二小子,听说齐家八姑娘要嫁给你了不是啊?”
板上钉钉的婚事只有他们母子和陆正禹知道,别人怎会知道?而且话里分明有嘲讽的意思。谢崇华听着陆续过来按照辈分得喊叔叔婶婶的问话,面无波澜,答道,“已经请媒婆过去了,还得等媒婆回来。还请婶婶们不要早下言论,免得让齐家姑娘听见难堪,也损了名声。”
谢崇华客气和他们说了这话,眼见陆正禹要发火了,便赶紧离开了。他这好友,对自己的事不上心,对别人的事却总是很仗义。
两人刚离开人群,就见有个浓妆妇人跑了过来,一条红帕子十分显眼。许是瞧见人多,步子微顿,快要过去时,看见谢崇华,隐约认得,便问,“可是谢家二郎呀?”
谢崇华刚点了头,旁边便有人认出她来,“这不是邻村的宋媒人嘛。”
又有人恍然,“原来老嫂子是去找她说媒了。”又笑问,“那齐家老爷怎么说?”
宋媒婆刚才跑得气喘吁吁,现在停下,满面红光,双眼尽是神采,“我到了齐家,刚一说,齐老爷就拿了八姑娘的八字来,说让人去占算。一会就回了话,好着呢,是良缘,还让我来回话,让谢二公子过大礼,这事儿成了啊!”
谢崇华心下一定,陆正禹也笑了笑,瞧着眼前一众人吃瘪的模样,这会倒没人说一句话了。他开口说道,“哎呀,看来我该准备贺礼了啊。”
像是被提醒了,这才有人道贺。只是众人心里却都无比纳闷――怎么齐老爷就看上这种穷小子了呢?
☆、母女回镇
第十五章母女回镇
成亲的吉日定在九月二十,南方那时已入秋,但并不会太冷,不下雨的话,会是办喜事的好天气。
齐夫人带着齐妙去探望齐家大姨回来,离家一月有余,心里记挂着丈夫,那二姨娘只会哄他的钱,也不知会不会炖些补汤给他喝。
齐妙见母亲越近家门,就越焦虑,握了她的手笑靥渐起,“娘还说爹爹不好,真不好的话,娘会这么想见爹爹么?”
齐夫人被看穿心思,轻骂道,“一个姑娘家怎么能说这种话。”
齐妙抿嘴笑笑,红唇如桃花红润,“在自己的娘亲面前我才这么说,娘跟别人是不一样的,哪怕是奶娘也不能比。”
这话齐夫人听得心里舒服,女儿没白疼。既然就要回到家中,她又想起这个把月被自己忘记的事情,那自然是谢崇华的事。
她去别州探望的时候,特地问了人哪里有半仙。又拿谢崇华的八字算了一回,同样算得命格颇好,官途顺畅,恒心不变的话,做大官也是成的。拿女儿的八字同他的一算,两两得意,帮夫帮妻,十分合意。
那几日她左思右想,丈夫说的兴许没错,人穷志不穷,比那人不穷却志穷的更好。那谢崇华维护女儿名誉的举动,还有为齐家赶走骗子,查明梅老爷背后捅刀,却一声不吭的事,也令她有所改观。
如今快要到家,这事便又浮现脑中。她看着女儿天真模样,有不舍,却又觉得那谢家书生也不是不能嫁,她低声问道,“妙妙,你跟娘亲说实话,你可是真的欢喜那谢家公子?”
齐妙没想到母亲突然提这个,一时面染绯红。齐夫人说道,“你方才说过的,在娘亲面前有什么话不能说。你且说实话,娘不责怪你。”
得了母亲承诺,齐妙这才点了点头,神情满是姑娘娇羞,轻声,“女儿喜欢他三年了。”
齐夫人暗叹一气,“那时你才多小,怎会那时喜欢,如今还喜欢,只是喜欢他的皮囊吧。”
齐妙垂眉默然片刻,再抬眼,眸有星河浩瀚般明亮,“是真的喜欢三年了,那时我染了水痘子,娘将我关在屋里养病,我闷了十天,实在熬不住了,就威胁杏儿把丫鬟衣服给我,我从后窗偷偷溜出去。谁想走在街上,突降大雨,我同别人借伞,别人却骂我‘麻子’,嫌我丑,嫌我有病,不肯借我。可他瞧见我后,将伞借我,自己却淋着雨回去了。后来病好后,我又碰见他,去跟他买画,他却不记得我了。也正是如此,我才知道他根本不知道那时那个丑姑娘就是齐家八姑娘,借我伞,毫无私心,而是真心要帮人的。”
齐夫人如今才知道女儿和那谢崇华有这种过往,也亏得女儿能将心思藏这么久。
齐妙缓声说道,“他对个陌生人尚且能如此,怎么可能会是个坏心肠,贪图荣华的人。我要借他银子时,他不肯,是我说他一定要还,他才接了。哪怕是母亲曾让人伤过他,他知道我不开心,什么也不说就去找那陷害我们家的人了。如果不是我说他不解释我会误会他,我想他是真的不打算说了。”
齐夫人轻轻叹息,如此看来,那谢崇华当真不是恶人。家境贫寒……也罢了,只要对女儿好,这已然足够。
马车悠悠驶向齐府,斜阳落日的余晖倾洒,暖意融融。
到了家门口,齐夫人刚下马车,邻居赵夫人正好出门,两家都是大宅,正门离得稍远。平日都是微微颔首问好,今日赵夫人移步上前,还离得一丈远就笑道,“齐夫人真是好福气,这事儿也真是做得保密,要不是我家相公去窜门,还不知这事。改日啊,你可要好好请我吃茶。”
齐夫人不知何事,想来是在她不在家的时候家里出了什么好事,难道是她大儿媳又有孕了?能想到的也唯有这个了,她回以温和一笑,“一定一定。”
进了家门,见管家相迎,却头也不抬,齐夫人皱眉问道,“你是脸伤了呢,还是怎么了?”
管家心里慌得很,答道,“牙疼,脸肿了,怕惊吓到八姑娘。”
齐夫人一听,也不让他抬头了,只是往里走,又问,“家里近来有什么喜事么?”
管家额上已渗冷汗,喜事可不就是您的宝贝女儿要出嫁了,“许、许是有吧。”
齐夫人蹙眉,“身为管家,如此答话,你真是越来越糊涂了。”
管家已觉等会家中要翻天覆地,真是想不通老爷怎么要用这种生米煮成熟饭的法子,弄不好,夫人可能会气得跑回娘家去啊。
齐夫人没有再多问,让齐妙去休息,自己也回了房。夕阳将落,她料想丈夫不会在房里,应当是在二姨娘屋里下棋。见门口有下人,便知丈夫在里面,在等自己?这让她意外,却又受用。
理好衣服敲门进去,果真见他在摆弄残局,不过没有姨娘在。
齐老爷一听见动静,立刻放下棋子,迎上前去,“夫人你可回来了。”
齐夫人心中欢喜,可面上不动声色,凤眼瞧看,“不就是四十余天没见么,老爷这些日子可潇洒了吧,没人管着你。”
齐老爷说道,“没人管着我是好,可我没人惯着,也烦。”
齐夫人差点被这甜言蜜语噎着,老夫老妻了,他反倒是比年轻时更会说话了。坐下身,瞧着丈夫给自己倒茶,越发觉得奇怪,放下不喝,“老爷难道闯祸了?”
“为夫又不是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哪有那么错来犯。”齐老爷又将茶递给她,“这茶是我配的药茶,你长途劳累,喝这个去心火,又养神,最好不过。”
他对自己好,齐夫人也先受着了,喝了一口并不苦,“那给妙妙也送去些吧,小姑娘的身体,要好好养着。”
齐老爷连连说是,又道,“为夫……有件事想和夫人说。”――说女儿和谢崇华已说媒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