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儿领命去了。
萧桐又命人准备行装,往花浴堂去了。
☆、第129章 苦命侯相对苦命儿
夫人去泡温泉、逛花园了,烂摊子还得侯爷和世子收拾。方天德向儿子哀叹道:“你娘不把天捅个窟窿不算完呀!”
方闲远瞅了爹两眼,并未生出什么同情之意。据说当初是爹处心积虑才将娘谋算到手的。敢娶个女帅回来,还指望和别的男人过一样的日子?
父子两个坐下,很快分析了一下形势。
公主已进宫去求皇帝开恩了,觐见皇帝之前,先去求太子,要哥哥也帮着求情。所以,形势似乎也未见得很不利。
宫里那边传来的消息很快。最先传消息的,是皇后的人。
“毁谤近臣,冒渎圣躬!方驸马不住公主府!”方天德将手里的信笺烧去后,又对儿子道,“司礼监随堂太监刘顺,秉笔太监乾安,最先出手的两个。”
其后,又有消息传来。与镇南侯府交好的宫女、太监,凡能在圣上跟前说得上话的,都在有意无意帮萧桐求情。但与方家政敌交好的宫女、太监,与乾安、刘顺以及与公主府一干奴才之流狼狈为奸者,皆在痛斥萧桐。双方势均力敌。
皇后的消息还在继续向外传递。
太子向皇帝进言:“有唐一代,宰相苏良嗣痛打武则天男宠薛怀义,武则天命薛怀义日后不得与苏良嗣争路,而并未言宰相之过。虽萧桐非宰相,父皇亦非武则天,公主府太监、宫女亦非薛怀义。然萧桐之功尤盖苏良嗣,公主府太监、宫女迫害皇女之恶尤甚薛怀义之恶,父皇之圣明非武则天能及之万一。况忠烈侯之举乃为皇女不平,反被皇室怪乎?”
方天德听了这话,对儿子笑道:“你这个大舅哥还不错。”
很快,又有消息送达。
申淑妃向皇帝哭诉:“妾向皇上乞怜。妾有二女,去年封公主。妾自幼养在深闺,成年后久居深宫,实不知历代公主府之惨状。若非忠烈侯此举,妾日后恐也要为宫女、太监所蒙蔽。皇上若处置忠烈侯,无异于诏告天下――惩治公主府恶奴,反要殃及自身。如此一来,势必涨刁奴气焰。皇上亦是慈父,于心何忍?”
方闲远烧毁信笺后,对父亲道:“淑妃与皇后素来不和,且忌惮我方氏一族久矣,不想此番竟也能为母亲辩白。”
方天德道:“也是一片慈母心肠。大康历代公主,要么终生不嫁,要么在公主府受尽欺凌,郁郁而终,早逝者何其多。民间对此尚有耳闻,偏历代宫中帝王后妃,对此一无所知。如今真相大白于天下,后宫必然深受震动。哪个有女儿的妃子舍得让女儿受这般苦楚?若你娘为此事获罪,岂不是让公主府的宫女、太监更加肆无忌惮,以为自己真的无人能治?”
方闲远笑道:“娘这是歪打正着?连平日里的对头,此时都要站出来帮她说话。”
方天德也笑:“歪打正着?小子,你才吃了几年米?如此小看萧将军,西南的老兵只怕不服气。”
宫中传来的消息,越来越有利。
凡得圣眷且诞下皇女的嫔妃,多有赞美忠烈侯此举之言。甚至有妃子言说:“萧夫人慈母心肠,自是看不得儿子儿媳被欺压,此举乃人之常情。”
说到后来,还冒出“方驸马虽为驸马,但也是镇南侯世子,在镇南侯府住几日,何错之有?公主每每宣召,为求觐见,花费重金也在所不惜,已是尽了人夫人臣的本分。”“做婆婆的为儿媳出头,正说明萧夫人治家有方。那些纵容刁奴欺主,看着儿媳受苦,理也不理的婆婆,只会闹得家反宅乱。”等等之类的说法。
什么东南局势、朝堂平衡、皇家颜面、君臣之道,她们不在乎。她们更在乎女儿过得好不好。公主为君,忠烈侯为臣什么的,提也不提,恨不能说得好像这只是普通人家的一场小小风波。
永宁公主仗着深受宠爱,则是这么说的:“父皇,听闻萧夫人为女儿出头,反惹来小人谗言。皇姐、皇妹们都在巴望着父皇做主,救女儿等脱离苦海。若父皇误听谗言,不惩治作恶的宫人太监,反要惩治萧夫人,岂不伤父女情分?”
此话传到镇南侯府,方天德对方闲远道:“你媳妇也不错。”
方闲远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又道:“宫中局势尚可,只不知满朝文武如何看待此事。”
方天德道:“内阁的几位阁臣不消说,至少于此事上,定不会与咱们为难。只怕还会借机打击宦官势力。倒是威远侯之流,此番会不会仍旧与申淑妃一条心,难说得很。还有范家,范佩行虽是太子母舅,未见得在此事上也与太子一条心。”
当初先皇后大行。皇帝正当壮年,倘若不立后,只怕时日一久,后宫将起大乱。倘若立后,生性贤淑,且有子嗣的薛宸妃位份最高,性情最合适。偏偏薛氏的靠山是方家。皇帝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薛氏的靠山,硬生生变成了太子的人。以至太子的党羽里,掌军权的从一支变为两支。
一支是范家。范佩行虽远在滇南,任滇南都指挥使,看似远离朝政中心,但实际上,因为先皇后和太子的支持,范佩行真正的势力,早已盘踞于右军都督府。
另一支,是被皇帝硬生生弄成了姻亲的方家。方天德初被调入京中时,任左军都督府都督同知,不久即升任左都督,掌管左军都督府。
然而,范家与方家二十余年来,关系不睦。虽无仇,却也从无往来。范国舅与方天德同在西南领兵多年,却是招呼也没打过一个。个中情由,外人无从得知。
历来皇帝与太子,往往关系敏感。偏今上与先后情深,也因而宠爱太子,如今亦是深信太子,不但从不忌惮,更苦心孤诣助其巩固地位。这样的国君与储君关系,也算史上罕见。
如今,左军都督府、右军都督府,俱在太子麾下,偏范家与方家不睦,太子也可借此平衡关系,以免外戚专权。
可他范佩行甘心到嘴的肥肉被人白白啃去一块么?
方天德对儿子道:“单后宫里闹起来,还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只怕前朝有人借机兴风作浪。阁臣要趁机削弱宦官势力,霍、范等人要趁机打压咱们方家,新贵想借机瓜分旧族盘踞的势力范围。皇帝既要惩治天下公主府的恶奴,又不能让宦官势力瓦解,否则难以保证皇权稳固。这大戏是你娘先开场,却由不得她随意落幕。如今形势还是不够明了,情形也不允许我们妄动。先耐心等一等,静观其变。”
……
杨雁回和杨莺在园子里一个僻静之处,围着个石桌,制作冰酪。因不是给洗浴的女客准备,纯为满足自己的食欲,是以,也不管时下流行的口味,全按照自己的喜好来配。
什么果汁、奶酪、牛奶、清茶、玫瑰露,切碎的各色果脯、鲜果,悉数混在一起,拿水晶碗盛了。很快有女工取了冰块来。杨雁回又往里头添加了许多碎冰,浓浓的抹了两勺果酱,做了个漂亮美味的冰酪出来。
杨莺的冰酪也做好了,两相一比,杨雁回的冰酪立刻就不漂亮了。
杨雁回瞧了瞧杨莺手里那颜色点缀的恰到好处,碎冰不多不少填充得正好的一碗冰酪,赞叹道:“丫头,你是故意馋我呀,看了你做的冰酪,我都不想吃我这碗了。”
杨莺道:“我并不很想吃这个,只是见姐姐做,我手痒了,也想做一碗。姐姐既这么说了,那我这碗也给姐姐吃好了。这时节的天气又不热,姐姐何苦要吃这个?”
杨雁回道:“你不懂,我们喜吃凉食的人,寒冬腊月也能吞下一碗冰酪。”当然是要在暖烘烘的屋子里。
“可这东西太凉,一个人吃两碗,到底不好”只听一个妇人笑道,“不如杨姑娘请我吃一碗,如何?我瞧两位杨姑娘巧手调制出来的冰酪,比市面上那卖冰的,做得好多了。”
杨雁回闻声大喜,回眸处,果然看到一个中年美妇,笑盈盈从万树花海中款步走出。
二女齐声欢喜叫道:“萧夫人!”
☆、第130章 花浴堂萧侯说世情
萧桐曾经明说,让杨雁回不必去侯府寻她。杨雁回虽不知何意,但心里却也从未有芥蒂。上次萧桐忽然来泡温泉,仍是喜得花浴堂众人跟接驾似的,生怕有一丝怠慢。
这会萧桐忽然出现,几个女孩儿又是搬椅子,又是擦桌子,赶紧得服侍了她坐下。
萧桐打量一眼杨雁回。这丫头已是个身量适中,个头较之同龄女孩儿略高些的娇娆美丽的少女了。俞谨白再不回来,不知有多少人要抢着下手了!
她笑道:“我今儿个是出来散心的,咱们不如一道坐会儿,也不用惊扰到其他人,免得围过来许多人,拿我当猴儿一样看。”
说得三个女孩儿都笑了。
杨雁回将杨莺做的一碗冰酪奉上,秋吟忙拿了银匙搁到碗上,方便她吃。萧桐尝了一口,赞道:“奶香很浓,做得真是又好看,又好吃。我上回来时听说,连这花浴堂的每一间屋子,都是莺姑娘打理的。果然是一双巧手。”
杨莺忙道:“夫人谬赞了。”
杨雁回问道:“怎么只有夫人自己来?”
萧桐笑道:“想跟我来的倒是不少,只是我不想身后跟着一串人,只有几个抬轿子的,这会都等在浴堂门外呢。”
秋吟忙道:“我瞧着夫人还没洗澡吧?”
萧桐道:“先逛逛你们这花园再去洗澡。我一路走来瞧着,比上回来时的花花草草多了,还开垦了菜地出来。”
杨莺笑道:“我们这花园,还能跟镇南侯府比不成?也值得夫人逛一逛?”
萧桐道:“我们侯府那个,还真不如这个有野趣。”
眼看着萧桐一副和小丫头们拉家常的阵势,杨雁回终是忍不住,问道:“这种时候,夫人还有心情逛花园,泡温泉,还跟我们说闲话。想来夫人是……没什么麻烦了吧?”她是真的很关心萧桐的处境。萧桐进公主府打人,又当众将几十号太监吊起来,扒了裤子堵着嘴,这事都在京中传遍了。要不了几日,估计全大康都会知道。
京中好些写话本的,都拿着这事大做文章,各个都宣称自己亲眼目击了当时的场景,一时各种本子满天飞。唯李传书对此事不置一词。杨雁回生怕哪里写得有问题,会让萧夫人于舆论失利。
萧桐笑道:“若是有麻烦,我也不来这里了。”麻烦的是别人,不是她。说破大天去,她是去帮公主教训刁奴的,为这事获罪,皇室岂不遭天下人耻笑?纵然她不参拜公主,反让公主参拜她又如何?大家同样是一品诰命,她还是公主的婆婆。驸马双亲,不以君臣之礼见公主的说法,早几十年就有一个公主自己提出来了。
秋吟忙问道:“夫人,大家伙近来都在说这个事呢。我们这些小老百姓都可稀罕了。人都说,公主和驸马金尊玉贵的。公主发话,底下的奴才哪有敢不从的?为何公主府里的真实情状不是这样的?”
秋吟没大没小惯了的,这会倒也没把自己看成个外人,便直通通的将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
萧桐倒也不以为忤,笑道:“问得很好。”她虽是答得秋吟,却是转脸看杨雁回,“因为那些宦官势力太大了。宫里是宦官的天下,宫女和宦官勾结,将公主府的真实情形瞒得死死的,所以,皇宫里的帝后嫔妃,对此一无所知。若是我们这样的人还好,要见皇帝虽然不易,却不至难于上青天。可是自成祖之后,本朝驸马多从民间子弟中选取。他们要见皇帝便难多了。他们当中便是有哪个胆大包天,写个奏本上去,都不见得能被皇帝看到。反而容易得罪宦官,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驸马的奏本,司礼监的太监想压便能将奏本压下去,继而转过头来,收拾驸马的族人。历朝历代的宦官,没有哪一朝像大康这样权势熏天的。今上和先皇还好,多用贤臣,宦官的势力已比之前大有不如了,连东西二厂太监都不再嚣张了。但司礼监权柄仍旧在内阁之上。
而这一次,只怕内阁要借机打压宦官势力,最终的目的是,压过司礼监的气焰!
萧桐接着道:“况且,驸马多仗着家资富厚,便大肆行贿,才能尚公主。那些宦官和驸马,很多本就是一丘之貉。”
杨雁回忙问:“那么……身为公主的,为何也不向宫里求助呢?”
萧桐淡笑:“本朝公主必须恪守礼教,哪里好意思对着长辈说那些管家婆的不是?便是普通的豪门贵族,那些小姐们,有时还要受奶娘的气,何况皇家的规矩,尤甚于普通豪门贵族。更何况,便是她们好意思说管家婆的不是,又好意思厚着脸皮说见不到驸马,心里不好受,又能向谁去说?顺利出嫁的公主,已然不多,嫁出宫中的公主,生母卑微不受宠的,尚需小心自保,哪里还敢告状?便是极受宠的公主,若是远嫁,也回不得宫中。留在京里又极受宠的公主,能有几人?便是这样的公主,也要忌惮宦官几分,宁可花钱行贿,大家求个安生。”
所以,大康公主被迫害百余年来,帝王后妃,竟是一无所知。说起来,真是让人难以置信,可这确是铁板钉钉的事实!反倒因驸马多从民间子弟中选取,是以,民间对此事倒是有所耳闻。只是民间传的也不甚厉害。而民间百姓的声音,是很难上达天听的。更别提百姓也不是很信传闻,大都只当是个笑话或者故事听。若非她此番出手教训恶奴,百姓们还不知道这些事都是真的。
杨雁回不由道:“难怪历朝皇室子弟多有感慨,愿生生世世勿生于帝王家。”
萧桐今日心情甚好,依旧是笑道:“还是你这样好,爹疼娘爱,上头还有两个极懂事的哥哥。平日里行动也自由得多。我今日说带我们府里的几位小姐出来散散心,她们大伯老大不乐意了。”
杨雁回叹道:“便是这样,还有人说京中女子风气不好。”
萧桐道:“要我说,京中女子已是极老实极憋屈了。在我们西川,女孩儿和男孩儿一样上学读书的人家,遍地都是。川中多才女,自古为然!京城和京郊上社学的女孩儿,跟我们西川比一比,少太多了。”
我们西川?杨雁回心说,看来萧夫人心里,西川老家才是她的根哪。
杨莺赞叹道:“川中风俗果然如此么?我只知那里是山明水秀人杰地灵的好地方,从古到今,不知出过多少才子佳人。”
萧桐忽对杨雁回道:“丫头,你别只写京里这点子事。可以写写我们西川的事。我虽几年未归,可每年入京的西川人也还不算少,你向他们打听打听,写成话本多好。”
这话说的三个女孩儿都怔住了。
杨雁回甚是惊奇:“夫人怎知我写话本?”
“怪只怪你那话本太会替自家的浴堂做宣传了。本就有人猜测,李传书是女子。那传书的可不就是个雁字?我一猜便知是你。”李传书。李白桃红。那个李字,只怕是暗藏了个白字。
白雁!
俞谨白两年多未归,这丫头倒也没忘了他,反而相思之情日久日深。看她的话本,也能瞧得出来。不亏了这小子当初不顾人家小丫头的冷脸,非要往上贴呀!
萧桐瞧着杨雁回,笑得意味不明:“李传书,偏偏姓了个李,有点儿意思。”
杨雁回的脸红了红,依旧拿着那套老掉牙的话哄人,嘿嘿笑道:“我喜欢……李……李白。”她话到嘴边,生生将《李氏焚书》改成了李白。反正她也是极喜欢李白的。萧桐到底也是二等侯爵,一品诰命夫人。在她面前提什么朝廷禁书,到底不好!她忽又笑道:“想不到夫人也看过李传书写的话本。”
萧桐却是瞧着那万树花海,曼声吟道:“李白桃红满城郭,马融闲卧望京师!我心心念着西南,却不知这时节,西南有没有人思念京师?!”
其实这个问题,杨雁回也很想知道。
思念京师的人,只怕是有的,应该还挺多。
但是其中,估计是没有俞谨白吧?
否则怎么连一字片语也没捎来过?
这个混蛋!
杨雁回的情绪忽然分外低落,连萧桐在跟前坐着,也不能再让她多几分欢颜了。
萧桐复又慢条斯理的用起冰酪来。看着小姑娘的脸色渐渐黯淡下去,她却是胃口大开,止不住的想笑。
哎,年纪一大把了,跑来欺负人家小姑娘,她觉得自己确实如丈夫往日所说,“年纪越大越不靠谱呀”!
园子里的人渐渐得越来越多。连这处僻静角落,都能听到越来越多的欢声笑语了。隔着重重花柳浓荫,影影绰绰可见锦衣香罗,彩袖翩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