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姑说:“纺车也拉回来了。”
叶兰亭便点头:“你们此去没遇上什么险事吧?”
赵汾道:“险事到没有,不过上河郡进出城门都要收一文钱,没有钱的就不让进。他们那儿的小摊贩专门敲诈外地来的生人,我和郑姑刚开始进去时,人生地不熟,四处问路,还险些被那个杂货铺老板给坑了。”
郑姑在旁边不好意思地道:“这事怪我,是我太着急了,险些上了那老板的当。后来我们说买他的纺车才没有讹我们。”
赵汾摇头:“本地人仗势欺客很正常,那纺车他说是从人家纺布坊里拿出来的,谁知道他从哪儿弄来的,那一吊半钱多半也是讹了我们。只我们掰扯过程中也打听到不少事情,也算太亏吧。”
“嗯,出门在外随机应变是很有必要的。”叶兰亭道,“给你们应急钱就是为了防止万一,这事郑姑不用自责,下回在外面与人打交道多留个心眼就行。”
说话间,那边杨虎娃也带人把车上的东西搬上来了,在外头喊:“村长,东西放哪儿?”
“就放在院子吧。”叶兰亭起身,出了堂屋。
她先问赵汾:“你说的那萝菔子在哪儿呢?”
赵汾找到一个布包,又从里面打开一个油纸包,里面是一捧比芝麻大点的棕色种子粒:“那胡人说这个就是种子,萝菔子我也买了几个,在筐子里。”
赵汾把萝菔子拿给叶兰亭看。
叶兰亭看见那几个白生生的长萝卜,一下子就笑了:“赵汾,这件事可要给你记一功!你带回来的萝卜种子,能让咱们全村人今年冬天都不挨饿了。”
“这玩意儿有这么大能耐?”赵汾自己都很惊讶。
“没错,有了红薯和萝卜,就算粮食再怎么涨价,我们大古村人也不会饿肚子了。”叶兰亭握着萝卜在手里颠了颠,古代萝卜个头长得一般,跟她种的红薯大小差不了多少,大概是没有掌握培育方法,也没有除虫和挑选合适的土壤,全靠自然生长而成。
不知道吃起来口感如何。
“这个东西胡人卖得多吗?有没有人买?”
“不多,是那些胡国商人带在身上当果子吃的。上河郡的老百姓见卖得不贵,偶尔会买几个回去尝鲜,有钱人家没什么人买的。”
叶兰亭笑了笑:“那正好,明天去收了红薯,就将萝卜种子撒下去。”
杨虎娃他们将纺车抬下来,郑姑说:“村长,您来看看,这纺车能不能行?”
叶兰亭绕着纺车打量一圈,上手转了几下,转向郑姑:“这方面你才是专业的,你试了吗,它能不能用。”
郑姑说:“能用倒是能用,不过那掌柜说它能纺出棉布和丝帛,我觉得是在唬人,这个转轮纺锤很粗,只能纺棉麻,没法纺丝。”
叶兰亭摸着下巴想了想:“没事,我们这儿暂时也没有桑蚕,没有纺丝的需求,粗糙有时候也有粗糙的好处。”
叶兰亭思维转得很快:为什么就一定要纺织丝线呢,她完全可以纺粗毛线嘛,用毛线织成毛衣,又实用保暖,造价还低。
她对郑姑道:“这台纺车留先放在这里,从明天开始你的主要任务就是熟练它的使用方法并且教会其他人,我让薛霁安来研究研究,看能不能照着它多做几台出来。”
赵汾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交给叶兰亭:“村长,这是我郑姑此去上河郡买完东西所剩下的钱,您给了我们六吊钱,一共还剩三吊零七百四十六文。那个,我和郑姑自己给孩子买点东西,不过您放心,买那些东西我们都是用的自己的钱,没用您给的钱。”
叶兰亭点点头:“嗯,好,剩下的拿去归入公账。”
“你们俩这趟去了半个月,都辛苦了,给你们放两天假,回去陪陪家人孩子,后天再来上班吧。”
赵汾和郑姑忙道:“村长不用,我们一点也不累!我们今晚回去睡一觉,明天就能来干活,况且家人就在村子里,天天都能看见,真不用给我们放两天假。”
叶兰亭:“……”
怎么回事,居然还有放假往回拒的。
叶兰亭不知道的是,郑姑和赵汾这一走十多天,也怕自己的工活进度落下太多,村里其他人有意见,这一回来,就想赶紧跟上进度。而且他们这趟出去,基本上什么也没做,就全当拿着村长给的钱出去游历了一遭,给自己涨了那么多见识。这种待遇村里哪个人能有,他们已经得了那么多好处,哪儿还能厚着脸皮再让村长放假,必须得立马开始干活心里才觉得踏实。
叶兰亭道:“行吧,既然你们自己执意不休假,那明天来上班吧,这两天就给你们三倍工钱,全当对你们占用你们休息时间的奖励。”
赵汾和郑姑感激地道:“多谢村长。”
“回去通知一下啊,明天大家都有一个任务,上后山挖红薯。蒙学班学完后,班子团队和工坊里的人全都暂停半天,跟我一起去挖红薯!”
杨虎娃一想到当时吃过那甜甜脆脆的果根,连忙举手:“村长,我们修路队的人也去吗?”
叶兰亭看他一眼:“不用,你们继续坚守岗位,后山那点地,我们十几个人去,要不了半天就能挖完。”
杨虎娃一蔫:“好吧……”
那边大丫二丫盼着郑姑回来好久了,每天都在担心她们娘亲在外头怎么样了,现在母女三人见面,自然是有体己话要说,不过郑姑却不让大丫停了手中的活,晌午吃饭的时候有整整一个时辰休息时间,多的是机会叙话。
郑姑是个闲不住的,见刘大娘已经开始在做午饭,就进屋灶房帮忙。
赵汾的俩侄子嵩娃和东娃在蒙学班上完学后就跟着薛霁安在学木工,只有老母亲和婆娘在家,赵汾看完两个侄儿后,便回家去看老母亲,等明天挖红薯再过来,午饭也不在叶家院子吃了。
今天大家都很高兴。
郑姑回来后,工坊里的婶子们都围着她问长问短,打笑声不断从工坊木窗里传出来。
叶兰亭让刘大娘做晌午饭的时候,顺便把那三个红薯给一块蒸了。
红薯蒸好后,变成了带点泛红的金黄色,又甜又软又沙,入口即化。
叶兰亭给阿公和阿婆的碗里一人夹个大的,“尝尝看,好不好吃?”
阿婆的牙口不太好,平时一些太硬太筋的东西就嚼不太动,她咬了两口蒸红薯,一个劲儿点头:“是甜的。”
“兰亭啊,你在哪儿找来的这个红薯啊?”
叶兰亭自己拿着个最小的红薯,吃了几口,口感还真不错,沙地红薯又捻又甜,她坐在奶奶旁边道:“就在山上挖的啊,我就想,它在山上野外都能长,在土里肯定能长得更好了,于是我就把它们全部挖回来,种到后山的荒地,果然,它就结了这么多。”
“等明天把地里的红薯挖回来,留一些吃,剩下的再用来育种,来年咱们就能加大红薯产量,这个东西碳水含糖量高,很能充饥,还可以做淀粉和粉条,比种黍米要划算。”叶兰亭一边吃一边道。
阿婆笑得很慈和:“我们兰亭啊就是聪明。”
叶阿公在旁边听了,研究似的翻来覆去拿着手里的红薯看,半晌自言自语了句:“以前我看过一本古籍记载,民间用一种用以做药的薯根充饥,想来应该就是这个了。”
叶兰亭本在和阿婆说话,没怎么注意阿公的自言自语,阿婆夸她聪明,她也乐得在两个老人家面前卖乖,正想说几好听话哄哄老人家,她突然一顿。
刚才阿公说什么?
民间……
这个词,从一个山村老赤脚大夫嘴里说出来未免有些违和了。
叶兰亭若有所思看着阿公。
不过阿公再没说什么奇怪的话,将那个蒸红薯吃完后,喝了半碗粥,就起身去晒他的草药了。
背影颤颤巍巍的,一身粗布旧长衫,头发花白,脊背已经有些佝偻,看起来又跟村里的其他老人没什么区别。
叶兰亭想了会儿,又觉得自己想多了,便问阿婆:“奶奶,爷爷是什么时候开始学医的,您知道吗?”
奶奶摇头:“我认识你爷爷之前,他就学医了,你爷爷以前祖上是郎中,医术是一代代传下来的,后来战乱,家没了,才逃到南方来的。”
说着奶奶满是皱纹的脸上神情有些唏嘘:“唉,好多人都在那时候失散了。”
“哦。”叶兰亭点点头,原来祖上是郎中啊,那应该也算是个有点根基的家族了,怪不得爷爷不仅识字,还看过这么多典籍。
“奶奶,那您呢,您小时候家里是做什么的?”
奶奶幽幽长叹一声,眼里有着一种叫叶兰亭看不懂的怀念和怅然:“奶奶小时候家里也是穷苦人家,被爹娘卖给大户人家做丫鬟,后来……后来跟着大家伙逃难出来,在路上遇到你爷爷,是他救了我。否则,我早已经在几十年前就死了。”
叶兰亭将脑袋靠在奶奶臂弯:“奶奶,您和爷爷那时候,都吃了不少苦吧。”
奶奶慈爱地摸摸叶兰亭头发:“都已经过去了,只要你好好的,我和你爷爷就能放心去了。”
兰亭挽着奶奶的手,“奶奶,不许您说这样的话,您和爷爷都要长命百岁的。兰亭会孝敬你们,让你们过好日子。”
奶奶笑笑,摸着她的头发,不再说话。
这件话题说到这里,也就止住了。
……
第二天,工坊所有人和村部班子全都抗上锄头跟叶兰亭到后山挖红薯去了。
叶兰亭因为昨天不小心一锄头下去挖坏了一个,便吸取经验,对村民们道:“红薯脆弱,埋得不深,大家挖的时候要绕开野藤中间一点点小心挖,别把果实挖坏了,挖坏就不好吃了。”
大家齐点头,挽起袖子,准备开干!
长在农村里的人,五岁娃娃就下地干活,就没有谁是不会挖土的。
原本种的时候就是按照分列一拢拢挖好的,中间那条土坑就方便站人,采挖的时候不会茶踩坏藤叶。
刘大娘一锄头刨下去,惊喜地道:“哎哟!瞧这,我这窝里有整整五个大红薯!”
旁边人见状,也都纷纷挥动锄头,各自找了一拢地,沿着滕根开始挖起来。
“我挖到了!我这儿有三个!一个大的两个小的!”
“哈哈哈我也挖到了!好多!”
“糟了,我不小心挖坏一个。”
叶兰亭见刘大娘那边收获颇丰,就让刘大娘给大家传授经验。
刘大娘被叶兰亭点为挖土标兵,站起身骄傲地道:“挖这东西可不能急,顺着滕根慢慢刨,刨开最上面一层泥巴,下面的沙地就是松的,把着滕根一扯就出来了。”
其他人便学着刘大娘说的法子挖,果然效率高了很多,而且红薯基本上都没有再被挖坏的。
一个个红薯长得又大又饱满,堆在田埂边上的竹筐,不一会儿就装满了三个竹筐。
“村长,把这些都抬回您家院子吗?”
叶兰亭道:“不,待会儿统一抬到村坝子那去,下午让全村老少都到村坝来开会,我有事情宣布。”
听到叶兰亭这样说,大家心里都开始期待起来――村长是不是要在村坝发红薯了啊?
之前刚开荒的时候,他们这里面大半的人都参与过最初的种植,那时候村长就说过,等红薯收成了,会最先发给他们。
一想到这里,劳动的积极性就更强了,十几个人齐开工,没用到半天时间就将整块地全挖完了。
叶兰亭过去点了点,一共收获了整整九大箩筐的红薯,丰收非常喜人。
她对郑姑和刘大娘道:“你们指挥大家把红薯抬到村坝去,按照大中小的个头分类出来,我和赵汾回一趟村部,等会儿就过来。”
然后她又对刘铁柱道:“你跑得快,去村口和山上采石场通知修路队的人,午时到村坝来开会,除了不能走路的,村里每一个人都必须来,我待会儿要点名的。”
刘铁柱用力点头:“好嘞村长。”
于是各分几路开始行动,叶兰亭带着赵汾这个管账的回去村部,先把村里公账上的钱算清楚了,才好给村民发工钱。
修路队那边李家庄过来的人算是临时工,所以干一天结一天的工钱,但他们大古村自己这边,却是工钱月结。
现在算算日子,一个月时间已经到了,工坊和修路队都该发工钱了!
叶兰亭专门做了一个工资表册子,每个人什么时候入职,干了多少天,该结多少工钱,全在上面记得清清楚楚。
她把这个册子交给赵汾:“你再核算一下,看看有没有错。”
赵汾一目十行扫下来,笑道:“我算账的本事都是村长您教的,您算的工钱自然不会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