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节
“远虽然也在谋划着取了国君的命,但要一口气扳倒太子及羿王爷还有其一干党羽的话,远所能握的成算只有五成,不过到了最后,赢的人还是五皇子,只用了短短三个月时间,就肃清了南蜀国内所有太子党的余孽,当然了,这若是只靠五皇子一人怕是不行,还是因为有他好友助他。”
“诡公子名号,天下应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可应当没有多少人知道,诡公子除了有一手扁鹊再生华佗在世的医术,还有多少君王都求之不得的谋臣头脑,远若非使了些手段将他推入这一场本与他无关的皇权之争的话,远怕是永远也不知道他还有着一颗过人的头脑,与大人相比的话,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楼远已经将李悔推进了竹林间,却不是推上林间那条唯一的小径,而是随意劈开一条道,随意地走在林间。
李悔只是静静地听他说话,搭放在身前的双手却是紧紧握成拳,眸中神色有隐隐的紧张。
他似乎从楼远着如陈述一件寻常小事般的平静话语中联想到了什么。
而楼远也只是说着自己的话,看着前方,声音悠缓,“天下间没多少人知道诡公子的真实身份,便是远知晓时,也惊诧万分。”
“他就是羿王世子司季夏,不过他宁愿以残疾的司季夏身份见人,也不愿以让人敬畏的诡公子身份见人,远一直不明白他心中究竟是如何想的,一直到了今晨,远见到暖故姑娘的时候,远才想明白这个问题。”
“其实,他的想法或许很简单,不求权力地位,不求金银钱财,更不会求江湖名声,他想做的,应当只是与暖故姑娘好好过日子而已,这个世上的是大多都想往上爬,他们明明能往高处爬,却偏偏想往低处走,远之所以到了今日才想得明白这个问题,也是因为远从高处上下来,如今也只想往低处走而已。”
他的大仇已得报,他所拥有的权力也曾达到过顶峰,他以为他会重重摔死,却不想他还捡着一条命继续活着。
能活着,没人想死,他也一样。
而他如今活着,只想简简单单地活着而已,什么都不想管什么都不想插手,可大人对他的恩德太大太大,而大人又处在这北霜国的朝堂之中,他既然回来了,就不能什么都不做。
李悔还是没有说话,抑或说他说不出话,他想问,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才是好。
他就只能等,等楼远接着往下说,让他能知晓关于那个孩子更多的事情。
“大人觉得暖故姑娘好不好?”楼远的话跳跃得很快也很大,前一瞬他还是声音微沉,这一瞬他却是浅浅笑了起来,不待李悔的答案,他已自问自答道,“远觉得暖故姑娘是个好姑娘,公子愿意为她出生入死,她也愿意为了公子赴汤蹈火。”
“远与他们夫妻相处过一小段时日,平日里呢,暖故姑娘面上的神情都是冷冷淡淡像是看什么都不在意似的,这天下间,唯一能让她失控,大概也只有与公子有关的事情了,大人是不知道,有一回公子昏过去了,暖故姑娘急得就差没哭出来,这可是远亲眼所见的,远可没有胡编乱造。”
“大人啊……”楼远将目光从前方收回,看向李悔放在身前抓握得紧紧的双手,“暖故姑娘待公子很好,很好。”
“至于好到什么程度,远这种局外人也没有办法说个准确的答案,远只知,公子在面对暖故姑娘时,总会不由自主地笑,大人是不知,公子鲜少笑,更鲜少对谁人笑。”
“不知暖故姑娘有没有告诉大人,公子的小名,叫平安。”
李悔瞳眸圆睁,身体猛地一抖。
楼远不再说话。
竹林走到了尽头,马上就要走到院墙墙根前,楼远推着李悔转了个弯,朝竹屋的方向慢慢走去。
有鸟儿飞过竹林,发出啾啾鸟鸣声,衬得竹林异常安静,唯听得轮椅碾压在地而发出的轻微声响。
李悔一直沉默着,直到楼远推着他又回到竹屋前的那片空地上时,才听得他开口,沉沉问道:“小子……是何时发现我藏在心中的这个秘密的?我以为……我藏得很好很好,并无人知晓的。”
“大人怕是不记得了,十二年前的除夜,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楼远停下脚步,又推着李悔转了身,让他面对着青葱的竹林,却是不再推着他重新进到竹林里,就这么停在空地上,目光变得悠远起来,“那个夜晚,大人教白拂与远练剑,就在这片空地上。”
“练完剑后,白拂就大着胆子提议说要喝酒,难得的,大人点头允可了,于是那个夜里,大人醉倒了。”
说到这儿,楼远的语气变得似叹非叹,“那个夜里,大人抱着那个两尺长半尺宽、盒盖上刻有拂柳春燕的黑漆木盒……哭了。”
那个模样的大人,是他们从未见过的,悲伤的,痛苦的,绝望的,就抱着那个小小的黑漆木盒跪在雪地里,先是流着泪,而后哭得撕心裂肺。
也只有唯一那一次,从大人那已然醉得语无伦次又断断续续的话里,他们知道了大人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也知道了……
那只小小的木盒对大人而言又和含义,又是何等重要。
从那时起,他与白拂就满着大人开始帮他找他最想要找最想要见的人,可是正如大人自己所说,天下之大,人海茫茫,找一个长何模样叫什么不知是否还活着的人当是有多难。
可,就算天下再大,人海再苍茫,这个人再难找,只要他们活着一天,他们就会帮大人找上一天。
是以当他听到春荞秋桐说及羿王府那个身残体弱的世子的情况时,他可谓是激动得连坐也无法坐住,吩咐车夫连夜就往羿王府赶。
可见到了司季夏,他却又不敢立刻将这个消息传给远在北霜国的白拂,因为他怕他找到的不是大人想见的人,他怕大人失望,所以,他在等,等着慢慢试探他。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竟会到北霜国来,到云城来。
也正是这般,他心中才有确定,或许,他就是大人想见的那个人。
那他与白拂所要做的,就是让他安然无恙地到大人面前来。
至于接下来的事情,大人与他之间会如何,就不是他们所能插足的了。
“原来那个孩子叫平安啊……”李悔目视着离自己最近的这株竹子上挂着的竹牌,注视着上面的“安”字,神色怜爱,“给他取这个名字的人家……一定很疼爱他吧……”
楼远站在李悔身后,看不见他的脸,只瞧见有什么从他脸上滑落,滴到他的前襟上,将浅灰色的衣襟晕出了一小片深灰色。
竹林在轻响,忽如小儿在笑。
菡萏别院里,冬暖故的脚步依旧沉沉,她走上竹梯时冰刃正抱着他的剑坐在竹梯最上一级看着她,眨着眼道:“五百两媳妇儿,你这大早上的就一脸的垂头丧气,不是有人欺负你吧?还不赶紧地叫五百两帮你出气?”
冬暖故只是朝冰刃扯了扯嘴角淡淡一笑,没有说话,推开他们那屋的房门,走了进去,反手关门,脚步轻轻缓缓地朝床榻移去。
可当她走到床榻边时,她微微怔住了。
只因,床榻上的司季夏此刻正将身子狠狠蜷起,正瑟瑟发抖。
“平安……?”冬暖故坐到床沿上,伸手去撩开司季夏遮挡在面上的头发。
她的手碰到司季夏的脸颊,瞬间僵在了那儿。
因为他脸颊的温度,滚烫如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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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5、如何能不让她担心?【三更奉上!】
“平安……?”冬暖故的手有些颤抖,抚上了司季夏滚烫的脸颊。
许是因为司季夏的脸颊太过滚烫而冬暖故的掌心又太过冰凉的缘故,是以当冬暖故的手贴到司季夏的脸颊上时,他蜷缩在一起这瑟瑟发抖着的身体瑟缩得更厉害了。
“咕――”坐在屋外楼梯上的冰刃的肚子忽然传出咕噜一声响,只见他皱着一张脸冲眼前那扇紧闭的门扉大声道,“喂!五百两媳妇儿!我饿了!五百两还欠我好几顿饭哪!他要是不给我做,五百两媳妇儿你就顶上!要是你烧得饭菜太难吃的话我也认了!我要饿死了啊!”
冰刃的话音才落,从旁屋小心翼翼地走过来一抹淡紫色的身影,有些小心翼翼地对冰刃道:“大侠饿了是吗?小女子会烧饭的。”
“去去去,边玩蛋去,别烦老子!”冰刃连眼睑也懒抬,看也不看身体还正虚着的乔小余,只将脸拧得更皱巴了,烦躁地朝乔小余摆了又摆手。
乔小余见着冰刃这般,微微抿了抿唇,却是没有离开,只是挪到了他身旁的栏杆来,在他身旁蹲下了身,低垂着眼睑看着自己的膝盖小声道:“大侠救了小女子的性命,小女子无以为报,小女子……真的会烧饭。”
“烧烧烧,烧烧什么饭,你也不瞧瞧你现在什么模样?”冰刃突然转过头来凶神恶煞地瞪着乔小余,瞪着她那张似乎面色青白且比前两日更瘦了的脸,恼道,“别待会饭没烧成倒把你自己给烧进去了!边呆着去,别烦老子!”
“咕噜……”冰刃刚呵斥完乔小余,他的肚子又咕噜噜响了起来,使得他又冲冬暖故与司季夏那屋喊道,“喂!五百两媳妇儿!”
就在这时,只听屋里有哒哒哒急切的跑步声响起,而后是冬暖故猛然拉开紧闭的门扉,迈一大步就到了冰刃面前来,二话不说对着冰刃就是深深一躬身,吓了冰刃一跳,连忙从楼梯上蹦了起来,惊讶地瞪着冬暖故道:“五百两媳妇儿,你这是做什么?”
“有事求冰刃兄帮忙。”冬暖故深躬着身没有要直起腰的意思。
“不是吧,这突然之间是发生了什么大事让你对我说个‘求’字,不是想赖账不给老子烧饭吧?”冰刃皱着脸挑着眉。
“外子浑身滚烫,似是生了高热,我脚程不快亦没有身手,是以欲求冰刃兄代为向白拂公子请来一名大夫。”冬暖故说着话,将腰身弓得更低了,“请求冰刃兄务必帮此忙。”
她没有身手,在没有人的引导下想要走出这个菡萏别院怕是很难,她亦没有时间去等那时刻守在院外的影卫去给白拂传话,因为她的平安等不起,她也不可能再去钻那个洞眼到隔壁的桃林别院去找楼远,先不论楼远此时是否从竹林别院回到桃林别院来,就算他已经回来了,由这儿钻洞再去到楼远的楼阁,用时也长。
与其如此,她不如求冰刃,冰刃伸手好速度快,他能见到白拂的时间应当比她能见到白拂的时间少去很多,这般的话,就能尽快把大夫请来。
“不是吧?五百两病了!?”冰刃听着冬暖故的话,很是不可置信的模样,“他自己不就是大夫?自己给自己塞几颗药吃不就好了?”
“外子……”冬暖故声音沉沉,“正沉睡不醒。”
“昏过去了?”冰刃深深拧起了眉,稍稍沉默,眸光深沉,似乎在想着什么,少顷才道,“看你神情,似乎五百两的情况很是不好啊,既是这样的话,还找白拂做什么,老子自己去外边给你揪一个大夫回来不更快?”
冰刃什么都没有多问,说着话,转身就往竹梯下走去。
冬暖故连忙直起腰唤住了他:“冰刃兄且慢,现在外边可是张贴着冰刃兄的通缉令,冰刃兄这般出去……”
只见冰刃抬手摆了摆打断了冬暖故的话,“老子自己,爱上哪儿爱干什么不行?没有那头蠢猪和这只弱鸡在身边碍手碍脚,老子还是一只鹰,谁也逮不到老子。”
“那就……”冬暖故再次朝冰刃抱拳躬身,“劳烦冰刃兄了。”
冰刃没有再接冬暖故的话。
冬暖故再抬头时,眼前已不见了冰刃的身影。
乔小余正慢慢站起身,看着冬暖故道:“夫人,大侠他好像已经翻墙走了。”
翻墙?冬暖故看向那与此处相距甚远的高高院墙,目光微凛,果真是好快的速度。
这般想着,冬暖故转过头来看乔小余,看着她没有多少血色的脸,关心地问道:“小余妹妹可是觉得好些了?”
冬暖故的一声“小余妹妹”让乔小余愣在了那儿,只愣愣地看着她,回不过神,好像冬暖故说了什么让她很是震惊的话一般。
冬暖故忽然觉得她是不是还想上一世那么可怕,总是让人见着她时都习惯性地一愣一愣的,还以为她把乔小余吓住了,不由又唤了她一声,“小余妹妹?”
“夫,夫人您叫我?”乔小余这才回过神,朝冬暖故频频低头道,“对不住对不住,小女子失神了,没有听到夫人说什么!”
“我不是什么夫人,不用和融雪一般这么称呼我,我姓冬,名暖故。”冬暖故微微一笑,“看小余妹妹挺是精神的模样,想来是没有什么大碍了,我要回屋照顾外子,便不陪小余妹妹了。”
冬暖故说完话,转身就往屋里走。
乔小余突然紧张地冲她道:“夫人可是还没有吃过早饭,我,我会烧饭。”
“那就劳烦小余妹妹烧一顿饭了。”冬暖故客气地朝乔小余微微垂首,“先谢谢小余妹妹了。”
冬暖故回屋后,乔小余又是一副傻傻愣愣的模样,看着眼前那扇微掩的门扉,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方才,夫人是唤她……小余妹妹?
方才,夫人是向她……道谢了?
还,还从没有人这么叫过她呢,在家里,姐姐们和大娘二娘她们都是点名道姓地叫她乔小余,下人们叫姐姐们叫大小姐二小姐三小姐的,到了她,都是叫五姑娘,便是爹见到她的时候,每次都要想上好一会儿她叫什么,然后才叫她一声“小余啊”,还从来没有人像夫人一样叫她一声“妹妹”。
更没有人向她道过谢,从来所有人都觉得叫她干活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从来都是她向别人道谢和赔不是的。
她这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叫她“小余妹妹”,听到有人和她说一声“谢谢”。
乔小余愣在栏杆前许久,才转了身脚步哒哒哒地往楼下跑去。
只见她双颊染上了两朵绯云,两眼笑得眯眯弯弯的,竟是一副很是开心的模样,往后边的厨房跑去。
而此时的融雪,正站在今晨冬暖故钻过的那个“狗洞”,站在那一小片的芍药花丛前,一脸的严肃,定定地盯着墙根方向看。
她约莫在那儿杵了一盏茶的时间,忽然只见她微微咬住下唇,蹲下身,将芍药花丛拨开,凑到那个“狗洞”前,有一瞬间的迟疑后,横了心,钻了过去!
菡萏别院里。
冬暖故从摆放在床尾后架子上一铜盆清水里轻轻绞了绞帕子,走回床榻前,将帕子叠好,将其放到了司季夏的额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