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呛啷一声响,砰一声整个竹楼大震,她闪到楼下,还没站定,迎面撞来一片黑影,她下意识一闪,黑影猛地撞在竹楼边柱上,咔嚓一声将边柱撞断,竹楼顿时塌了半边。
景横波还没看清楚撞出来的黑影是谁,没塌的那半边,已经有人对她招手,道:“横波,那边要塌了,过来。”
景横波听见这声音,看见对面影影绰绰,耶律祁盘坐于地,心中一定,掠过去道:“你怎样?”
竹楼靠近围墙,底下光线全无,她看不清耶律祁的脸容神情,只听他微微笑道:“不过宵小偷袭而已。”
景横波嗅到浓重的药味,头顶似乎有什么东西淅淅沥沥而下,想必刚才耶律祁在竹楼上熬药,被人偷袭,药罐子翻了。
此时半边塌了的竹楼下,挣扎出一个黑影,景横波看一眼,冷笑,“果然是你。”
那黑衣少年,冷哼了一声。
“你先前在茅厕那边,就是打算来暗杀耶律祁的吧?结果被我撞见,为了转移我的注意力,干脆将那群病人的身份介绍给我,让我震惊恍惚,追寻真相,你再趁我听故事的时候,跑去杀了耶律祁。”景横波斜睨着黑衣少年,“看不出一脸孤高,玩起心计倒熟练。”
黑衣少年偏转脸,不理她,他苍白的半边脸,在黑暗中,一片纸般薄。
景横波手一抬,一柄匕首凌空而立,遥遥对着他咽喉。
“说,为什么要暗杀耶律祁,他哪里得罪你了?”
黑衣少年回过头,忽然皱眉道:“耶律祁?他是耶律祁?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想了半天,不确定地道,“大荒左国师?左国师怎么会来这里?”
“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也一次两次要杀人?”景横波气乐了。又想这些家伙被关了多久了?到现在还停留在耶律祁是左国师的记忆中?
“我要杀他,不是因为他是耶律祁,”少年冷冷答,“只是因为,他和我们的仇人有关。今天失败了,否则我杀了他,之后还要杀你。”
“杀人也得有个理由,你再不给出理由,我就无理由地杀了你。”
少年抬头,看了看那些流淌而下的药汁。
“因为药?”景横波一怔,“难怪每次他熬药,你的表情就不对。这药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这药,是浮水医圣开给你们的吧。我嗅出了其中一味他家才会用的冷门药物。”黑衣少年神情清冷,“那老不死,现在只服务于浮水王室,等闲人等,根本拿不到他的药方。你们能用他开的药方,自然和浮水王室关系匪浅。要么和浮水王室有关,要么就是他们派来杀我们的人,我怎能不先下手为强?”
景横波瞠目结舌――这误会闹大了吧?
“何况你还对她们示好。”黑衣少年一指隔壁,“这世上哪有人,无端端会对人示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景横波又给气笑了,伸手一挽收回匕首,摇头道:“被害妄想狂吗?至于这么草木皆兵吗?难道这么久,你们就从没遇见过给你们温暖和帮助的人们吗?”
黑衣少年立即摇摇头,木然道:“没有。”
景横波窒了窒,心底忍不住唏嘘一声。世人多遇寒苦,时日久了,便纵向火,也不知人间温度。
“浮水医圣到底怎么得罪了你们?”她问。
“看见那些人,你难道还猜不到原因?”
“他们……”景横波皱眉道,“难道不是原本就有病的?是浮水医圣导致的?”
“有病也不会这么多人有病,也不会只集中在王室。浮水人要说没病都没病,要说有病都有病。靠近聚气沼泽,时长日久,浮水人体内体气充沛。这种体气,会令浮水人壮年时身强体健,精力充足。但这样的充足是有代价的,过于充沛的体气,会消耗人的寿命。浮水人很难长寿,越靠近聚气沼泽越如此,而聚气沼泽,离浮水京都很近,是王室私产,所以王室的人,受影响最重。”
景横波恍然大悟,之前她知道浮水人肚子爱咕噜,也知道浮水王室为了改变这个咕噜很花了心思,浮水医圣正是因为帮浮水王室解决了这个咕噜问题,而被捧上神坛。当时她还嘀咕,咕噜改成打呃就好了?打呃不是更难受?此刻才知道,原来这里面还关系到浮水王族的寿命,难怪他们宁愿打呃给人看扁桃体,也不愿再咕噜。
“你们就是受影响最重的人群?是被浮水医圣治坏的一群?”
黑衣少年猛地冷笑一声,“你真是天真幼稚。你这种人,如果活在浮水王室,能活过一年算你命大。”
景横波眨眨眼睛――搞错咩?姐是不在浮水王室,可姐生活在帝歌!姐是在帝歌血火倾轧中成长起来的女王!
她摸摸鼻子,想想现在大喊我是女王也没人信,这群浮水人,见惯的是阴险鬼蜮,人心谋算,遇上坏理所当然,遇上好反而疑神疑鬼,这种说不通,只有等他们自己想明白。
“好吧好吧我天真我幼稚,那么成熟睿智的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他们成了这样,被放逐到这里?”
“任何疾病的治疗,都需要一个研究的过程,尤其是那些世上根本没有听说过的病。”黑衣少年面无表情地道,“王室想要改变现状,自然要从王室开始治疗。但大王和他最重要的人,是不能先上场试验的,因为那意味着可能的失败与风险。那么,什么样的人最适合?”
“大王的仇人、大王忌惮的人、知道太多秘密的人、被陷害的人、或者拥有太多,对他人造成威胁的人。”景横波慢慢答,“一个排除异己的好机会。”
“然也。”黑衣少年双目一闪,有点异样地看了她一眼,“想不到你对于此道,也如此精通。”
景横波格格一笑,怎么能不精通?怎么敢不精通?不精通还能活到现在吗?
“那么,”她道,“贵妃是因为身为大王枕边人,知道了太多秘密,又或者有人陷害排挤;大将军是因为功高震主,又掌握军权,令人忌惮;王爷是因为拥有能够威胁大王王位的地位。”
“是,至于其他的,也逃不开那些原因,因为各种理由,成为王室、或者家族的牺牲品。”
“你们应该更恨大王。”景横波道,“而不是浮水医圣,他只是个大夫。为此迁怒使用医圣药物的人,就更荒唐了。”
“我们不能确定医圣是否以治病为名,做了大王排除异己的帮凶;正如我们也不能确定你们使用着医圣的独家秘方,会不会一定是浮水王室的探子和杀手。”黑衣少年淡淡道,“我们好不容易逃到这里,在裘公子庇护下苟且偷生,我们不能再冒一次险。”
“我们使用的药方,是司容明开的,他是医圣的弟子。司容明是我的朋友,”景横波道,“浮水王室,浮水医圣,我们并没有见过。”
“你们是不是探子,不重要了。”那少年疲倦地挥挥手,“反正我也杀不了他。我本来想着杀了他,趁你遭逢大变心神波动,再杀了你,但既然做不到,那我任凭处置。”
“你为什么不干脆在我的药中下毒?我虽然不吃送的饭,却必须喝药。”
“裘锦风不许。他治病就是治病,不会允许任何借助他的药坏他名声,我们还需要托庇于他,不能这么做。”
“不过,”黑衣少年忽然恶意地笑了笑,“我觉得我是多此一举了。因为不需要我动手,有人也活不长了。”
景横波霍然转头。
她忽惊觉耶律祁一直没开口。
他一直倚在柱子上,似乎在微笑倾听,然而当她转头,却没发现他任何动静。
景横波扑过去,终于看清他的面色,心立即“咚”一声,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