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祖母的饭食里加了巴豆,差点儿害死祖母!你如此不孝,枉自为人!当年我赶去你房间的时候,你已经被大伯父送走,若不然,我非一巴掌拍死你不可!今天我就替祖母赏你几个巴掌,好好教教你什么叫作孝道!”沈沅珍恨恨地说道,一边说一边挣扎。
沈沅钰一时默然。一年前就是因为这件事,她才被发落到庄子上去。当年她偷听了几个丫头的对话,得知祖母最爱豌豆糕,为了讨好祖母,与沈沅珍争宠,特意亲手做了送过去,哪知祖母吃后腹泻不止,差点儿连命都送掉了。一查之下,她做的豌豆糕里竟掺杂了巴豆!
穿过来的这三个月,这件事已经在沈沅钰的脑袋里转过了无数遍了。原身并无意毒害祖母,她是受了别人的陷害,才会落到这步田地。这一点已经毋庸置疑。
沈沅钰冷冷地道:“纵使我有千般不好,自有家中的长辈教训我处罚我,你有什么资格对我动手动脚的。别忘了,我可是你的姐姐!”
“姐姐?”沈沅珍听见这个词就火冒三丈,“你有什么资格做我的姐姐,也不看你的外家是什么样的人家!你的母亲出身博陵周氏,只不过是个丙姓家族,有什么资格嫁入我们兰陵沈氏!”
这个时代最重血统出身,士庶不通婚。同样是高门,又分了甲姓、乙姓、丙姓、丁姓四个等级。丙姓家族只能算是中等偏下的世家,和沈、王、谢、桓相比的差距不啻天渊之别。
沈沅钰的外家博陵周氏也是累世经学的世家大族,祖上曾经做到过太尉这样的三公之位,她的外祖父周戎是名震天下的当代大儒,她的几位舅舅都是玄学名士,文武全才,按说定为甲族也毫不为过,可是朝廷却只给他们家定了一个丙姓。
看似有些不合理,实则内中是有原因的。大晋开国皇帝晋武帝是接受了前代皇帝的禅让,取代了曹魏而成为皇帝的。周戎的曾祖父周翔却是当时曹魏集团的智囊和文胆,帮助曹魏和晋武帝对抗了几十年。
后来武帝登基灭掉了周翔三族,周家子孙的几条漏网之鱼逃到江南,经过几代的发展才又恢复了部分祖宗的荣光。可是,因为祖上与皇族的这段仇怨历史,周家始终不能踏入第一流门阀的行列。
“你母亲只是一个出身丙族的破落户,而我的母亲,身上却流着高贵的皇族血统,你拿什么和我比!”沈沅钰就知道,沈沅珍一向觉得她的出身要比自己高贵,每一次都要拿这个说事儿。若是从前,沈沅钰一定会因此而生气,可是如今,换了一个灵魂,却是再不能了。
她不慌不忙地甩开沈沅珍的手,一字一顿地道:“我的出身,是不如你!以后你也不要再拿着这个理由,在我的耳边聒噪!”
她的出身是不如沈沅珍,那就大大方方承认好了,有什么好自怨自艾的。何况她两世为人,经得多看得多,实在不愿再和这样一个刁蛮的小姑娘胡搅蛮缠了。
她这话一说出口,沈沅珍和沈沅璧全傻眼了。尤其是沈沅珍,她和沈沅钰斗了十几年,什么时候沈沅钰退让过半分?
实在是太不适应了!
沈沅钰又接着说道:“我出身是不如你高贵,可是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所谓长幼有序,姐姐终究是姐姐!我一日是你的姐姐,你便要一日对我尊敬爱戴!你便是血统再高贵,对堂姐动手动脚,也是为不悌,是失德的表现!”
“你……你……”沈沅钰不按套路出牌,沈沅珍想好的讽刺咒骂的话全都派不上用场了,她又急又怒,一时间竟然想不出反驳她的话来。
这时候在旁边看了半天热闹的沈沅璧终于说话了:“三姐姐、四姐姐,你们不要吵了!”声音柔柔弱弱,姿态放得极低。
她先对沈沅钰道:“三姐姐,四姐姐和你发这么大的脾气,都是因为担心祖母的身体,你就不要怪她了。”又对沈沅珍道:“四姐姐,三姐姐当年的确是做错了,可是她已经受到了祖母和父亲的惩罚,在庄子上呆了一年,定是知道悔改了,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你就别再怨她了!”
两面都帮着说了一句话,八面玲珑,谁也不得罪。好一朵小白花,不愧是白姨娘教出来的好女儿。
沈沅珍冷冷地看她一眼,毫不客气地说道:“我和沈沅钰之间的事,哪里用得着你来插嘴!”沈沅钰再怎么说也是嫡女,她母亲就算再落魄也是士族出身,而沈沅璧呢,不过是小妇生的,爹娘不过是平头百姓,如果说沈沅珍是瞧不起沈沅钰的话,她对沈沅璧的态度则根本就是完全无视。
沈沅璧听了这话,脸上阵红阵白,可是四小姐最得老太太宠爱,又有湖阳郡主撑腰,她得罪不起,只能把这口气忍了。
沈沅钰像是这才看见了沈沅璧一样,凉凉打了一声招呼:“五妹妹,好久不见了!你还是这般‘体贴懂事’!”
沈沅璧屈膝给她福了福,“三姐姐安好!”
沈沅钰云淡风轻地笑了笑:“你能惦记着我这个姐姐,亲自到二门接我。一年未见,五妹妹依然故我,看来白姨娘没有白白教导你!”
沈沅壁心里咯噔了一下子――她怎么听出这话里头带着贬损呢!一向胸无城府的三小姐什么时候学会话里有话了。
“三姐姐过奖了!”沈沅璧笑得就有几分勉强。
沈沅钰懒得理会她,沈沅珍和沈沅璧两个全都不怀好意,可相比较而言,她更讨厌的却是沈沅璧,沈沅珍虽然讨厌,毕竟是摆在明面上的,不像沈沅璧,笑里藏刀。
沈沅珍还在那里不依不饶的。
沈沅钰已经不耐烦地说道:“四妹妹,你这样没完没了地闹下去,到底想要怎样?叫长辈们知道了,丢脸的可不光是我一个人。若是叫西府的人也知道了,到时候丢的可就是东府的人!”
东府的大老太太顾氏和西府的二老太太谢氏一向不大和睦。大老太太乃是续弦,出身吴姓四族之一的吴郡顾氏,而二老太太却是出身第一流门阀的陈郡谢氏。谢氏为侨姓氏族,侨姓向来看不起江南本土的吴姓,大老太太待人行事又颇为几分尖薄,谢氏就更加看她不顺眼。妯娌两个大面上还算和谐,暗地里也免不了明争暗斗。
正说着,就看见各房头前来的打探的丫鬟们已经在远处探头探脑了,沈沅珍果然犹豫起来。
沈沅钰今天的表现明明是在示弱,可不知道为什么,可这种就像是大人不愿和小孩子一般见识似的示弱,令沈沅珍更加生气。她的感觉就像是用力挥出一拳,却打在了棉花上一样,让她有力无处使,真是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再和沈沅钰吵闹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沈沅钰,今天就放你一马!咱们以后走着瞧!咱们走!”叫了丫鬟婆子,由一群人簇拥着,浩浩荡荡地回了小二房。
沈沅钰只是微微一笑,并未把沈沅珍的话放在心上。她侧头看了一眼庶妹沈沅璧,眸子清淡若水:“四妹妹已经回房了。我打算去给祖母请安,你要和我一块去吗?”
沈沅璧敌不过她的目光,不由自主把头微微垂了,细声细气地道:“今日我已给祖母问过安了,就不陪着姐姐一块儿去了。待姐姐安顿好了,妹妹再去瞧您!”沈沅钰本来就是因为毒害祖母才被发落到庄子上,她去给祖母请安,祖母必定不会给她好脸色看。自己跟着过去,岂不是要一同遭受祖母的白眼?
沈沅璧可不傻,因此毫不犹豫地推却了。
“如此也好。”沈沅钰实在懒得理她,留下几个粗使的丫鬟婆子把她从乡下带回来的东西搬到长乐堂,便直接带着张嬷嬷和鸾娘去了祖母的韶和院。
不知什么时候,天上又开始飘起了雪花来。鸾娘是沈沅钰的贴身丫鬟,沈沅钰说什么她便做什么,从来不打折扣,也不多问。而张嬷嬷一边磨磨蹭蹭地走着,一边想着白姨娘的吩咐,期期艾艾地开口道:“三小姐,天都这么晚了,又下起了雪,老太太平日里睡得早,怕是已经歇下了,要不……咱们还是明天再去给她老人家问安吧。”
现在才刚刚酉初!老太太睡得早是不假,可就算再早也没有这个时辰就歇下的道理。何况她每天晚饭过后还要找管事娘子问问府中的事务,虽然已经把中馈之权交给了二太太,老太太却并不想完全放权。
沈沅钰的心里微嘲,脚下微微一顿,回头看着张嬷嬷,眸子里仿佛淬了冰:“你若是嫌冷躲懒,就自个儿回去好了。我有鸾娘陪着就够了!”她在府里本就举步维艰,若是回府的第一天都不给祖母问安,必然会被扣上不孝的帽子,到时候她就更难在沈家立足了!
第7章 雪中罚跪
秦淮河两岸寸土寸金,乌衣巷这地界更是豪门大族云集,地皮贵得十分离谱。不过大老太太起居的韶和院地方还是十分宽大敞亮。院子是三进的,正房七间带耳房,后头还建着供丫鬟婆子们居住的退步。
因为大老太太是沈沅钰祖父的续弦,大老太太的门第便次了一等,出身于吴郡顾氏。顾氏隶属于“吴四姓”,比之王沈谢桓“侨四姓”门第略低,好在大老太太先后生下嫡子二老爷沈晖和四老爷沈时,这才在沈家挺直了腰子。
饶是如此,二太太湖阳郡主还是有些瞧不起她这位宗妇婆婆。多亏了二老爷还算孝顺,否则这日子就没法过了。此时大老太太正在花厅里听东府里的管事媳妇说些府里的大事,外头值上的丫鬟进来回禀说:“老太太,三小姐回来了,想要进来给您磕头请安!”
大老太太就黑了脸,将手中的粉彩茶盅重重在紫檀木的茶几上一顿:“这个孽障怎么回来了?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么竟不知晓?”
沅钰回来自然是通过了湖阳郡主的,可是湖阳郡主本来就对大老太太明明退居二线还要抓着权力不放的做法十分不满,又觉得沅钰回来不是什么大事,压根就没有和大老太太说一声。
大老太太心里有股子怨气,对着自己心腹的贴身嬷嬷李嬷嬷道:“我让她有什么大事都和我这个婆婆说一声,你看看她,是怎么对我的!”若不是西府那边的二老太太早早就把中馈之权交给了三太太,她又怎么会在媳妇的压力之下最终交权!
李嬷嬷和声劝道:“瞧您说的,郡主管着这么大一个家,一天要有多少事儿,若是事事都上您这说一声,她不烦您也要烦了!再说二老爷和郡主都是孝顺的,您现在年纪也大了,就这么舒舒服服的,享享儿孙的福气不好吗?”
说起二儿子来,大老太太这心里总算舒坦了一些,“晖儿自然是个好的!”却没有提及湖阳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