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州,麻烦你替本侯找到画像上的这个人。”谢浔慵懒地道。
宋宪这才抬起头来,朝那画像上看了一眼。
只见那画像的人儿气质不凡,容貌出众,一袭简约的白衣飘飘若仙, 发间别着一支玉蝉簪子,耳上坠着一对粉圆耳坠, 颈上若有似无地戴着一条细银链, 链上挂着一块朱红色的月牙形玉佩。
宋大人登时傻了眼, 这画上的女子不是胡婵又是哪个?
想到自己居然无意之间招惹了武安侯要找的女人,宋宪连死的心都有了。他吞了吞不断涌上喉头的苦水,默默擦了把冷汗,再次低下头道:“下、下官明白了。”
谢浔幽幽掀开眼眸,冷冷地盯着战战兢兢,如跪在随时都要崩裂融化的薄冰上的宋宪道:“宋大人,你见过画上的女人没有?”
宋宪打了个觳觫:“见、见过的……”
“哦?”谢浔乌眸一觑,神情肉眼可见的冷了下来,“什么时候见的?”
宋宪慌乱地眨了眨眼:“就在前两日。”
谢浔眼底寒光一闪,懒洋洋塌着的脊背一寸寸变得坚实冷硬:“在哪里见的?”
宋宪汗如雨下,纳在宽袖里手抖啊抖的,怎么也控制不住。
“在、在下官府上见的。”他颤颤巍巍道。
谢浔狠厉地瞪住宋宪,双眼仿佛淬了毒。
“在你府上?”他缓缓俯下身,一只胳膊随意地搭在扶手上,另一只撑在了膝头。
他鹰隼般牢牢盯着宋宪的脸:“你把她带到你府上做什么?”
“下官……下官……”宋宪慌得连句整话都不出,“下、下官……”
“别紧张,宋大人。”见宋宪吓破了胆,谢浔微微一笑,循循善诱地道,“你只需要告诉本侯,她是怎么来到你府上的,又与你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你要一五一十的答,明白吗?”
宋宪中了蛊似的连连点头:“明白,下官明白。”便道,“下官邀请胡婵姑娘府上做客,胡婵姑娘答应了,见面后下官也没和胡婵姑娘做什么,不过是喝了两杯酒,说了些家常话。”
“胡婵?”谢浔嘴角漫起一丝玩味的冷笑,“接着说,你和她说的每一句话,本侯都要知道。”
宋宪盯着谢浔那抹足以颠倒众生的冷笑一愣,后背上又密密麻麻地渗出一层冷汗。他揣测着谢浔与胡婵的关系,懊恼之余尚存一丝侥幸――还好昨夜没发生什么,不然,吾命休矣!
他不敢实话实话,又不敢不说实话,便半真半假地道:“胡婵姑娘敬了下官一碗茶,下官喝了,因觉得胡婵姑娘的头巾很漂亮,便问她是不是情郎送的,胡婵姑娘说不是。”
说罢,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谢浔的反应。
谢浔扬了下头:“继续。”
宋宪吞了吞唾沫,继续道:“后来、后来下官又问胡婵姑娘,她的簪子是谁送的,胡婵姑娘说是师兄送的。下官又问胡婵姑娘她的玉佩是谁送的,胡婵姑娘说是师父送的。下官又问她的耳坠子是谁送的,胡婵姑娘说……”
“说什么?”谢浔目光泠泠地逼问。
宋宪扁了扁嘴,苦着脸道:“这个……胡婵姑娘什么都没说……”
“没说?”谢浔肃冷了眉目,“为何旁的都告诉你了,偏偏不说那耳坠子的来历。”
宋宪被疾言厉色的谢浔吓得两股战战:“下官、下官也不清楚啊……”
“然后呢?”谢浔怒道,“然后你们干了什么?”
“下官和胡婵姑娘什么都没干呐!”宋宪摆着手解释,“聊完这些后,下官就把胡婵姑娘送走了,当真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啊!”
他精神紧张,越描越黑,自己都被自己说出来的话吓到了。
“宋大人,你刚刚所说的话,都是真的吗?”谢浔拖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调子,慢吞吞地道。
宋宪看也不敢看谢浔的双眼:“是、是真的……”
“嗯。”谢浔点了下,“看来宋大人也是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硬骨头,便自己去大牢里请罚吧,本侯在此处等着宋大人归来。”
一旁的蓝枫走上前来,一把按住了宋宪。
宋宪仿佛被人按住了命门似的瘫倒在地,一边瑟瑟发抖,一边呼天抢地的哀求:“别、别!侯爷,我说,我什么都说,什么都告诉侯爷……”
谢浔朝蓝枫挥了下手:“说!”
蓝枫松开宋宪,拔|出佩剑站在其身后。
利剑在后,宋宪哪还有胆子撒谎隐瞒,他动作僵硬地摆正了手脚,瑟缩道:“下、下官垂涎胡婵姑娘美色,心起邪念……尚未得逞,便、便被胡婵姑娘使计迷昏了过去……”
谢浔不苟言笑的面庞上因宋宪的话而露出一丝骇人的笑容。
“是吗?”他撑着扶手缓缓起身,一步一顿地来到宋宪面前,“宋大人的眼光倒是很不错。”
宋宪梗着脖子偷偷看了谢浔一眼,乌龟似的缩紧身子,一动不动。
谢浔居高临下地冷睨着对方:“宋大人,她是不是生得极美啊?”
“是是是……”宋宪一愣,慌不迭改口,“不不不,不是,不是……”
“不是?”谢浔冷笑。
“是!是!”宋宪哽咽起来,“是!是的侯爷!”
谢浔面上的笑意更深:“是?”
宋宪颤了颤,半张着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侯爷饶命,侯爷饶命。”他朝前跪行了几步,用额头重重撞击着地面,“侯爷大人大量,便饶恕下官这一回吧,下官对胡婵姑娘的冒犯纯属无心之失,若下官事先知晓那胡婵姑娘是侯爷要找的人,下官就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接近胡婵姑娘啊!侯爷、侯爷您高抬贵手放下官一马,下官会帮着侯爷把胡婵姑娘找回来的!”
谢浔笑容幽幽,端的是风轻云淡,平易近人:“宋大人别紧张,你又不知道本侯与那胡婵是个什么关系,来找她是何目的,一味地磕头道歉做什么?”
宋宪动作一顿,表情呆滞地抬起磕出淤青的脑袋。
“侯爷此话怎样?”他问,“莫非,侯爷是来找那女子寻仇的?”
谢浔眯眼笑笑:“不错。”
宋宪瞬间如释重负:“是下官愚蠢,妄自揣测侯爷的心意。”他跪着拱了拱手,“下官斗胆问一句,侯爷打算如何处理那女子。”
“这个嘛,本侯也没想清楚呢。”谢浔俯视着宋宪,“宋大人,你说本侯该如何处置一个出卖了本侯的妾室呢?”
宋宪才缓和下来的面色再次僵住。
“妾、妾室?”他吞吞吐吐地道,“那胡婵是、是侯爷的妾室?”
“正是。”谢浔双目如针,“宋大人,本侯那妾室,伺候得可好啊?”
宋宪喉间溢出“呃”地一声闷响,寒毛卓竖地伏倒在地。
“侯爷。”他哭喊,“侯爷饶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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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裴玄霜在一家面馆里得到了宋宪暴病身亡的消息。
“根本不是暴病身亡,我听说,这宋知州得罪了江湖人士,被江湖人士暗杀了!”
坐在她对面的小哥手舞足蹈,绘声绘色地讲述着宋宪的死因:“宋知州死得惨呐!脖子都被人拧断了!你们要是见到了他的尸首,一定会吓死的!”
“这话说得,就像你见过宋知州的尸体一样!”
“我当然见过啦!”小哥瞪着眼道,“宋知州入殓的时候,我就在旁边!”
大家伙“嘁”了一声,你一言我一语地反驳起小哥的话。
裴玄霜低着头,默默吃着羊汤面,仿佛没听到旁边嘈杂的讨论。
饭毕,她数出些铜板放在桌子上,背起包袱便要走。
“姑娘。”一慈眉善目的老大爷笑眯眯地叫住了她,“我出门没装银子,你能帮我付下面钱吗?”
裴玄霜转过脸,看向大爷。
见她看了过来,老大爷笑容更盛,露出一口雪白整齐的大白牙。
“姑娘,拜托啦。”
裴玄霜自然不会拒绝一个老人家的求助,浅笑着点了下头,又数出十五枚铜板。
“掌柜的,这是那位老者的面钱,我帮他付了。”她把铜板交到柜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面馆。
羊肉汤面味美浓香,她却吃得没滋没味的。
她心事重重,一方面为宋宪的死感到困惑,一方面为师门的所在地感到迷茫。
前者倒不甚令她苦恼,恶人自有天收,那是宋宪的现世报,后者则令她惴惴难安,她已经翻过五座大山了,今朝,又该往哪去寻找?
正是踌躇难定,请她帮忙付饭钱的老大爷走出过来,不声不响地跟在了她身后。
裴玄霜甚为讶异,停下脚步,直视着那老人道:“老人家,你跟着我做什么?是还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
“没有,没有。”老大爷弯着一双眼睛,“我要去白麓山,也走这条路。”
“白麓山?”裴玄霜好奇的问,“白麓山在哪里?”
“在城西啊。”老大爷边走边说,“城西走到头,便是白麓山,那山上的风光可美啦!有清澈的小溪,广袤的竹海,各种飞禽走兽应有尽有,只是白雾太多,路不好走,有些地方终年弥漫着瘴气,那瘴气吸多了可是会死人呢!”
老人家精神矍铄,话说得清楚,路走得也快,裴玄霜被对方的话所吸引,情不自禁跟上对方的脚步:“这山上有瘴气吗?大概在哪个方向?”
“西面北面都有。”老人家道,“就在半山腰上盘旋着,令上山的人上不去,下山的人下不来。”
上山的人上不去,下山的人下不来?!
裴玄霜眉心一动,脑海中忍不住浮现出恩师的脸,她迫切地向老者恳求:“老人家,您能带我去白麓山吗?”
“当然可以啊!”老人家笑得合不拢嘴,“你请我吃面,我请你爬山,公平得很,有缘的很呐!”
裴玄霜笑着点点头,紧紧跟上老人家的步伐。
三个时辰后,裴玄霜察觉出自己大意了。
她理解的城西走到头,和老者所说的城西走到头,完全是两码事。
她以为,出了西城门,便是白麓山,结果老者所说的城西走到头,是出了西城门后继续往西走,走到雍州属地西面的尽头。
偏那老者身体硬朗的很,连走三个多时辰依旧是面不改色,足下生风。裴玄霜越走越觉得头晕目眩,两足飘飘,若不是怀揣着找到师门的期望,当真无法顶着炎炎烈日连赶几十里路。
“就是这里啦。”终于,老者在一座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山头前停下脚步,“姑娘,你很厉害呀,看着瘦瘦弱弱的,居然能跟着老头走这么久。”
裴玄霜双手扶腰气喘吁吁:“老人家,您为何不肯听我的话,赁一辆牛车呢?”
一路上,她不只一回建议搭坐牛车,偏那老者不肯答应,坚持要步行至此处。
她拗不过对方,只得妥协。
“赁牛车不得花钱呀?”老者背着手走踏上山路,“咱们非亲非故的,总花你的钱,我实在于心不忍啊。”
一句话的功夫,老人家已经走出去数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