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今晚的事,樊长玉也再次见识到了那些人有多心狠手辣,怕对方再找来会连累赵大娘一家,道:“军爷,这伙人若是再来寻仇如何是好?”
那大官一时嘴快似要说什么,却又打住了话头,拧着眉头想了片刻后道:“本将军会留几名将士在这附近暗中守着,审讯结果没出来前,便不会撤走。”
樊长玉这才放心了,把那大官夸得天花乱坠。
那大官离开前扫了她一眼,神情似有些微妙。
官兵们离去后,樊长玉先去巷子口的井边打水回来,把院子和阁楼上的血都洗干净,只不过闻着还是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樊长玉有心翻墙去自家拿些她娘从前调配的香熏一熏,想到那大官说的在这附近留了人暗中监察,又没敢妄动。
赵家老两口被这么一吓,基本上没了睡意,把堂屋的火塘子重新烧了起来,带着长宁坐在那边烤火,时不时叹一口气。
长宁年岁还小,不知大人们在愁什么,没了危险就心大地继续去看关在鸡笼子里的海东青。
那笼子基本上已经是海东青的窝了。
樊长玉问胞妹:“宁娘还困不困?”
长宁摇头,又指了指关海东青的笼子:“阿姐,隼隼很乖,以后别关隼隼了好不好?”
上次她和姐夫在家中,就是她一时贪玩打开了鸡笼子的门,后面杀进一群歹徒时,这只大隼才抓死了一个坏人。
她小脑袋里想着,要是大隼没被关住,今晚指不定也能抓伤坏人。
这笼子还真不是樊长玉关的,赵大娘说:“挂在火塘子里的肉昨天夜里被啄下来了一块,是我怕这大隼偷肉吃,睡前顺手关上的。”
樊长玉便道:“回头再让言正教教。”
说起言正,她难免又想起了他那一身伤,问赵木匠:“赵叔,他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赵木匠想说这回貌似都是些皮外伤,但又怕是自己误诊了,耽搁了言正的伤,叹了口气道:“你也晓得老头子从前是给猪牛羊马这些牲口看病的,给人治病多少看几分运气,我瞧着是不太凶险,但保险起见,改明儿还是去医馆请个大夫来看看吧。”
樊长玉应好,去楼上看谢征时,就见他脸上的血迹已经被擦干净了,正闭目躺在床上休憩。
约莫是听见了脚步声,在她进门后就睁开了眼,问:“如何?”
樊长玉说:“我瞧着这些官兵比县令靠谱,听说是县令给州府那边写了折子,州府的大人听闻这边匪患猖獗,这才派兵过来剿匪,正巧今夜叫他们碰上了。”
谈起这个,樊长玉还有几分高兴:“蓟州匪患多年,看来官府当真是要整治那些山头了,那位军爷说会彻查这两桩刺杀案,还派了官兵暗中保护咱们,这两日你就安心养伤,先不急着离开。”
谢征脸上的神色实在是称不上好看,“暗中保护?”
樊长玉点头:“对啊。”
谢征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他好不容易才暂且瞒过了对方,现在蓟州府的人更是直接在他眼皮子底下盯着他了?
不过蓟州府的突然这般行事,委实叫他也猜不透其中缘由。
罢了,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道:“这两日把那只隼放楼上来吧,莫要放出去,那东西野性难驯,没驯好容易伤人。”
樊长玉说:“难怪,大娘方才还说那隼昨夜里偷吃了火塘子上方挂的肉呢!”
谢征:“……”
樊长玉已经起身:“我现在就去拿上来!”
谢征这才浅浅应了一个“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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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明时分,郑文常便已快马回了蓟州府。
他带着审讯完那黑衣人的口供快步走过九曲回廊,种了满院雪松的院子里,着甲的侍卫们看到来者是他,纷纷放行。
郑文常进了书房,在下方站定,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走得太急,声音有些喘:“大人,依您之命,末将早早地带人守在临安镇,的确于昨夜抓获了在清平县犯下多起命案的那些人,只是……”
他呈上供词的手微微发颤:“请大人过目供词。”
坐于案前的人须发斑白,似乎早就知晓那些黑衣人的身份,平和道:“文常,你只是去抓山匪盗贼,有何惧之?”
郑文常垂下头:“卑职惶恐。”
“罢了,把供词放下吧。”贺敬元停了笔,抬起眼来,明明是名武将,却生得一副文臣的儒雅面孔,他知晓眼前爱将的顾虑,说:“你只当没看过这份供词,下去吧。”
郑文常抱拳:“卑职领命。”
刚转过身,却又听得一声:“那户人家家中,可有人受伤?”
郑文常想了想说:“那女子招赘了一个夫婿,他夫婿被那些人所伤。”
贺敬元便只点了点头。
郑文常壮着胆子问了句:“那户人家,同大人有故?”
“文常,老夫教你的为官之道是什么?”
只一句,吓得郑文常冷汗都出来了:“卑职失言了。”
“退下吧。”贺敬元捡起案边一封折子看了起来,似乎并不关心那供词上写了什么。
等郑文常退出书房,他一双苍老的眼才看向那份供词,迟疑几许,终究是打开了。
看完后,一声叹息。
他起身打开书架上的暗阁,取出一方锦盒,却并未打开,不知对何人道:“你当初把这东西交与我的,便是猜到了这么一天,想我替你护着些那两孩子吧……”
第27章
樊长玉一早去集市上转了转,买了只老母鸡拿回去给言正补补。
在巷子里遇见相熟的人,她一如往常热络打招呼,对方却有些避讳什么似的,只勉强应个一两声。
如今同宋家交好的妇人,则直接翻了个大白眼,避洪水猛兽一般离她远远的:“当真是个煞星,他大伯去她家几次,就叫她给克死了,她那上门的夫婿,也一直病恹恹的不见好,得亏宋家老姐姐特地去合了八字,不然宋砚要是真娶了她过门,宋家还不知会被她克成什么样呢!”
原本同樊家关系还不错的一些人,听到这话,也不动声色地离她远了些。
若说之前宋家退婚言她是个天煞孤星的命,还没有多少人当回事,可这两日她家杀祸不断,昨夜要不是官兵来得及时,赵家那老两口指不定也得跟着遭难,这左邻右舍的,难免忌惮起来。
换做往常,樊长玉早就怼回去了,但昨夜险些牵连赵家是事实,言正也的确受伤了。
她抿紧唇,拎着手上买的鸡沉默着往赵家的宅子走。
路过方才那言语尖酸的妇人家门口,她前脚刚走过,对方后脚就泼了一盆淘米水到门外,冷冰冰的水珠子溅了不少到樊长玉绣鞋和裙摆上。
樊长玉顿住脚步,抬起一双沉静的眼朝对方看去。
那老妇人姓康,原先就跟宋家是邻居,在宋砚考上举人后,一直百般巴结宋家,为了哄宋母开心,时不时又上门去找宋母唠嗑,说上樊长玉一篓子的坏话。
大抵也是因为她还有这点陪宋母唠嗑解乏的用处,宋家搬去县城后,整个巷子里,独独只有她去宋家的新宅吃过一回饭。
康婆子以此为荣,回来后自然是逢人就夸宋家的新宅院有多漂亮,里边还有下人供宋母差遣使唤,夸宋砚是当真本事,顺便再踩上樊长玉一两脚。
此刻见樊长玉看过来,康婆子直接把盆里剩下的小半盆淘米水再次往门外泼了出去,骂道:“一大早的真晦气,等会儿再找些干柚子叶挂门口才行!”
民间都说淘米水和柚子叶去晦气。
樊长玉嘴唇动了动,可看到其他邻居或沉默或不动声色离她远些的模样,最终只将唇抿得更紧了些,拎着东西快步往赵家走。
淘米水沾湿了鞋袜,冰冷的湿意紧贴着脚踝,从皮肉往骨隙里钻,在心口冒出凉意。
樊长玉进了赵家的院子后,赵大娘正在院子里扫雪,见樊长玉裙摆和鞋袜都湿了,忙问:“这是怎么弄的?”
樊长玉径直往厨房走,说:“路上雪没化干净,踩到雪沾湿了。”
赵大娘皱眉盯着樊长玉的背影,心知她必然没说实话。
樊长玉心乱得很,把老母鸡杀了用瓦罐炖上后,怕被赵大娘追问,借口给言正送药去了阁楼上。
“喝药了。”
她声音不同于以往的朝气,反而有些闷闷的。
谢征接过药碗时,忍不住打量了一眼她的神色。
她面上似乎看不出什么,但他还是一眼看出她情绪不对劲儿,问:“发生了何事?”
樊长玉只说没事:“你趁热把药喝了,怕苦的话枕头边有陈皮糖。”
她抱膝坐在矮凳上,就着炭盆子烤火,低着头露出一段纤细脖颈,叫人看不清她面上的表情。
谢征注意到她裙摆下方和鞋袜似乎都有湿痕,说:“昨晚后半夜的雪下得挺大。”
樊长玉含糊“嗯”了一声。
谢征便皱了皱眉,昨晚后半夜压根就没下雪了,她今日太奇怪了些。
她不做声,谢征喝完药把碗放到床边的圆凳上后,也没说话。
房间里静默好一阵后,樊长玉才突然道:“我给你找家客栈,给店小二多使些钱,让店小二照顾你饮食起居如何?”
谢征按在床沿的指尖力道微重,问她:“为何?”
樊长玉说:“官府还没结案,我怕那些人再找上门来寻仇。”
谢征道:“你不是说,有官兵在暗中守着这边么?”
樊长玉沉默了几息后,抬头看向他,郑重道:“那你就先在这里养伤,伤好后就离开。”
她起身下阁楼后,谢征捻起一颗陈皮糖,唇角抿紧,陈皮糖顷刻间在他指尖化作了齑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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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中午,住在巷子里的康婆子突然骂骂咧咧来宋家讨说法了,谢征终于知晓她今日反常的缘由是什么。
“樊长玉!你给我出来!”康婆子嗓门大,骂街的本事堪称一绝。
她这一吼,就有不少人在赵家门口看起热闹。
赵大娘听到踹门一般的拍门声后,就赶去开门了,见康婆子带着孙子气势汹汹站在门口,问:“这是怎了?”
康婆子把自个儿孙子往前一推,叉腰骂道:“让樊长玉给我出来,她妹妹把我家虎头推下台阶门牙都摔缺了一颗,你说怎么了?”
樊长玉在厨房炖鸡,听到外边的叫骂声后,便往外边院子里来了。
瞧见康婆子那肥头圆脑的孙子哭得两眼泡肿,鼻孔下方还挂着两串鼻涕,时不时吸进去,只是下一刻又掉了出来,下巴肿着,确实摔缺了一颗牙。
她道:“我妹妹一向体弱,你家孙子又长我妹妹好几岁,我妹妹如何推得动他?”
康婆子一听樊长玉竟然还想赖账,顿时满口唾沫星子喷了出来:“我还能讹你不成?你把你家宁娘叫出来问一问,不就知道是不是她推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