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宁看看她的表情,笑道:“怎么好像一点也不高兴,这不是你们想要的结果吗?”
乐言抿了抿唇,“既然答应得这么干脆,为什么在一开始请你出庭作证的时候要拒绝?”
康宁还是点上了那支烟,吐出烟圈之后笑得有些玩味,“刚才在楼下你没听到穆大哥怎么说的吗?他了解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坚持不肯让我上庭作证人,我也没有办法。所以我一直在等,如果有需要的话你一定会来找我,由你说服他那就不一样了,你们毕竟曾经是夫妻,不是吗?”
她把曾经两个字咬得很重,乐言一直觉得她开始不肯上庭作证是有特殊的原因,现在好像有点明白她的用意了。
她站起来,“既然这样,那就请你抽空再到我们办公室来一趟,证词方面,我们还要在核对一下。”
“没问题。”康宁看起来像是心情很好的样子,一点也不受屋外大风大雨的影响,“要走了吗?我送你出去。”
她送乐言到门口,从衣帽架上取下那件深色的男士外套递给她,“这件衣服是穆大哥的,他上回落在我这儿了,一直也没机会还给他。麻烦你帮他带回家去吧,放在我这儿也不好。”
“穆大哥”这样亲切的称呼这一刻听来特别刺耳。乐言没有伸手去接,“我跟他已经分开了。他刚才就在你楼下,你大可以自己拿给他。”
康宁摇头,“相信我,我跟他见面的机会绝不会比你多。”
她把衣服塞到她怀里,送她走到门外又叫住她道:“刚才你是不是保证过,我不会因为上庭作证而出什么事?其实我也是冲着你这个保证去的,别让我失望。”
乐言终于回头好好看她一眼,“放心吧,你只要做了对的事,有没有我的保证,都会有很多人保护你。”
康宁只是笑,在她身后关上门,等她下楼走远了,才拿起手机拨号,“鱼咬钩了,我很高兴。”
…
俞乐言走到楼下,雨势一点没小,她这才想起雨伞落在康宁家里了。
她不想折回去拿,眼下只有一件穆皖南的外套还捏在手里,也是康宁刚刚硬塞给她的,拿来挡一挡雨也不错。
她撑起外套遮在头顶,熟悉的属于穆皖南的气息瞬间就笼罩住她。她听得到雨水落在身上,溅起的水花沾湿了裤脚,但这片气息笼罩下的空间是干燥的、安全的。
她第一次见到穆皖南的时候也是个雨天,穆家二老带他到她家乡那个小城做客。她还在上中学,放学回来看到家门口站了一个陌生人,清俊修长的男人刚好抽完一支烟,朝她笑了笑,“你是俞乐言吧?我叫穆皖南,你爸妈说你该放学了,让我在这儿等等你。他们在对面饭店里请咱们一块儿吃饭。”
她才十来岁,未成年,但也看社会新闻,有了防人之心,第一反应就是这人是个骗子。
可哪里有长得这么好看又气质清贵的骗子呢?讲一口地道好听的京片子,个头儿比他们班上最会打篮球的男生还要高。
而且他姓穆,穆皖南啊,她认得这个名字,因为爸爸妈妈口中总是提起。他们说他从小就是优等生,考进北京最好的大学学外语,受过半年特种兵训练,将来也许会成为外交官。
于是她张口结舌了半天,只问了一个傻问题:“你……你怎么抽烟?”
他是她的偶像,偶像……怎么也会抽烟?
他笑了,他笑起来真好看,黄昏飘着雨的天空都仿佛豁然一亮。
“我是大人了,当然可以抽烟。不过你别告诉我爸妈他们,也别跟他们说我忘了带伞。”
他发丝已经湿了,却脱下外套笼住两个人,护着她一起跑到马路对面去。
她抱紧怀里的课本,心如鹿撞。乖宝宝身上还穿着校服,背着洗得褪色的旧书包,头发扎成马尾,没剪时尚俏皮的刘海,脚上的黑色皮鞋每一次踏进水洼里,泥浆就全溅到他身上……想一想都觉得傻透了。
可她就是从那时起,把一个人放在心里整整十年。她以前从不相信一见钟情这回事,后来才明白原来那不过是因为没有遇到对的人。
如今回忆起来,那大概是他们俩距离最近的相拥。因为再见面的时候,他们之间已经隔着其他的人和事,再也回不到小城最湿热多雨的那个春末夏初。
要是当年他知道她是他将来不愿意娶的新娘人选,即使初相遇也一定不会对她那么好吧?
乐言顶着外套走在雨里,脚步却像灌了铅。身后忽然有人拉了她一下,她一回身,竟然看到回忆里的那个人。
她隔着雨幕看他,穆皖南撑着伞也看向她,质问到了嘴边又咽回去,“发生什么事?”
她眼睛里布满血丝,发丝被雨水淋湿后粘在脸上,披在她身上的外套在拉扯间已经落下来,她就这么曝露在雨中,前所未有的狼狈和脆弱。
她摇头,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她知道他要问什么,于是直截了当地说:“康宁答应出庭作证,但我其实什么都没说。”
他没离开过,一定是在楼下的车子里等,怕她真的说了什么,影响康宁的决定。
穆皖南一怔,用力把她拉近一些,“我不是告诉过你不准让她出庭吗?”
“她已经是成年人了,可以对自己的行为和决定负责,不然你真的以为我可以改变什么吗?”
他有些头疼,沉默了一阵才说:“你是故意的?到康宁上班的医院去看病,参与这次的纠纷案,由你找上门劝她上庭作证,都是早就计划好的,是吗?”
她是真的笑出来了,“是啊,是计划好的。”只不过处心积虑做计划的人不是她,而是康宁,她也是到今天才敢确定。
“不止是她,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也可能遇上危险?”他不知该怎么说才好,目光凛冽,习惯性地嘲讽,“俞乐言,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你有这样的勇气?这次要是没事就算了,万一出事……”
“出事我负责!”池睿忽然窜出来,一手撑伞,一手将穆皖南的手拨开,顺势推了他一把,“我比你更不希望证人出事,但麻烦你也对我的助手礼貌一点儿。”
穆皖南眯起眼看他,“你是高田律所的律师?”
“没错!你甭打听,我叫池睿,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对我们的工作有任何不满都欢迎你去投诉,但别在大街上就对女士动手动脚!”
穆皖南瞥了一眼他拢在乐言肩头的手,眼神阴郁,唇角却往上翘,“很好。”
他转身就走。池睿也拉着已经全身湿透的乐言上车,抽出一大堆纸巾给她,“我说你的伞呢,怎么一转眼就淋成落汤鸡了?还不赶紧擦擦,等会儿该感冒了。”
她茫茫地用纸巾擦着头上脸上的水渍,池睿继续道:“那男人是谁啊,康宁的男朋友?看上去也像个人物,对女人居然这么横啊!你也是,是不是sa啊,任他欺负就不知道撒泼还嘴啊?再不济叫我一声呗,这不是有帮手吗?不过你还是挺有能耐的,人还真让你给说服了?下周开庭靠谱儿了,这趟官司我赢给你看看!”
乐言吸了口气,终于哑声道:“那不是我的能耐,她本来……就打算上庭的。”
康宁只是在等她来,要让穆皖南知道,是她劝她出庭作的证人,有任何后果,就是她俞乐言造成的。
她手里还拿着那件外套,被雨水淋湿了,没有了挺拓的轮廓,熟悉的气息好像也淡了。
她刚才怎么就没把它还给他呢?那不是他落在人家那儿的东西吗?
“喂……你又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又哭了,我也没说什么呀!”池睿看到她的眼泪,仿佛因为痛苦而缩到一处的五官,以为话又说过了头。
可她只是摇头,示意他不用管她。
她只是心里难过,是除了她自己之外的任何其他人都体会不了的那种难过。
☆、第12章 要不要去求他
乐言发起高烧,幸好后面是周末双休,可以不必请假就能休息两天。
她烧得有点迷糊,仿佛听到有人说话,而且好像是高寂云和池睿的声音,醒来睁开眼睛就看到何薰坐在床畔,尽管嘴唇干涸得张不开,还是问了一句:“我这是在哪儿?”
“在我家啊小姐!谢天谢地温度总算下去了,不然就得上医院了。”
她根本不知道她淋雨回来的样子有多吓人,何薰打开大门看到她的脸色真是像纸一样白,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起来的纸片儿,风一吹就会破了。
她几乎没吃东西,冲了个澡躺下,晚上就开始发烧,把何薰给吓坏了,又是灌药又是物理降温,忙活了一天一夜这才清醒。
“想吃什么?你也知道我不会做饭,买了粥放冰箱里了,要不我去给你热热?”
乐言拉住她摇头,“我不想吃,一点胃口都没有。”
“发烧当然没胃口了,可也得吃东西啊!要不,我打电话给思思?就说干妈带她去公园玩儿,让她来这儿看看你?想女儿了吧,我知道你半个月没见她了。”
也许是生病的人特别脆弱,乐言的眼泪忍不住顺着眼角滑下来,“不要了,我生着病,免得过给她。可我真的好想她……”
何薰火了,“穆皖南这个王八蛋,你是不是上辈子欠他的,怎么米.需米小說論壇能让他这么欺负你?为了一个死人的影子把你为难成这个样子,他懂不懂什么叫一日夫妻百日恩呐?”
“谁跟你说什么了吗?”
“还有谁,你的好上司呗!他们也真够可以的,这关你什么事儿啊,周末还找上门来了!”
乐言撑着坐起来,“真是师兄和池睿他们来了?”
“是啊,来了,美其名曰过来看看你,实际上……哎,算了,你别管了,我打发他们走。大不了这份工作咱不干了,你就敲穆皖南一份大额赡养费在家坐吃等死也比上这班要强!”
乐言拉住她,“小薰,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
池睿衬衫领口微敞,坐在客厅沙发上喝茶,他不打领带的样子像个十足的富家公子哥。高寂云没他那么悠闲,双手插在口袋里在一旁走来走去,见了乐言问道:“怎么样,身体好一点没有。”
她点点头,“听说和众医院的案子不要我们做了?”
“嗯。”高寂云也不跟她兜圈子,“我就是为这事儿来的。乐言,你是不是跟证人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没有,我们是想劝她出庭的,但其实……我什么都没跟她说,她就已经同意了。”
“看吧!”一旁的池睿跳起来,“她跟我也是这么说的,你让我怎么负责?”
高寂云脸色严肃地瞪了他一眼,“你既然知道这事儿悬,就不该让她去尝试!证人不上庭你就赢不了么?就算输了官司也比丢了这案子强,何况是和众医院这个大客户,你知不知道我花了多少心思才挖到手的!”
“可她明明都做成了,对方了答应了啊!”池睿心里也窝着火,“康宁那儿其实根本没问题,是那个男人,不知是她男朋友还是什么鬼,生怕她被报复不让她出庭,一定是他在背后做了手脚!”
乐言讷讷道:“是穆皖南?”
何薰听到了不想听见的名字,把热水壶砰地往桌上一摆,“你们嚷嚷什么?又是因为穆皖南这个人渣,你们有本事找他当面理论去,对着一个生病的女人横什么横?”
高寂云问:“你认识他?”说实话他也觉得这个名字耳熟,知道他是南华集团董事长,可又好像不止于此。
“怎么会不认识,他还……”
“他是我前夫。”乐言接过何薰的话茬,平静道,“我跟他结婚五年,刚刚签了离婚协议。”
这下轮到高寂云他们惊愕了,池睿很快反应过来,哈了一声,嘲讽道:“我说什么来着,压根儿就不该招她进来的!老高你还是唯利是图比较可爱,一时心软帮忙,反倒妄作小人。”
乐言垂眸抿紧了唇,“不关高师兄的事,是我请他给我这个工作的机会。”
高寂云长吁一口气,“乐言,交情归交情,公事归公事,你跟穆皖南的私人恩怨我不过问,但这回这个案子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一定要把代理权争取回来。和众医院是我手头最大的客户之一,他们现在要把案子交给我们的对手所去做,这是不可以的,你明白吗?”
“我明白。”
“明白什么呀你!”何薰急了,转头冲着高寂云道,“师兄你怎么可以这样,你知道穆皖南是什么样的人么你就让乐言去找他?她现在一把年纪孩子都生了才出来工作,从头开始做个小助理,受苦受委屈,都是因为这个人,这几天高烧不退也是因为这个人。你还让她去求他,有没有一点同情心啊?”
“小薰!”乐言拦住她,“别说了,没关系的,我心里有数。”
池睿看了她一眼。
何薰气不过,等高寂云他们一走,恨不得把他们喝过的玻璃杯都扔出去。
“师兄太过分了,根本就不是以前我们在学校里认识的那个人!一直有传闻说他急功近利,为了钱高攀豪门白富美,只做赚钱的业务,我还以为是瞎说的,现在看来一点没冤枉他。乐言你干嘛把这种事儿揽上身啊,打工而已,用不用这么拼命啊?”
乐言笑笑,“还说我,你工作起来不是也全情投入,还说这辈子就嫁给工作了?”
“那能一样嘛?”何薰翻个白眼,“反正你别去啊,要去我陪你一块儿去,大不了南华的工作我也不做了,我才不怕得罪老板呢!”
乐言摇头,“你放心吧,我没打算去求他。”
“嗯?那怎么把丢了的代理权争取回来?”
乐言没回答,岔开话题道:“刚才不是说有粥吗?我好饿啊,先吃东西吧!”
“嘁,说到吃就来劲了。”何薰嘟嘟囔囔,还是起身给她去热粥了,“没菜啊,将就点儿。其实我买了菜的,但实在不会烧。”
“我来吧!”乐言卷起袖子接手菜盆里被何薰洗得烂哗哗的青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