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谢拾突然冲到护栏边,翻了过去,一下子跳进水潭里,手伸下去,泥水慢慢从他腰部往上涌动。
沈旬瞳孔一缩,心脏失了半拍,来不及思考,他已经几步跳下去抓住谢拾的两臂,用力往上拖。
“疯子!”沈旬吼道。
雨水混着泥水打在他脸上,淌进他嘴里。
他气喘吁吁地将谢拾拎上来,对方默然地看着他,举起手中的钥匙,道:“我来开车。”
沈旬气不打一处来,一拳砸在谢拾耳边,泥土松动,两个人又下坠半米,沈旬赶紧架起谢拾的胳膊,将他拽上护栏,横放在地上。
沈旬靠着护栏气喘吁吁。
谢拾神情平静又淡漠,让沈旬感到陌生无比。谢拾看了会儿垂在自己身边的泥土和鲜血混杂的手臂,抓住沈旬的胳膊,道:“包扎。”
沈旬蹙眉,下意识地甩开。
谢拾僵硬在原地,好半晌,他抬起头,死死盯着沈旬,一字一顿道:“你到底要我怎样?”
沈旬愣住。
谢拾缓缓站起来,盯着沈旬,“你到底要我怎样?去死吗?”他拖着脏兮兮的步子,满身都是泥污,一步步靠近沈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却隐隐有疯狂的隐忍。
“我有什么错?你说,我做错了什么?难道我不也是受害者吗?”谢拾死水一般的脸上终于有一丝激动:“你根本不明白!你会死!我也会死!我们已经死过了……你到底要我怎么办……”他有点语无伦次,到了后来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雨水挂在他的两颊边,像是泪痕。
闪电在天边炸开。
两个人隔着半步的距离,往旁边移动一步便是护栏,中间倾盆而下的大雨阻隔了两个人的面容。
谢拾突然觉得无比疲惫,一瞬间,他突然觉得这一切都没有意思,重生也没有意义,恨也好,原谅也罢,等心脏停止跳动以后,一切都会归于尘土,归于混沌。
那样该多好。
沈旬眼见谢拾神情越来越恍惚,看着自己好像在看着救命稻草,他胸口仿佛被不知名的闷拳打了一通,憋得喘不过气来。
那一瞬间,他很想伸手抱抱谢拾,说几句安慰的话,然而他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做。
“我没想过你死。”沈旬伸手将护栏边摇摇欲坠的谢拾拉过来,对方的肌肤冷透了,让他指尖顿了顿,沈旬赶紧松开手,像是说给谢拾听,又似乎是让自己摇摆的心更加坚定:“好好活着,带着谢长华的罪孽。”
谢拾看着他的眼神安静又绝望。
☆、第二十三章 :忙碌
原本是做戏,可是回到山顶酒店时,谢拾真的病倒了,躺在床上,发烧三十九点五度。导演不知道其中缘由,只以为谢拾挂完点滴回来时淋了雨,因此感冒加剧。
他也没办法勉强谢拾带病参加拍摄,只能安排沈旬和谢拾同住一个双人房间,方便照顾,毕竟嘉宾中嘻哈歌手语言不太通,谭兴是前辈,让他来做苦力活肯定不行,两位女明星更是不可能。
沈旬脸色僵了僵,却并没有拒绝。
“饭后吃药。”沈旬从服务员手中端来中饭,按照说明书倒出两片感冒药放在餐盘上,摆在床头。
谢拾往被窝里缩了缩,闭着眼睛没说话。
沈旬没什么耐心:“就算是装样子,你也得吃下去,不是说要装作不认识,把这七天熬过去吗?”
谢拾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眸子黑白分明,他翻身坐起来,动作有点不利索。
沈旬忍不住伸手扶了他一把。
却被谢拾轻巧地躲过。
沈旬望着谢拾垂下头,安静地往嘴里大口大口塞着白米饭的样子,突然气不打一处来。
“吃点菜。”沈旬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道,他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口吻来说这句话,于是说出来的话冷漠无情又带了命令的口吻,尽管他并不想这样。
谢拾机械地夹了根青菜。
沈旬看不下去了,甩门出去。
下午天气终于放晴,谢拾吃过药后,餐盘被服务员收走,他被留在酒店里休息,其他五位嘉宾正式开始拍摄,第一天的行程是山上踏青。
秋天的雨后,山上空气格外清新,一行人由导演带头,走在山间小路上,张萌萌换了雨靴,一脸沉默地走在前面,鉴于她在娱乐圈的地位,她不主动说话,也没有人敢主动上前搭讪。廖金金就不同了,一路上被山间各种野花小动物吸引,一派天真可爱。
本来六位嘉宾的年龄、名气分布都十分均匀,嘻哈歌手是其中搞笑的存在,张萌萌和谭兴一个是女神,一个是德高望重的老戏骨,廖金金是其中的清新小女生派,沈旬和谢拾则是其中的颜面担当。奈何谢拾不争气,一上节目就病倒了,因此这里头只剩下了沈旬一个。
节目组有意让沈旬和廖金金闹点绯闻出来,这样才吸引观众眼球,因此特意将沈旬和廖金金安排到了一组。廖金金爬山过程中滑倒好几次,一开始沈旬出于绅士风度扶了下,后来察觉到她是故意的,索性一个人停下来系鞋带,慢吞吞地落到了最后。
廖金金很无奈,一连好几次滑倒了只能抱住身边的树,下一次,她开始往嘻哈歌手那边摔倒。
沈旬这样不动声色地将自己摘出绯闻圈子,倒是让张萌萌意外地多看了他几眼。
因为是第一期,节目组一开始上来设置的任务没什么难度,其他四人玩得不亦乐乎,沈旬却有些心不在焉。趁着一行人在山腰歇息,他走到摄影机拍不到的角落,掏出手机,反反复复地锁屏,开屏,不知道谢拾一个人在酒店里退烧了没有。
沈旬一遍遍告诉自己,跟自己没关系,但对方是因为自己才淋雨发烧的,要是一不小心烧死了,那自己可就脱不了责任了。
对,他在乎的只有这个。
谢拾从早上回来,一直到中午吃饭,都平静无比,两个人从下车开始,到换房间搬东西为止,全程没说一句话,也没有目光的交流。
要不是手臂上的伤口被贴了个ok绷,沈旬几乎要以为早上两个人大吵一架是他自己的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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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在酒店里的谢拾叼着根体温计,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因为有意坚持锻炼,他的体质一直很好,除了偶尔突发胃病,像这样的感冒平日几乎是与他无缘的。
被子里因为出汗而咸湿,谢拾伸出手想找空调遥控器把温度开低一点,却全身乏力,一时不慎,整个人从床上掉了下去。
好半天,谢拾才从地上爬起来,他后脑勺靠着床沿,抱膝坐在地毯上。
他心里空荡荡的,仿佛被灌了穿堂的风,不知道今后要何去何从。
电话响起,谢拾伸手够了够,接通。
那头杨安关心地问:“感冒怎么样了?”
谢拾面无表情道:“没死。”
杨安:“……”
杨安打电话来,当然是有重要的事情。谢拾与艾一合作的专辑,经过一轮网络预推,预售销量出乎意料的好,在几个提前上线的城市几乎已经脱销。艾一以往的专辑都不红不火,这次预售销量比以前多出几倍,其中当然大部分是谢拾的功劳。
《麒麟云》电视剧开始在各大卫视晚间档播放,收视率一开始就不同凡响,每天晚上都要播放三遍的主题曲自然成了大家耳熟能详的音乐。谢拾的知名度大幅度上升,如果此时抓紧时间推销谢拾与艾一的那一首单曲,效果绝对会更好。
因此杨安与《麒麟云》电视剧制作方百般周旋,中间又有毛双的大力促成,终于谈妥,得到主题曲的版权。
“你买来了版权?”谢拾嗓子有点哑,因为感冒,他整个大脑都混沌不清,但这并不影响他准确地抓住了杨安的意思,“你打算出ep?”
杨安笑道:“是你出ep。”他顿了顿,道:“我派人去接你了,既然感冒了,节目组应该让你歇着了吧,请三天假,时间刚刚好,一来一回,录一首新歌,顺便和艾一跑几场签售。”
《麒麟云》主题曲加上与艾一合唱的那首歌,也不过才两首,出一张ep,自然至少要凑够三首歌,而且这是谢拾第一张ep,必须得是精品,否则以后的路很难走下去。
“……你是开玩笑的吧。”谢拾愣了愣,好半晌才说,“我现在嗓子根本没办法开口。”
杨安沉默了半晌,突然道:“我以为你是个有野心的人,如果你的野心达不到我的标准,我们很难合作。”
虽然很欣赏谢拾,也已经决定尽全力辅佐他,但是也得谢拾有雄心才行,而这正是谢拾身上最令人捉摸不透的一点。刚签约那会儿的谢拾,杨安不太熟悉,但也在公司见过几次面,当时的谢拾给他的印象就是混吃等死懒散闲淡,所以他从来没有想过要了解对方的实力。可是霁月广场一役,他对谢拾的印象完全改观,有实力,懂取舍,会对自己下狠手,会把握机会,这样的人,无疑是自己一直期望遇到的,可是,现在他又有些怀疑,万一当时谢拾出现在霁月广场,只是兔子被逼急了呢?
很明显,杨安希望谢拾不仅仅是只被逼急的兔子,而是只伺机而动的雄狮。
谢拾沉默了,他的斗志在经过沈旬的连环打击,已经被消灭得七七八八,但是杨安这一番话却让他稍稍振作了起来,债,是要还的,但他还有自己的人生要过,有事业要做,还有不共戴天的仇要报。
他下过决心的,要为自己争一口气。
“我知道了,准备好喉针。”
谢拾没什么力气地挂掉电话,将头埋在手臂窝里,疲惫地靠了会儿。
杨安办事效率极高,谢拾刚挂下电话,不消一会儿,就有人来敲门,接他回去,陪同的还有小郭。
车上居然还有一位医生,在颠簸的路上一针扎进谢拾的血管,就算谢拾是个大男人,见到针孔处猛然渗出来的血珠,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打了一针,在飞机上睡了一觉,他发烧的症状倒是退了一些。
谢拾头重脚轻地走过通道,没想到居然会有人来接机,人数虽少,热情却十分高。几个女孩子兴奋地举着一张牌子,上头用彩色油笔写着大大的谢拾二字,还有一张制作精致的他的大头贴,高高举着,让谢拾顿时眼前一黑,其中一个高个子女孩眼尖,首先看到他,登时尖叫一声,满脸通红。
小郭挤眉弄眼道:“大明星,你也有人接机啦!”她语气间的兴奋和自豪抑制不住地溢出来,见谢拾没有反应,她用手肘捅了捅谢拾。
谢拾瞬间身体一软,扑倒下去。
小郭和谢拾身后的工作人员连忙手忙脚乱地接住他。
谢拾回到a市,马上就被送进了医院。
“看来你真的病得很重。”杨安匆匆赶过来看他。本来他以为谢拾感冒只是小事一桩,却没想到他已经病重成了这个样子。
谢拾额头还有些烫,软软靠在床头,手上扎着一根针,消炎药正被输送进他的身体。
“没事。”谢拾轻描淡写道。
杨安这下却为了难,接下来三天可是一场大战,要是谢拾在签售过程中晕倒,或是胡乱打喉针把嗓子弄坏了,那可得不偿失。
谢拾抬起眼皮,看出了杨安的顾虑,强支起身体,装出精神的样子,道:“别担心,我真的没有大碍,打了两针,已经好多了,明天再来挂瓶水,感冒就可以全好了。”他顿了顿,又道:“再说了,趁着《麒麟云》主题曲还有热度,发行ep要一鼓作气,不能错过这次机会。”
杨安对这其中的重要性自然是再明白不过,就算担心谢拾的身体,从他的角度考虑,他倒是更希望谢拾能强撑下来,至少,把这几天给熬过去。
小郭端着熬好的白米粥进来,杨安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回到公司安排签售事宜。
谢拾离开酒店的事只通知了节目组一声,杨安方面给出的解释是谢拾需要及时接受治疗,节目组拍摄地点位于偏僻的山村景区,去一趟医院都很困难,自然不方便养病,因此节目组方面没说什么就同意了,只是再三嘱咐三天后谢拾一定要回来参与拍摄,否则只能按违约处理。
沈旬回来时,便只看到房间内一片空荡荡的景象。
被子半掀开,已经没有了余温。窗帘紧紧闭着,房间内一片漆黑,只有床头灯散发出橘黄色的微光。
谢拾的行李倒没有拿走,箱子依然静静地摆在床边,床头柜上一盒被拆开的感冒药,以及半杯早已冷却的水。
沈旬关上房门,终于将跟了他一天的摄像机挡在外头,这才肩膀一颓,有些卸力般地在门后坐下来。
“你要我怎么办?去死吗?
“我有什么错?”
谢拾的质问历历在目,大雨将他的面容冲刷模糊,却毫不妨碍他的质问落在沈旬耳朵里,字字戳心。
谢拾没有错,罪责不在他,也是他所偿还不清的……
这一点沈旬再清楚不过。
这些年,从冲动的恨,到空虚的恨,到绝望的恨,到平静的恨,沈旬一直是靠着恨意熬过来的。
然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恨着什么,恨着谁。
到底该怎么办……又有谁来告诉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