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节
方柏树飞扬的神色突然沉默下来,他往窗外瞧去,外头持续下着大雪,掩盖了车痕。
方柏树道:“我有些羡慕,你为了沈旬出头,他在你身后保护你。我比较惨,没有这样的朋友。”
他说话的落寞语气不似作伪,但谢拾并没有探知他内心隐秘的*,于是保持沉默。
方柏树忽而笑起来,道:“唉,都怪我有钱又帅,大家都不想和土豪做朋友。”
谢拾:“……”
方柏树思绪又沉了下去,他盯着前方,漫不经心道:“你和沈旬是很好的朋友吧?”
谢拾没说话,很好的朋友?现在他们走到了这一步,还能算朋友么?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他们在一个院子里长大,沈旬的个性好强,和其他小孩子都很难相处,除了谢拾,谢拾生来温吞,因为家庭环境的缘故,还有些胆小,经常被其他孩子欺负。
沈旬处处维护他,谢拾也将自己的好东西和沈旬分享,那时候两个人就不知不觉成为好朋友了。
是什么样的感情呢?去他家吃饭,睡一张床,晚上闷在一张被子里看童话打游戏的关系。春天烤玉米,冬天堆雪人,这样的回忆里,只有沈旬一个人。
后来两个人长大了些,两家做生意开始富裕起来,搬到了a市,很多事情开始悄悄发生改变。
谢拾母亲和父亲不和,经常吵架,家里能摔的东西摔了个遍,谢拾在同学中很受欢迎,却越发沉默,除了在沈旬面前还会耍赖卖萌,其他时间大多都在发呆。
直到父母离婚,谢长华酗酒越来越严重,公司经营不善,借款遭到沈旬父亲拒绝……他一直都不是一个好的丈夫,更别提做一个好父亲,谢拾无数次羡慕过沈旬,他有那样好的父母。
他甚至比沈旬更恨谢长华,恨到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去监狱看过他,恨到希望重新投胎。
谢拾垂下眼睛,逼迫自己不再去想之后的事情。
方柏树见他没回答,侧过头,微微皱眉。
谢拾轻描淡写地道:“是啊,很好的朋友,只是吵架了。”
可他的神情沉重,分明没有他口中说的那样简单。
方柏树盯他半晌,突然不怀好意地笑起来,说:“不如,哥哥帮你一把?”
谢拾蹙起眉,打量着方柏树的贱兮兮的笑容,心里有不好的预感,他威胁道:“别乱来。”
☆、第34章 .33.32.31.5.1
隔壁古装剧组开拍时间早,为了赶档期又加快日程,这会儿还差几天就要过年,已经在拍最后一场戏,可这场戏却怎么也拿不下,已经反反复复地拍了好几遍。
关键是,问题出在沈旬身上。
下雪的冬天又阴又冷,除了不得不当班的工作人员,几乎没有什么人待在摄影棚。沈旬裹着毛毯看了会儿剧本,又闭着眼睛酝酿了下,这才站起来,对导演道:“再来一遍吧。”
张萌萌一向敬业,也没说什么,放下手里的保温杯,脱下外套,直接卧倒在雪地里,将手中血袋挤破,一滩血从她身下蔓延开来。
张萌萌脸色苍白,奄奄一息。
“小月——!”沈旬奔跑几步,将她抱起来,简单的动作却英俊得要叫人流鼻血。沈旬很快入戏,泪流满面。他酝酿了下,抱着张萌萌站起来,脚步有点踉跄,往前走了几步,突然跪倒在地,眼里满是痛苦之意。
“咔!”导演对沈旬招了招手。
“你先过来看看镜头里的效果。”导演道:“看出什么了吗?这是最后一场戏,也是重要的一场戏,和爱人生离死别,是全剧的升华点,你看看你对自己满不满意?”
沈旬盯着镜头里的自己,蹙起眉。
张萌萌走过来,身前还有一滩血,道:“其他的都无可挑剔,就是感情少了。”
导演看了沈旬一眼,他从开拍到现在,发挥的演技都一直保持超高水准,除了偶尔几场和女主角的感情戏,几乎没有其他ng的地方。沈旬无论是表情还是动作,都十分到位,甚至可以说完美无缺,可偏偏眼睛里没有多少爱意,这就让他的演技显得是演出来的,而不是发自内心。
因为他演技好,导演反而对他要求更高,这场戏是全剧结尾,男女主角一死一伤,必然会赚足所有观众的眼泪,这种戏,越是要求一画一帧都完美无缺。
导演试着提点他:“你心爱的人即将死去,你的眼睛里,不应该只有痛苦与悲戚,更多的应该是爱!有爱,才会有痛苦的情绪,爱是源头,你说是不是?”
旁边的编剧试探着道:“要不我把这场戏改成男主角死了,女主角哭天喊地?”
导演:“……”
“你当我们是三流随便剧组?就差临门一脚了,改什么改?!”导演扭头对沈旬道:“你先研究研究吧,天气预报说等下可能要起大风,刚好停拍一天,明天你再来一场,实在不行我们再想办法。”
导演并不是对所有人都这么体贴,实在是沈旬什么都好,什么都演得出,就是演不出那一丝柔情。这实在有点遗憾。
一听说收工,众人都欢呼着跑进开水间,张萌萌递了杯热咖啡给沈旬,若有所思道:“你是不是没有谈过恋爱?”
沈旬不喜欢别人问他的*,低头喝了口咖啡,不错,甜度刚刚好,他挑起眉,还是大方地承认道:“没有。”
张萌萌有些忍俊不禁,追问道:“小学,初中,高中……大学,你就没有喜欢的人?我知道我年龄大了点儿,你对着我可能提不起兴趣,你可以把我想象成你喜欢的那个人,初恋时什么的……”
沈旬蹙起眉,说:“对不起,我没有。”他有些不悦,提起椅背上的大衣外套,道:“我会回去仔细斟酌一下这场戏,先走了。”
张萌萌看惯了他不太近人情的样子,也不生气,对他道:“明天来电影院一趟吧,我给你推荐个电影,让你找找感觉。”
沈旬回头,刚想拒绝,又听张萌萌说:“刚好这个剧快杀青了,得来场炒作加把火,我们双方经纪人讨论了下,找了记者,明天在电影院外摆拍。”
她笑意盈盈地看着沈旬,就等着对方点头。
等沈旬走远,张萌萌拨通了一个电话。
“ok了。”
那头清澈又沉稳的男声道:“张姐,谢谢了。”
张萌萌意味深长地笑道:“谢拾,你可要记得,你欠我一个人情。”
谢拾笑了笑,和她聊了几句,挂断了电话。
谢拾打电话给张萌萌让她帮忙时,张萌萌是有点惊讶的,虽然谢拾和她不过几面之交,但之前在节目组里一起呆过几天,她也算粗粗认识了谢拾这个人。淡定温和,不急不躁,加上一副难得的好皮相,是娱乐圈里不可多得的好苗子。
张萌萌在圈子里混了这么多年,不能说火眼金睛,但对于一些新人的前途走势,她都能大概看出个方向。在谢拾还未大红之前,她不介意帮个举手之劳,讨来一份人情,日后在圈子里多一份人脉,也总是好的。
方柏树回到剧组后,还是一如既往地拽得跟人人欠他八百万似的,不过他场下对人爱理不理随便发脾气,到了正式开拍,专注起来又像是变了一个人。
之前方柏树和谢拾之间关系不可开交,闹出许多事来,剧组还没成立几天,就命途多舛,工作人员就差以为这剧拍不下去,剧组迟早得解散了,可现在一瞧,两人又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这两天拍摄顺利得简直让人不敢相信。
众人疑惑之余,简直喜大普奔。
一颗篮球砸向谢拾的头,谢拾反应迅速,向后一闪,将篮球反投出去,一个流畅的三分,唐潇喊了声“咔,下一场!”
唐潇这么多天以来,表情终于好看了一点,这两天方柏树和谢拾都格外安分,戏也得以顺利地正式开拍,唐潇已经懒得去跟他们计较浪费的这些天,这戏只要能顺利拍完他就想烧高香为佛祖磕头了。
方柏树那天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和谢拾在车里喝酒聊天,对此方柏树只字不提,谢拾也懒得去多探究方柏树的心理。
一回到剧组,方柏树态度依旧恶劣,拍一场打篮球的戏份,经常故意将球砸到别的演员身上,别人对此敢怒不敢言,对此,方柏树倒是享受得很。
也许是那天一场表面看起来推心置腹,实际上各怀心思的谈话起了作用,方柏树与谢拾的关系倒是缓和了许多。但是方柏树这人嚣张跋扈惯了,即使偶尔真情流露一下,本性却依然改不了,谢拾并不打算与他深交。
杨息尧远远看在眼里,觉得不可思议又气愤。
结束一天的戏,谢拾驱车到电影院,此时还差几天就要过年,这座城市里没有多少年味儿,傍晚路上除了堵车的车流,只有寒风与冬雪。
谢拾戴上墨镜与低檐帽,到路边买了一只大蛋糕,他转了半天,特意选了芒果口味。
“你是……你是那个……”年轻的老板娘看了他一眼,脸毫无征兆地红起来,用手比划,却偏偏记不起来这人的名字。
谢拾温和地笑了笑,道:“谢谢,请包扎好看一点。”
出门时几个女孩子远远打量他,低声指指点点,谢拾压低帽子,迈起大步匆匆离开。
电影院三号场空无一人,被早早清场,谢拾一进去就愣住了,黑暗的走廊里两列蜡烛,点亮整个走道,在两侧镜子里倒映出来,犹如贯彻天地整齐的银河,一直延伸到三号场门口,门口桌子上还放了一束玫瑰。
谢拾拍完戏后就直接从片场出来,衣服也没来得及换,身上一套整齐的西服,正式极了,配上这里的场景,如果再来一枚钻戒,简直就像是电影里求婚的场景。
谢拾十分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路。
他倒退几步,没错,是三号场入口。旁边走过一个工作人员,谢拾逮住他,问:“我定的是三号场,前天预定的,是不是错了?这些蜡烛和花是怎么回事?”
工作人员查了下他的身份,一口咬定道:“没有错。”
谢拾眼睛转了转,问:“你们是哪个公司的?”
工作人员彬彬有礼地答:“先生您好,我们是yin旗下的院线。”
谢拾额头上立刻冒出来三条黑线,方柏树!
沈旬穿的很随便,套了件大黑羽绒服就出了门,他提前在车子上打了张萌萌的电话,对方电话却已关机。
沈旬有点不耐烦,降下车窗抽了根烟,想直接打道回府算了,但他并不是一个随便放别人鸽子的人,只好随着慢腾腾的堵车的车流,缓慢地将车子开进电影院的停车场。
电影院的工作人员将他带到三号场,门在他身后喀拉一声关上。
蜡烛长河,灿若繁星。
沈旬愣了愣,以为这是经纪人弄出来的炒作道具,没太在意,沿着两侧蜡烛走到门口,将大门推开。
电影院里一片漆黑,沈旬往下走了几步,黑暗中突然传来几声麦克风试音,紧接着是一个清澈如木吉他的男声。
“我练习这首歌很多年了,可惜一直没能给你唱。”
这个声音他再熟悉不过,沈旬脚步顿下,怔在原地。
很轻快的前奏响起,是用木吉他弹奏出来的声音,与电音截然不同,清澈又温馨。
谢拾缓缓地唱:“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调子再简单不过,谢拾声音清冽又温柔,腔调里带了一丝专注与柔情,他唱着的时候,整个电影院的小灯一盏一盏亮起,犹如漫山遍野的星光绽开。
很多年了,他没有庆祝过生日。沈旬一阵恍惚,谢拾的脸庞已经被柔和的光照亮,他眼睛很黑,又很亮,是一双很好看、很执着的眼睛。
谢拾性子生来退缩,但是也可以为自己重要的人执着到无所畏惧。
“你又要干什么?沈旬沉声问。
谢拾却并不回答。
电影院里安静极了,谢拾停下弹奏的吉他,盯着高处的那道身影,试图逼迫自己回想当年的事情,他缓缓道:“一开始,我想着大不了被你揍一顿,揍得鼻青脸肿,然后陪你住院,等我们出了院,一切大概都会好起来……”
他的声音波澜不惊,却不经意带了一丝轻颤。
“但是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容易,我妈出国了,她把房产证和一大笔钱留给我,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就想,可能我真的只能一个人了。”
时隔这么多年,说起当年的事情,谢拾还是苦涩难言。
沈旬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两个人之间隔着三百多层台阶的距离,横亘在中间的,不仅只是稀薄的空气。
谢拾喉咙紧了紧,继续道:“我去过医院……你叔父他们拦在外面,我不敢进去,我偷偷找了你的病历记录,知道你背后被烧伤了……我,我很想去看看你……”
谢拾的话让埋葬在深处的回忆纷涌而来,沈旬几乎有种想要转身落荒而逃的冲动,但是偏偏脚下动弹不得。
“别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