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修常察言观色,知道这对夫妻俩在想什么,道:“当然,我只是猜到了!说的不一定对。往日都是大姑和大姑父请我,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给我买,我很开心,也很感谢。”
周静梅见周修常道谢,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你这孩子,跟大姑道什么谢!你要是愿意,大姑天天请你吃饭。”
宋德全这时说道:“修常啊,你是怎么猜到我们要……要走的?”
周修常故意装作对这个问题感到很意外的样子,道:“我就猜猜啊,做不得数的!谁说你们一定要走了?我是说没准,应该,差不多,可能,也许……你们要出国了。我其实也没想到,你们是真的要走吗?”
周立功听到这儿,也看着妹妹,道:“什么?你们要走?去哪里?”
周修常道:“是不是去澳洲啊?毕竟堂姐在澳洲嘛!”
宋德全和周静梅一时间都沉默了,虽然这个消息自己之后也要公布出来,但是自己公布和被人公布,性质完全不一样。
宋德全疑惑地盯着周修常看,道:“是不是月竹告诉你了?她和你有联系?”
周修常道:“没联系!唉,大姑父,我刚才不是说了嘛,关于你们要出国,我是纯粹猜的,而且,我说话的重点根本不在这儿!唉,你们大人啊,就是不听小孩说话。”
宋德全和周静梅听了,都道:“那你说吧。”心想,周修常说的也是,咱女儿远在澳洲,越洋电话那么贵,连给爸爸妈妈打一个都不太舍得,何况和周修常联系?
但是,周修常还没开口,就听见周立功迫不及待地问:“静梅,你们真的要出去啊?”
周静梅对这个哥哥显然没什么耐心,道:“对呀,我们就是要走,怎么了?本来我是有点舍不得的,结果一见你就惹人生气,我都……唉,要不是修常在这里,我说不出好话来!修常,你爸爸太不会说话,以后大姑多和你交流,你要是想去澳洲,住大姑那儿!”
周静梅毕竟快人快语,这一席话,暴露出了很多东西,虽然没什么大不了的,但以这种方式把包袱抖落出来,无论是说话的还是听话的,都觉得不爽快。
宋德全道:“你们先别说话,我想听我小侄儿说话。修常,你说吧。”
周修常见大姑父这么说,心道:“不管宋德全怎么狡诈贪财,他做事还是有条理的,比上一代周家强多了。”便道:“我说的也没什么。就是大姑总请我吃饭,要是你们走了的话,我想再回请你们,就没有机会了。所以,这一次,就让我请大姑和大姑父吧。”
周静梅道:“我侄子好,知道感恩!大姑也不吃什么了,知道你有这份心就够了!”
宋德全也道:“不用请吃了。你好好学习,以后也出来,我们在外头带你玩。”虽然仍旧是居高临下的态度,但言语见还是诚恳了许多。
不过,周立功就是听不进着居高临下的口气,道:“咱以后出国,也不去澳洲啊,要去就去……”
忽然,周修常一伸手,把父亲的嘴巴捂上了,道:“爸,咱们出国不出国不一定呢,出国需要好多钱啊,咱们现在那点钱,简直就是车水杯薪,根本就不够,所以暂时先别想了吧!”
周立功听着奇怪,心道,家里的边不是说金山银山,但是供你出国完全不在话下啊!怎么会“根本就不够”呢?
周修常随即对宋德全说道:“大姑父,是不是现在出国,一出去就很多钱没了?”
宋德全喜欢被人请教,摇头晃脑地道:“哎呀呀,不是一般的费钱啊,你堂姐出去快五年了,能花了五百多万啊!”
“哇!这么多!”周修常故意用崇拜的语气说。
宋德全更加得意,道:“可不是嘛!你堂姐也是个会花钱的人啊,谁知道这些钱都怎么被她花的!我和你大姑是天天省吃俭用,别看有两辆小轿车,最多只敢开一辆。外面风光,里面也受罪啊!谁知道这些年我有多累?天天十二点睡觉我就烧高香了!”
周修常还是用崇拜和憧憬的目光看着他,道:“那你们这么一走,岂不是很多东西都不要了?”
宋德全道:“是啊,车已经卖了一辆了,过几天把这一辆也买了。”
周修常忽然想起前世的事情,问道:“那你的酒店呢?”
宋德全冷笑一声道:“就是这酒店,太赔钱了,我已经转手兑出去了,前前后后,我为了这个酒店,赔了差不多有二百万!好歹是兑出去了,六百万没有都砸进去啊!”
周修常听着,暗暗记下了数字。
周静梅见周修常一脸崇敬地问丈夫问题,丈夫也开始夸夸其谈起来,她以夫为贵,也不觉得飘飘然起来。
周立功见妹妹一脸得意,十分不爽,而感到最不爽的要属儿子了,见儿子有一句没一句的把宋德全捧得舒舒服服,肚子气得好像一个皮球。不过他也明白,儿子如此举动,必有什么目的。
周修常似乎乐此不疲,好像小孩子遇见崇拜的英雄问个不停一样,道:“……哇塞,还有一栋房子在燕京?那也需要卖么?”
宋德全道:“首都的就算了吧,搁那儿,不管了。安原市的财产都要处理的,算下来,我们在华夏的资产,到最后,也就剩下那一栋燕京的房子吧。”
周修常道:“燕京的房子为什么不卖呢?”
宋德全道:“嗯……也是留给我们落叶归根的吧。万一我们哪天想回来了呢?又不想没有地方住。再说了,燕京的房子也不贵,卖掉了不值什么钱。”
周修常听着,心中万分感慨:“燕京的房子不值什么钱?哼哼!二十年后你们恐怕要靠着燕京的房子发家了!”
接着,周修常装作顺带一问,道:“大姑父的矿要卖多少钱呢?”
“呃……”宋德全把嘴张到一半,舌头几乎都快要飞出来了,却强行打住,道,“呃,这个嘛……”
周修常见他欲言又止,“嘿嘿”一笑,道:“我刚才帮大姑父算了算,现在你的资产大约有一千多万了,是要全部带走吗?太厉害了啊,靠自己的努力赚了一千来万……”
宋德全见周修常不露痕迹地转移了话题,感到有些尴尬,勉强一笑,道:“一千多万,有吗?哪有这么多,我自己算了算,也就不到七百万吧……”
“哇塞,那也超级厉害啊!”周修常还是一脸艳羡,接着继续重复上一个问题,“那大姑父,你的那座矿要卖多少钱呢?”
这第二次问,连周静梅都看出来周修常乃是有意设问,不是顺路捎带着提一嘴而已,不禁轻皱眉头。
宋德全第一次支支吾吾,十分尴尬,却被提问者自己“混弄”过去了,不禁心里莫名一阵松懈,这时却忽然又被提起来问,他不禁恍然,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对话的主导权便转移到了周修常的身上,自己的思路其实是一直跟着他的思路走的。刚才那一阵轻松,换句话说,犹如被俘虏后又放还的喜悦,而此刻却又被俘虏,自己俨然成了周修常翻云覆雨的万物。
对话的情景和主从关系一旦设立,再想打破便难上加难,宋德全若是从一开始便察觉到周修常的目的,以他的情商和多年商场经验,焉能至于如此地步?今番占了下风,全是因为自己托大轻敌所致。
此刻,宋德全知道,要想破除这种已经成型的主从关系,只有翻脸或者耍赖。但今天这两者都不适用,毕竟,他是来卖矿的。
按理说,卖矿的说出买卖的价格也是天经地义,再正常不过。若是之前周修常没有问东问西,他说不定早就把想好的价格脱口而出,毫无顾虑。但经过了一番“问询”,宋德全被捧到了天上,自己大致的财产也被周修常计算出了大概,而之前周修常更是扬人抑己,为自己哭了哭穷,似乎是连出国的几百万也捉襟见肘地拿不出来……这么一来,原先想狮子大开口的价格在如今被奉承、被崇拜、被透底、被哭穷、被亲戚拉关系的情形下,自然是不合适了!
这不仅仅是无形的心理压力,更在乎自己的脸面问题。
一瞬间,等待听到回答的人们把目光都锁定在他的脸上。
宋德全感到一阵骑虎难下的憋闷,平常能说会道的一张嘴此刻开了又闭,闭了又开,终于说道:
“这个……呵呵……也就二三百万吧,因为……”
宋德全真相抽自己一个嘴巴,“我他妈干嘛要说‘因为’啊?这不是给我自己没话找话吗!?”
但是话一出口,就要继续讲下去,因为……这一次,真的没人替他“混弄”过去了。就连自己的妻子周静梅此刻也懵懵懂懂,她不是没有察觉到丈夫似乎有些窘迫,但同时也认为二三百万的价格挺符合她的心理预期的,于是便没有张口,免得女人家言多有失,反受抱怨,那就真的里外不是人了。
宋德全也是个胆大心细、头脑灵活的人,当然在发家致富的过程当中,也少不了心狠手辣、厚颜无耻。惜乎!胆大心细和头脑灵活此刻被周修常费尽心机建立起来的气势下,竟然发挥不出来;而心狠手辣和厚颜无耻则在妻子和亲戚的面前——尤其是“孩子”周修常的面前——竟也师出无名!
宋德全明白今朝要吃一个哑巴亏了。
“呵呵,因为……那个矿吧,其实也不怎么地,出铁……实在出不来多少,妈的,老子也被人骗了!靠!”
最后两句,宋德全说得咬牙切齿,借此来泄泄火,要不然,真的憋闷死了!
周修常心中暗暗好笑,表面上却还是一脸崇拜的样子,道:“哇!大姑父怎么会被人骗呢?一定那人也是被人骗了吧?”
宋德全叹口气,点点头道:“是,妈的。他说合伙买了,结果最后还是都成了我的,他自己套现,先出国了。就因为这个矿,我能晚出国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