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锦一听,颇为不快:“好个秦峥,竟然敢欺负我路锦的弟弟!”说着颇有咬牙切齿之恨。
路放瞥了眼他姐姐,淡淡地道:“没关系,我喜欢让她欺负。”
路锦听此话,骤然瞪大双眼:“阿放,你怎么这么没有骨气。”
路放不答,只低头继续喝酒。
路锦无奈,这又是另外一件烦心事,每每想起就心头如同被巨石倾轧一般,她这个俊朗无匹的弟弟啊,怎地就沦落到被人挟恩图报呢?当下路锦皱皱小鼻子,只好不再提这事,想起此来最重要的目的,神秘兮兮地望着弟弟道:“路放,你知道,现在大家都在纠集旧部,抗击南蛮吧?”
路放点头:“是,我知道。”
路锦忽然压低声音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路放面色寡淡,默了一默,方才道:“姐,这个世上,除了你,没有别人更能了解,你我从小是在怎么样的家风熏陶下长大的了。”
路锦神色一下子沉重起来,她点了点头。
守卫了这个朝代几百年的路家,世代为将的忠良路家,他们一代又一代,便是在耳提面命的忠君卫国中长大的。再也没有任何一个家族,会那样把忠君卫国四个字牢牢地刻在家史中,写在家规里,印在每个人的心里。
对于生长在这么一个家族中的路锦和路放来说,忠君卫国,超越了生死,超越了家族,超越了一切,刻在了骨血中,成为一种本能,本性,成为一种无法摆脱的束缚。
姐弟两个人相对两无言,许久后,路锦终于开口:“若是弟弟起兵,难免落得个谋反的千古骂名。可是若是弟弟去守卫君王,我们的家仇怎么吧,咱们一家老老小小,是被皇上亲口赐死的。”
路放却是不想和姐姐讨论这个,只平静地望着路锦:“姐姐,你先回去吧。”
路锦皱眉:“难道你真打算继续留在这里当个小伙计吗?!”她身体弱,性子急,说着就要拍桌子。
路放淡笑:“姐,我自有想法,只是时候未到罢了。”
路锦细细观察弟弟一番,却见他神情淡然,却仿佛一切都已经成竹在胸。忽而想起以前的弟弟,那样的意气风发,那样的洒脱果敢,曾经的这些仿佛都已经在他身上积淀下来。重重磨砺,种种苦难,他变得深沉低调,胸中自有万千沟壑,却不曾露出半分在人前。
路锦低叹一声,眸中泛起与往日不同的凄冷和哀伤。
她知道一切都不可能回去了,他也回不去,她也回不去。
最后她只好点头道:“无论你如何做,我都没有任何意见。”
路放点头:“我知道。”
路锦转身,收拾下发容,打算出门,待走到门口,那手已经按在门把上时,她忽然停顿下动作,语气郑重地道:“路放,我要告诉你的是,从爹爹去世的那一刻,那个曾经的路家就已经亡了。至今我路锦未曾去过祖坟,因为爹已经说过了,路家的人都死了,路家断子绝孙了。”
路放垂眸,低声道:“姐,你说的,我都明白。”
路锦转过头,深深地看了弟弟一眼,便忽然开门,寒气扑面而来,她抬脚走向夜色之中了。一旁的青衣卫士见状,赶紧无声地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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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峥和托雷被赶出屋子后,两个人兀自揣着袖子在大门前站着,而一旁的图招财也如他们一般,揣着袖儿站着。
托雷对着图招财赔笑:“七爷,近来可好?”
图招财点头:“好,一切都挺好。”说着时,便打了一个喷嚏。
托雷望着图招财身上单薄的青布棉袄,隐约仿佛还在前襟那里看到一点可疑的颜色,应该是一个补丁?他苦笑一声,道:“天冷,七爷保重身体。”
图招财面色不明:“不劳费心。”
托雷这下没话说了,只好退至一旁。
秦峥望着天,根本就没有和图招财搭话的意思,这个财神爷可能也没有和她搭话的意思。
不过片刻之后,忽然,图招财挪到秦峥面前,咳了声道:“你这买卖做得挺好啊。”
秦峥淡声道:“托你的福,还好。”
图招财道:“你这路菜,很有前途,想过以后打算怎么办吗?”
秦峥摇头:“没想过。”
图招财笑了:“你可以和我合作,我出钱出人,你只负责教会厨子们炒制之法,我们一起将路菜的美名传遍天下。”
秦峥点头:“这是一个好主意。”
图招财听了,顿时笑得见眉不见眼:“那我们不如就合作吧?”
秦峥却道:“可是我为什么要和你合作呢?没有你,我一样能将路菜的美名传遍天下。”
图招财一听,连连摇头叹息:“你啊,如今都是小打小闹,再怎么折腾不过是凤凰城这一带吧,而且还供不应求,多少人眼巴巴地看着路菜,却买不到。你知道吗,这就是白花花的银子啊,你如果和我合作,我自然派人为你好生经营,一年不说赚个几十万两,便是十万两总是有的。”
秦峥笑了,道:“我听闻凤凰城对各位管家极其优待,第七管家位居第七,想来身家颇丰,怎地每日里依旧是想着怎么赚钱的生意经,这可真是兢兢业业啊。”
图招财听此,不由苦着脸皱眉:“你哪里懂得,我虽然有些身家,可是如果不思进取,哪日里说不得就坐吃山空了。况且你也知道,如今我供着一位姑奶奶,好吃好喝好穿地侍奉着,动辄还要给我赌气,这日子实在难捱。”
秦峥掩唇轻咳了下:“这说得也是。”
图招财见秦峥同情自己,深深地感到欣慰和叹息:“是啊,愁死了,娶了她,这可真是一个赔本的买卖啊!”
这话正说着时,却恰恰路锦从屋子里走出来,听到这话,不由皱着柳眉问:“这是说什么呢?”
图招财见路锦出来,忙上前迎着,又殷勤地扶着路锦胳膊:“没,没,我是说最近我做了一个赔本的买卖,亏损了几个银钱。不过不当紧的,都是小事。”
路锦听着夫君在那里唠叨,瞥了眼一旁的秦峥,淡挑峨眉,问图招财道:“如果有人敢欺负我,你帮我出气吗?”
图招财瞪大了眼:“谁,谁欺负我图招财的夫人了?”
路锦哼了声:“没人欺负我,不过有人欺负我的弟弟。欺负我弟弟就等于欺负我!”
图招财又忙问:“谁啊,这么大胆,竟然敢欺负我的小舅子?”
路锦威胁般地再次望了秦峥一眼,道:“过去的事儿也就算了,以后如果再有,我便倾尽一切,也要叫那个人不得好死!”说着,千娇百媚地起身走了。
图招财见此,忙跟上去,随后那青衣卫也忙跟随离开了。
☆、第37章
第二天,秦家三郎带着妹妹和娘子来秦峥这里拜年,宾主交谈甚欢,其间柳儿见路放在外面给马喂水呢,便悄悄出来和路放搭话。
路放感觉到身后来人,停下了动作,回首看向柳儿。
柳儿顿时感到一阵紧张,以前路放几乎不曾正眼看过她,这是第一次。
路放望着眼前女子,梳着罗髻,头上带着一只银钗,身着一身青布罗衫,看着倒也素雅,她又是一个小小瓜子脸儿,眉眼还算清秀。这么一个人儿,想来在这十里铺若是要找,还是能找到可心的夫家的。
柳儿感到路放审视的目光,低着头,双手紧绞着帕子,脸上也红透了。
路放终于开口:“柳儿姑娘,实在是对不住,早先一直想和你说话,只是你不曾来过,我若去找你,总是不太方便,也怕引起别人猜疑。”
柳儿忙道:“路公子,我,我其实一直想来找你,可是自从那天后,我便不好来见你了。”那天后,自然是路放的未婚妻夏明月的事儿。
路放淡道:“那天的事,让姑娘见笑了。”
柳儿摇头又摆手:“不,不,没什么见笑的。”
路放认真道:“柳儿姑娘,其实今天我是想和你说清楚。”
柳儿低头,贝齿轻轻咬着唇:“可以不说吗?”
路放摇头:“还是有必要解释清楚。”
柳儿声音颓败:“那你说吧。”
路放这才道:“柳儿姑娘,我身无长物,家无恒产,又恰逢乱世,怕是这一生都要颠沛流离,飘零四方。我这样的男子,实在并不适合成家,也不敢耽误哪个姑娘。”
柳儿摇头,倔强地道:“可是我不怕吃苦,我也不觉得被耽误。”
路放道:“柳儿姑娘,可是我却不愿意。”
柳儿抬起头,这么久来第一次,大胆而羞涩地迎视着路放的双眸。
她的双眸含情,含泪,含羞,也含泣。
她笑了下,摇头:“路公子,你说的话,我都明白了,我以后不会再缠着你。你不必挂在心上了。”
路放松了口气:“多谢姑娘。”
柳儿深深朝他拜了一拜:“最后,还是多谢路公子那日救命之恩。”
那一日,她在昏沉无着中沉沦于冰水之间,她以为自己会堕入地狱,永不翻身,结果有那么一个宽厚结实的臂膀,一个伟岸有力的男子,抱着自己,将自己托浮,将自己解救于那个冰冷彻骨的世界。
柳儿拜谢了路放后,便翩翩回屋去了,路放总觉得柳儿的言行不同于以往,可是他对这个女子实在了解甚少,一时也没多想。
况且,对于除了秦峥之外的女子,他也没有兴趣多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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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年后,初六放鞭炮开业,不过年节后出来走动的客商依然不是太多,有些懒散的客商可能还是等着过了元宵节再出门做买卖吧。
初六到元宵节,包姑要过来开工,秦峥见包姑家事儿多,便允她再在家歇息一段时间,左右她身边还有另外两个男人,好歹能忙得过来的。包姑的娘特意千恩万谢一番,知道自己女儿在秦峥那里干,不但挣了银子,还长了本事,如今小嘴越发能说了,将来若是自己开个馆子,必然也不会差的。
小包姑她娘甚至还谋划着过两年让包姑的弟弟也来帮着秦峥看,秦峥看看包姑身边那个流着鼻涕泡的弟弟,只好道:“过两年再说吧。”
小包姑她娘如此这般的,倒是弄得小包姑很是不好意思,私下里对秦峥道:“秦大哥,你不必听我娘讲,她不懂,总是自己想些有的没的。”
秦峥点头:“我明白的。”
到了元宵节,秦峥早早地带着托雷和路放去集市上买了花灯,花灯各式各样,上面都有精美图画,有诸如八仙过海以及嫦娥夜奔等。秦峥上前买了三个最大最美的灯,着令托雷和路放各提着一个。
路放见自己手里提着的什么嫦娥夜奔且挂了飘带的花灯,平静地问道:“我可以不提着这个吗?”
托雷手里提着的是一个什么双龙戏珠的花灯图案,他左看右看:“真要我这大老粗提着一个这玩意儿招摇过市啊?”
秦峥把掌柜的威风摆了一个十成十:“不去也得去,这是元宵节灯会,你们不出去看花灯,难道还要在家里喝酒解闷吗?你们不懂,这花灯会上,历来会出些才子佳人的事儿,说不得哪个姑娘就和你们看对了眼,从此咱店里就多了一个帮手呢。”
托雷听到这个,嘿嘿笑着望向路放:“这个本事我可是没有,那得看路放的了。”
路放沉着脸,提着瑰丽精致的花灯低哼一声,凝视着秦峥道:“原来你这么盼着我找一个姑娘……”
他知道她是开玩笑,可是现在这么听着,总是和以前听到这话的感觉不同。
秦峥不听两个男人辩解,一把揪住一个的胳膊:“走!”
两个男人无奈,只好硬着头皮提了花灯前去。
在十里铺,赏花灯主要集中在十里铺最大的那条街道上,待到他们走出来,只见这里已经成为一片灯海灯河。早有人用花灯结起了一片灯棚,灯鹏上绘了各种山水花鸟以及吉祥故事各路神仙,诸如五彩结灯文殊、普陀菩萨,各自骑了狮子和白象自南海而来,手指内五道出水。这水是用轱辘车绞上顶棚处的,从高处洒下,犹如瀑布一般。
这时候灯会上已经围了许多的人,每个人手中都提着一个灯,这些灯有自制的也有买来的。买来的就不说了,那些自制的灯千奇百怪,甚至有的把自己的画像放上,也有卖东西的出奇制胜,比如卖书的画上了书本,下面写着自家店铺的名字,卖药的画着药材等。
托雷看得大开眼界:“没想到这么一个十里铺,竟然能看到这番情景。”
不光是托雷,就连从小在大炎都城长大的路放也觉神奇,至少当年在大炎,那花灯样式是不如这小小十里铺的。
就在大家看得眼花缭乱之时,忽听到一股悠扬的管弦之声,原来有人为了助兴,特意请了人在此歌舞,于是便见到高棚之上,有女子云鬓高髻,在寒风中甩起长袖,翩翩起舞,那身姿好生婀娜,歌声好生婉转,引得人纷纷观看。
托雷见如此美景,到底是男人,便瞪大了眼睛瞅过去,正看着时,却听到一声惊喜的叫声:“秦哥哥,路哥哥,托雷哥哥!”几个人回头看过去,原来是小包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