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大家的走过来,看了看秦峥的锅:“你做出来的怎么这么香啊?”
秦峥用干树枝搅拌着砂锅中的食物,随口道:“我爹用砂锅做了几十年的饭菜,我好歹学了一点手艺,做出来味道自然好吃。”
郭大家的嘿嘿笑了下:“秦家小哥手艺就是好啊!”说着这个,看了看那砂锅,又道:“秦家小哥出来逃难,还背着锅呢!”
☆、收来的男人
秦峥抬头望了眼郭大家的:“虽然只是一个破旧的砂锅,不过我爹用了几十年,用得顺手,又是爹的遗物,舍不得扔呢。”说完,她低下头:“我爹当初就是用这个砂锅做出的菜,让我娘吃了觉得好,两个人才认识的。如今爹娘都不在,只有这个做念想了。”
郭大家的听了这个,又见秦峥低着头,看似闷闷不乐,忙安慰道:“过去的事儿,你也别多想了。”
郭大家的又安慰了秦峥几句,秦峥便顺势请她取来一个碗,说是盛一些给郭大父母以及几个孩子尝尝,郭大家的自然很是不好意思。如今乱世,谁都缺那口吃的,即使大家混了个面熟,但怎好要人粮食,那几乎就是要别人的命。
可是秦峥心中却另有打算,此时已经接近凤凰城,只要自己不发生什么意外,口袋中的粮食自然够她吃的,所以此时也乐得作出大方之态,敦友睦邻,好歹为自己寻得更多倚靠才是上策。
郭大一家三兄弟,个个体壮拳头硬,又都是同去凤凰城的,那是最好不过的伙伴了。
当下秦峥笑道:“嫂子何必客气,你看老人家和孩子都等着呢。”
郭大家自然是心疼孩子的,当下听了秦峥的话,分外高兴,赶紧回自家所在处取了一个缺口的破瓷碗。秦峥给她倒了半碗汤,并捞了些虾米萝卜,当下郭大家的高兴地端着回去了,先要给爹娘吃,爹娘虽然也饿,可是端起碗,却看到一旁眼巴巴的孩子,便忙让给孩子吃了。
秦峥做完这些,自己便径自端起砂锅,用手扇着风,待到不再烫嘴时,径自端起来捧着吃。亲手做的饭菜,虽然粗劣少油盐,可是饿了这么久的秦峥依然觉得美味无比,她呼噜呼噜将里面的萝卜泡馒头等物吃尽,又慢条斯理地喝着汤。
周围的人们都已经吃完了,纷纷倒头睡下,很快就开始打起了呼噜。
秦峥睁着晶亮的双眸,双手捧着砂锅,却是若有所思。
她感到不远处仿佛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看。
她不用抬眼,就知道必然是那名男子。秦峥根本不作理会,只低头喝汤,那种自己不想活的人,在乱世之中也是一个奢侈。连命都不想要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多少人低头弯腰只为一碗活命的饭。
片刻之后便将砂锅汤喝得一滴不剩。摸摸肚子,温暖热乎的汤暖贴着胃,觉得分外的满足。
她寻了许多干草铺在地上,又用一块破毡布盖在身上,便倒在那里闭上眼睛睡起来。明日个还要赶路,好好休息恢复精力才是正经事儿。
谁知她闭上眼睛没多久,便感觉到身边有人,轻轻睁开双目,却见那男子已经悄然无声地坐在自己身边不远处。
她抬头望向他:“你吃饭了吗?”
男子摇了摇头。
秦峥皱了下眉头:“我没有东西给你吃了,砂锅里连汤都不剩下了。”
男子脸上平静无波:“我不饿。”
秦峥望着男子,只见他双唇依然干涩,两颊仿佛要塌陷了一般。
她挑了挑眉:“你干什么离我这么近?”
男子闭唇不语。
秦峥无奈:“罢了,不要打扰我睡觉便好。”说完埋头大睡。
男子隐在秦峥不远的暗处,盘腿坐下,闭目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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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秦峥正睡得香甜,忽然被一阵噪杂之声吵醒,她忙起身,发现周围灯火通明,一群骑着瘦马的男子瘦骨嶙峋地执杖明火将众人团团围住,口里喊着:“打劫了,打劫了,都醒醒!”
秦峥揉了揉眼睛,这强盗也真是的,围住一群逃荒的打劫,真个没眼光。
逃难众人见这强盗手中拿了刀剑,顿时怕了。他们一路跑来,多少亲朋好友眼睁睁地丧生,真个逃得犹如惊弓之鸟。
可是那些人中,有些本是亡命的逃囚,他们怎么会怕,当下就有人横着脸站起来问:“狗娘养的兔羔子,这是要干什么?打劫打到老子头上了?”
那群打劫的也是一愣,看看这自称老子的,知道这是不要命的主儿,愣了一番后道:“小弟拖家带口,实在是缺些口粮,所以才向各位讨要一些。”
死囚犯中有一个,是个光头,这光头生得横眉冷目,脸上还有一块疤,此时迈步上前:“你抢别人也就罢了,可是抢了老子的口粮,老子便把你的脑袋揪下来就饭吃!”
打劫得见此,忙赔笑,于是当下被围众人分为两种,一种是能欺负的,一种是不能欺负的。
秦峥认命地站在可以被欺负的那一列。
有人上前,将她的半袋高粱收起,犹自不满足,还检查了她的砂锅,还要搜身。
她目中一冷,不自觉地便要后退,可是那强盗怎可放过,见她躲避,越发疑心,上前就要将她揪住。
就在这时候,一个修长有力的大手紧紧钳制住强盗的手腕,却是那名被秦峥救过的男子。
强盗一愣,向男子望过去,却见男子双眸虽然深陷,但冷峻异常,仿佛寒冰一般,让人不敢直视。就在这强盗一愣间,男子单手轻轻一动,这强盗便趔趄倒在地上。
领头的强盗见此情景,就要过来,可是谁知道那光头囚犯忽然发难,大叫一声道:“兄弟们,有种的都给老子抢啊!”这话刚说完,众位囚犯一拥而上,开始从强盗手里去抢那些粮食,他们要黑吃黑。看着大口的粮食在别人手中,他们早就憋得难受了,如今正好趁机动手。
一时之间,刀光剑影,血搏肉斗,双方打得拳影横飞,一边打着,囚犯们一边抢着强盗和众人手中的粮食,而强盗则护着自己手中的粮食,周围的可欺的平头百姓则吓得想跑,可是又不敢跑,也有的受了无妄之灾被不长眼睛的刀剑砍到的。其中有些力气的人诸如郭家兄弟则是护着自己爹娘和妻儿。
而跟随秦峥的男子则是拉着秦峥缓缓后退,秦峥心知双方都不是好惹的,留在这里白白受了连累,当下也顾不得自己拿半袋子高粱了,跟着男子往林中跑去。
到了林中安全之处,秦峥气喘吁吁,可是反观男子却依然喘息均匀,神情淡定。
秦峥望了男子一眼:“谢谢你救了我。”他竟然是有些身手的,远不是他外面看起来的潦倒脆弱。
男子低哑的声音道:“我说过的,总有办法报答你的。”
秦峥点头:“好,刚才是你帮了我,算是你报答我了。”
男子低头沉思片刻,忽问道:“你要去凤凰城吗?”
秦峥道:“是。”
男子沉声问:“去做什么?”
秦峥笑了下:“凤凰城的十里铺,那是我的家乡,是一个安静祥和的地方。我要去那里开一个饭庄。”
男子听了,若有所思:“饭庄?真好。”他的声音停顿了下,这才道:“我陪你一起去,我会送你安全地抵达十里铺。”
秦峥挑眉:“你这是想要继续报答我的救命之恩吗?”
男子眸子里晦暗难测:“算是吧。”
秦峥审视着男子:“你原本打算去哪里?要做什么?”
男子听见她这么问,面上有一丝迷惘:“我不知道。”
他已经没有家了,普天之下,哪里是他安身之处?
秦峥见此,便道:“不如你跟我一起去十里铺吧?”她缓缓地道:“我需要一个伙计,你当我的伙计如何?”
男子望着秦峥的目光里有了疑惑。
秦峥摸了摸自己背后的麻袋,这才道:“既然你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那么如果你愿意,可以当我的伙计。我给你开一个月一百文的工钱,你好好给我干,如何?”
男子皱眉,凝视着秦峥:“你有钱吗?”
秦峥摇头:“没有。”
男子淡道:“那还提什么工钱?”
秦峥见此,笑了下,继续道:“我以后会有的,先给你欠着。”
男子点头:“好。”
秦峥想了想,又吐出一个条件:“不过呢,我不喜欢雇短工,所以你若要给我干,那必须干够五年。”
男子面无表情:“行。”
秦峥满意地挑眉,忽想起一事:“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吐出两个字:“方路。”
☆、无粮糕
自从有了方路这个伙计后,秦峥的逃亡之路便得舒适了许多。安营扎寨的时候,有人去拾柴烧火并且寻来干草等物搭建出一个窝来,饿了的时候,有了帮着捉蝗虫挖草根,还能爬上别人都无法爬上的高树去摘干枯了的果子,遇到山贼挡路流寇截道,还有人上前帮忙赶人。
秦峥怀里还剩下三块馒头,每当她饿极了,便掰出其中一点后,再分成两块,她和方路一人一块。
她虽然小气,可是绝对不是苛刻伙计的老板娘。
走了没多久路,他们来到了前往凤凰城的官道,这才发现,原来大批的逃荒人也到了这里。秦峥还重新遇到了郭家三兄弟。郭大见了他,很是遗憾地叹息,说是好不容易搜刮的存粮都被那群坏人抢走了。
“也不知道是被那群死囚犯还是强盗抢走的,反正都不是好人,真他妈的坏透了!”郭大这么骂。
秦峥想起自己的半袋高粱面,罢了,只能当没缘分。
一行人又恢复了之前的穷困潦倒,重新前行,这下子没了吃的,大家又互相防备起来,跑步赶在别人前头去地里扫荡撅根野菜,再次为了一口吃得而穷凶极恶的拼命。
这一日,总是能有所收获的秦峥也几乎空着手,肚子里早已空空,秦峥将最后一块馒头掰开,一人一半。
秦峥默默地低头吃着,却听到旁边草丛里有轻微的动静,她一边将最后一口馒头咽下,一边抬头看过去,一双如星子一般的眼睛出现在面前。那是一个小女孩,头发蓬乱,隐约可见头发上扎着一个几乎看不出颜色的头绳。脸颊脏污,唯独那双眼睛,清澈干净,闪着浓浓的渴求,巴巴地盯着秦峥已经空了的手。
秦峥摸了摸麻袋,里面真得什么都没有了。
于是她仰靠在草垛上,微合起眼睛。
方路的馒头只吃到一半,见此情景,起身走过去,弯腰,将剩下的那点干硬的馒头递到了小女孩面前。
小女孩见方路走近,先是一惊,后来等到那馒头递到眼前,犹自不信,只惊疑地望着方路。
方路漠然冷情的眸中泛起那么一丝酸楚和柔意。
他干涩地开口道:“拿着吧。”
小女孩这才相信,眼前的人是要给自己吃食,她咬了咬唇,摇了摇头,微弱稚气地道:“不了,你也饿着呢,我不能吃你的。”她看着方路那凹陷的眼眶以及冷峭的脸庞,知道方路也饿着,周围的人都是饿得不成人样了。
方路语气却是不容拒绝的:“拿着。”
小女孩眨眨眼睛,眼前这个男人的声音充满了无法抗拒的气息,让她有些害怕,让她几乎是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接过那一小块馒头。
她放在嘴边,一小口一小口地吃。
方路将馒头递给小女孩后,便重新回到草垛旁边,坐在秦峥身边闭目养神。
那么一小块馒头,小女孩吃了很久才吃完,吃完后,她舔了舔手,又舔了舔唇,这才对着闭目仿佛睡着的方路说:“大哥哥,我叫燕儿,燕儿谢谢你的大恩。”说完,她跪在那里,对着方路叩了三个响头。
小女孩离去后,秦峥终于睁开双眼,用着平静无波的声音道:“她活不了多久的。”
这样的事情,秦峥见得太多了。
方路一直没搭腔,过了很久后,久到秦峥以为方路根本不会回答的时候,才慢慢地吐出一句:“也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