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肉的价钱,b面第三排那个。”
周密“哦”了一声,鼠标拖拖拽拽,改完了按下保存键,转脸开始气焰嚣张起来:“姐姐,你下次再敢给我接这种没含量又掉价的设计,看我不弄死你!”
沈萱自立门户以来,周密没少熬夜帮她修改设计稿,还都是友情赞助,分文不取。不提两人多年来的密友关系,单说这一点,周密就绝对有资格弄死她。
沈萱只好哄她,把公司渺茫又不真切,但绝对美好的未来描绘给周密听。周密视作痴人说梦,懒得理她。
她只好服软说:“你体谅体谅我,你当我想接那些超市的促销单呢?我快要揭不开锅了,连秘书的工资都发不出来,一个人当老板又做助理,ae(客户主任)、文案全是我,连保洁阿姨的活儿我现在都能顶!”
这话像是奏效了,周密叹气同情她,又带了丝埋怨:“你说你何苦单干呢?郭励扬一句话,别说4a了,就是想去甲方还不是凭你选。你在他身上花费了五年时间,到头来什么好处都没捞到,还把自己前途断送了。”数落完这些,她又吐槽沈萱公司的名字,“你看看那破公司起个什么名字,涅槃广告,听着都瘆的慌,谁愿意找你!”
涅槃,意味着重生。沈萱自立门户时未曾多想,只希望为以此明志,决心与过去的自己一刀两断。
“输人不输阵,我不能再和他有瓜葛了。”
周密听罢,心里暗想,瓜葛还算少吗?你沈萱从实习就在mo,这么多年来,若不是仰仗着郭励扬的照拂,怎么可能接触得到房地产行业这些肥得流油的客户,又怎么可能在短短五年时间内坐到客户总监的位置?跟了他五年,你沈萱里里外外,从工作到生活,何处不烙印着郭励扬记号?想撇清关系,哪有这么容易。而这话,周密只能腹诽,当下是不敢说的。
周密走神的时候,沈萱问她:“那事儿怎么样了?”
“难。”周密道,“你顺眼的,别人未必拿正眼瞧你,看上你的,你未必瞧得上眼。”
沈萱听了不由笑起来:“说的跟相亲似的,不过是找个合伙人。”
周密却不以为然,老姿老态起来:“这事儿可不比相亲容易。这年头,男女之间分分合合来得多快,合伙人可不一样,一根线上的蚂蚱,一拍两散可不那么简单。”
沈萱想想觉得周密说的倒也在理,自己和郭励扬不就如此,在一起时天轰地裂,能够放肆到不顾公司禁止办公室恋情的规定,如今分了也就分了,不过是一狠心一跺脚的事情。
她想着也只好叹气,周密听着心软,“其实人选倒不是没有,前些天秦晋的一个哥们儿倒是有兴趣。不过我和他不熟,要不约出来你自己把把关?”
沈萱自然说好,周密那边动作也快,隔天就敲定了时间和地点。形式与相亲无异,由周密和秦晋牵线作陪,只等两人看对了眉眼,谈拢了价钱,事情就算成了。
为此,沈萱还真的好好捯饬了一番,紧身的连衣长裙上套了件短款小西装,一头波浪卷的长发也放了下来,整个人倒也显得动静皆宜。等开车到了指定的地点,她又在车上补了妆,反复确认妆容无误后,这才进到餐厅里。
进了餐厅,入眼处却只有周密和秦晋。
周密招呼她过来坐,刚一坐定,秦晋就挖苦了一番她的妆容,调侃道:“还真当是相亲啊?”紧接着又打量了一番她的衣着,摇头咂嘴,做出了最终评价,“自曝其短。”
沈萱一早就习惯了秦晋的毒舌,只是拉了拉衣服遮住略微单薄的前胸以示不满,扭头和周密对着菜单商量着菜品,不再理他。
菜还没有点完,秦晋那边接了个电话,电话那边的人,秦晋唤作“一哥”。
一哥在电话里对他说:“熙熙又在闹我,今晚过不去了。”
秦晋见识过那姑娘的磨人劲儿,设身处地一想只觉得眉心发紧,便说:“你快去哄吧,这边我给你打发。”
“你朋友公司的资料我翻了翻,你帮我把关就行,我信你。”一哥留下这么一句话就挂断了电话。
秦晋收了线,回到桌边。沈萱那边看了看时间,抬表问秦晋:“人还没到?他没什么忌口吧?”
秦晋抱怀落座,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开口时却又把沈萱气得半死。他轻描淡写一句:“哦,他家里有事儿,今天来不了。”仿佛临阵放鸽子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沈萱一愣,嘴唇颤了颤,正待发作,秦晋一句话又把她噎得半死。他说:“不过他委托我和你谈,吃饭自然也是我代劳了。另外,”秦晋笑笑,“小爷没什么忌口,就是忌菜式便宜。”
秦晋本是要点些鲍鱼翅参让沈萱放点血,但最终还是被周密拦了下来。沈萱对此感激涕零,秦晋不敢对周密说不,便只好对着沈萱吹眉瞪眼:“我这哥们儿可是纽约广告圈的一哥,奥氏的头牌创意总监,我肯介绍给你都是看在周密的面子上。”他说着隔空啵了周密一下,甜得周密脸上放光。
沈萱被两人旁若无人的亲密状酸倒了一排牙,她扔掉筷子道:“一哥回了国还能找不到下家?这么多4a公司还不是争着抢,就算单干还能缺合伙人?您能有这样的好心让我捡便宜?”
她对那“一哥”遮遮掩掩的行径极度不满,现在料定他和秦晋多半是一丘之貉,只剩下一套嘴皮功夫,内里还指不定塞着什么花花肠子。
秦晋“哼”了一声,花花肠子开始鼓动,一哥归一哥,一哥也是人,是人都有软肋。只不过当下沈萱有求于自己,秦晋自然有恃无恐,没必要将哥们儿的身家尽数抖出,便卖了周密一个顺水人情,挑眉又耸肩:“那不然呢?谁让你是周密的朋友。”
沈萱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巴望着能有人来与她分担重任。她以前是客户部门出身,糊弄客户的本事还算过硬,但如果没有个坚强的创意做后盾,一切都靠自己,实在是分|身乏术。
而秦晋口中的这个“一哥”,已是现阶段沈萱接触过最靠谱的潜在合伙人了。这人创意经验颇丰,虽说没有本土背景,但金灿灿的履历完全可以亮瞎客户的眼,这种徒有其表的东西往往是客户的最爱。除此之外,这人在海外的职位也不低。所谓站得高看得远,虽说国内外是两道风景,但作为有色人种,盘踞了这样的高度若干年,说明他的实力不可小觑。
沈萱权衡,便忍下了这口气,任由秦晋宰割,还听着他数落了自己大半个钟头。但这一切倒还算物超所值,饭局结束时,秦晋那边好歹是松了口,对她打了包票,让她一颗心落了下来。
当晚回家,沈萱心情出奇灿烂,途经物业,拿了信件,还和物业阿姨聊了几句,得知隔壁搬来了新邻居。
她上到楼上,新邻居家大门敞开着,里边暗黑一片,偶有忙碌的身影映着微弱的灯光闪闪烁烁。沈萱凑到门口,探头看了一眼,伸手在房门上敲了敲。
不多会儿,韩允执听到了动静,从里边走了出来。
韩允执这几天来围着商务中心奔波了一大圈,最终还是没有找到更令人满意的住处。他思忖着北京这种地方,邻居就是形同虚设的东西,隔壁的环境再不纯粹,关上门也能与之隔绝。
只是韩允执未曾想到,他这邻居还是个热情的主,入住第一天便主动上门打招呼:“嗨,新邻居?”
韩允执只好对着沈萱点了点头。
沈萱打量了一番韩允执,觉得这人长得不赖,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就是脸上没什么表情,有点拒人千里的意思。
她有心拉近邻里关系,主动伸手,自我介绍:“我住隔壁。”
见她伸手,韩允执有些犹豫,他向来不拂女人的面子,但瞧见沈萱尺寸偏大的紧身连衣裙领口若隐若现的内衣花边时,他下意识摊了摊沾了些灰尘的右手表示不便,此外,还极有礼貌地说了声:“抱歉。”
沈萱有些尴尬,兀自收回了手,却又不愿以这种姿态结束对话,正巧眼神游移到抵住房门的两个行李箱上,便没话找话:“刚来北京?我在这里住了很多年了,附近我都熟,有什么事情可以来找我。”
韩允执似乎没有耐心陪她周旋,拉开箱子说了声:“多谢。”话音落时,大门应声关上,只留沈萱一人站在门外,碰了一鼻子灰。
☆、第一步(3)
那晚和秦晋、周密吃完了饭,隔天沈萱就将转让股份的事情交给了公司的法律顾问。一周后,她接到法律顾问的来电时正巧是在某家房产公司新项目的宣讲会上。
沈萱跑到会议室外接听电话,顾问告诉她:“对方已经签好合约了,今天快递递出。”
沈萱这下倒是对秦晋的办事效率刮目相看起来,当下给他去了个电话,感谢他不阻碍、不刁难的大方气度。
秦晋对此嗤之以鼻,只说:“别急着谢我,一哥是美国4a出身,工作上要求很高,等你被他剥了几层皮之后再谢我不迟。”
临挂电话之前,他又说:“哦,对了,他准备明天去你那儿看看,你赶紧收拾收拾。”说罢,秦晋又冷笑几声,送上“善意”祝福,“祝你一切顺利哦!”
本来一切都已尘埃落定,沈萱最终还是被秦晋这一番话弄得有些不安,当下准备翘了会议,赶回公司准备一下。
人往往越是心急就越是出错,她转身时没料到身后有人,一下和那人撞到了一起。她下意识道歉,抬头时却看到了郭励扬那张沉郁的脸孔。
郭励扬伸手扶她,扶稳了却不肯放手,最后还是有碍于公众场合,在沈萱的暗暗挣扎下,才悻悻松了手。他尴尬一笑,开口道:“好久不见。”
沈萱有意退后一步,与他拉开距离,冷眼打量他。
高高在上的mo客户群总监,以往亲临客户宣讲会的次数加起来一只手也能数的清。就算是大型房产公司也未必有那个脸面,何况这次不过是家中等规模的公司,能有什么本事劳动郭励扬亲自出马?
她想着笑了笑,讽刺道:“真巧。”
郭励扬被她识破,面色虽是尴尬,却也不再隐瞒此番的目的,开口直言:“前些天去客户那里,才知道你自己开了公司。”他凝视着沈萱,眼中饱含不忍,关切询问,“很辛苦吧?”见沈萱不语,他又兀自嘱咐道,“你的脸色不太好,要注意休息。”
沈萱与他之间始终保持了老上司与旧部下之间的疏远距离,开口时,也欲将他拒之千里:“没有您的照顾是辛苦些。”她顿了顿,坦然道,“不过这样也好,心安。”
郭励扬并不习惯两人间的距离,向前迈了一步的同时,如以往般叫她:“jo,说实话,你不在,我也很累。我希望你回来,就算不像以前那样,回到mo也好。”见沈萱警觉地后退了半步,郭励扬仿佛得到了回复,讪笑着自我宽慰,“不过我知道,你是不愿见我的。”
“您知道就好,希望以后不要再做不符合身份的事情。这种会议还是少出席为妙,掉价。”沈萱说罢绕开他要进屋,却被郭励扬挡住去路。
他拦在她面前,耐心解释:“我是只为了看看你……当然,也想找机会补偿你。”
这几个月来,他本着对她的愧疚,已将姿态放至前所未有的低,同时,也做好了准备接受她的责罚,但却没料到她非但不能释怀,还一而再再而三地用冷漠话语狠狠地打击自己。她眼底冰冷,唇齿轻启仿佛不屑多费一丝一毫的力气与他说话:“你不在我面前恶心我就是对我最大的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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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萱从客户那里回到公司时已是下班的钟点了。
刚刚开春的季节,天黑得仍有些早。她上楼进屋时,屋内灰黑一片。落地窗外繁华灯光的映衬下,办公室的一隅才被照亮,偶有微光相伴闪烁。她没有开灯,窝在角落里打开电脑,眼中看的是屏幕上的设计稿,心里想的却是与郭励扬风风雨雨的五年岁月。
作为上司,郭励扬循循善诱,身体力行地告诉她如何做一名优秀的客户经理,如何博得客户的信任,不仅将最具挑战的客户分到她手里,还不忘带领着她一路成长,逐渐从名不见经传的ae变为mo最年轻的女性客户总监。
作为男友,他成熟稳重,无可挑剔,一向对她照料有加,关怀备至。只是岁月易老,回首往事,揭开粉饰的假象,才知道下边原来早已铸成沟沟壑壑的伤痕,极其惨不忍睹。
一想到这些,她就再没有别的心思,浑浑噩噩发了半晌的呆,抬表一看,已是晚上九点的光景。收拾、准备什么的已是天方夜谭,当下她能做的只有匆匆赶回家睡上一觉,第二天再赶早过来等待合作伙伴的大驾光临。
沈萱回家梳洗完毕,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成眠。耐不住对药物的依赖,最后还是爬起来吃了颗安眠药,这才有了些睡意。
她迷迷糊糊地快要入睡时,隔壁忽地传来“哇哇”的嚎啕哭声,惊悚得让她酝酿了许久的睡意瞬间烟飞云散。
那声音无休无止、萦萦绕绕,吵得她越来越清醒,到最后肝火也跟着旺盛起来。她实在忍不住了,一咕噜爬起来,连睡衣都没换便跑到隔壁死命拍门。
上一番与邻居的交流,沈萱并未从中感受到些许善意和友好,此番又恰逢她心情不悦,她便也懒得摆出什么好脸色,等到屋里的男人开门,她劈头盖脸便说:“麻烦安静点行不行?”
韩允执打开门看着眼前的女人,一头蓬乱的长发遮去了半张脸,露在外边的那半张脸又是惨白的菜色,身上的那件宽松白色睡裙被开门时的微风带动,裙摆飘飘然地荡了几下,连带她冰冷的言语,都让她周身散发着一股女鬼般的阴沉气息。
韩允执愣了一下,还没开口,身后就有人带着哭腔钻了出来,伸手拉了拉他的裤管,扭头的时候瞧见了沈萱,吓得哭也忘记了,喊了声“爸爸”,直往韩允执腿边缩去。
韩允执俯身捞起女儿,把她抱到怀里,有节奏地轻拍她的后背,口中念着,“熙熙不怕”,以示安慰。
沈萱这边也愣住了,她对隔壁的男人无甚好感,只当他闲得无聊,三更半夜在看鬼片,没想到过来敲门一看,发声的却是真人,是个三四岁大的小丫头,还管这人叫“爸爸”。她更没想到的是,到头来,自己还把别人的小孩儿吓了一跳。
她感到有些抱歉,缓和了语气,小声说:“我明天有很重要的事,所以,能不能……”她想着措辞,看了眼伏在韩允执怀里的小丫头。
小丫头也在偷眼看她。两人目光对上,小丫头看见女鬼一样的阿姨盯着自己看,又开始“哇哇”放声哭了起来。
韩允执护住女儿,把她的小脑袋埋到自己脖子上,避开沈萱的眼神,才开口道:“对不住。”说完果断关了门,将她连同她阴冷的气息隔绝在门外。
沈萱被人道歉,心里却膈应得很,一时间又觉得,好像刚才该说对不起的应该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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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天晚上一番经历的直接结果就是失眠。回到屋里,安眠药的药效已过,她也不敢再服第二颗,便只有干耗到了凌晨才浅浅睡去。再远一些的结果是隔天起来,她眼底泛出了青黑的眼圈。
沈萱对着镜子抹了重重的粉底和遮瑕膏盖住黑眼圈,哈欠连天地出门上班,出门时偏巧又碰见了隔壁的男人。
两人同坐一趟电梯,沈萱对昨晚焦躁的行径感到歉疚,便主动对着韩允执笑了笑,问了声,“早。”
韩允执对她点了点头算是回应,转过头时,伸手把怀中女儿脑袋上的毛线帽子压了下来,挡住了眼睛。
韩熙正好也不敢去看沈萱,便伸手环住爸爸的脖子,乖乖地缩在爸爸怀里。
三人进了电梯,除去电梯运转声,周遭一片静谧、沉默。唯有韩熙不□□分,趴在韩允执肩膀上,一会儿拉开帽檐看一眼沈萱,看了一眼又赶紧用帽子遮住眼睛,伏在爸爸耳边轻声说了句:“那个阿姨好凶。”
沈萱进电梯前就看见了韩允执给女儿戴帽子的举动,心里挺不是滋味,外加上电梯里空间狭小,韩熙的那句话也是准确无误地传进了她的耳朵里。沈萱微一扭头,颇为窘迫地看了韩允执一眼。
空间狭小,无意间就与隔壁那女人四目相对,韩允执微微抽动的嘴角也蕴藏着尴尬。他挪开眼神,转头耐心教导女儿:“你吵到阿姨休息,阿姨当然生你的气。”
可小孩子的思维向来不走寻常路线。小丫头想了想,又小声辩驳道:“我吵到爸爸休息,爸爸就从来不生我的气。”
沈萱在一旁听着,本以为这个当爹的一定会好好给孩子讲讲道理,告诉她亲爹亲妈是不会和自己孩子计较的,隔壁的邻居阿姨就不同了,为了邻里和睦,对外人要尊敬谦让云云。可那男人却一本正经地说:“所以爸爸一点都不凶啊。”
小丫头听了频频点头,像是非常赞同韩允执的逻辑。
沈萱听得却七窍生烟,顿时觉得,在北京这种地方,邻居这样的生物,老死不相往来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只是,让沈萱没想到的是,她本打算老死不相往来的邻居,在半小时之后就再次相逢了。
☆、第二步(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