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更重要。”他拂开她的手,想去掏烟盒又强忍住,右手在身侧缩成拳。
林初戈笑着抬起右腿,白色拖鞋险伶伶地吊在脚尖:“我衣衫不整的,和莫总一起下楼不会折了您的面子?”
莫行尧无意再同她耍嘴皮,不管不顾地拉着她朝楼梯走去。
二楼供应自助餐,可僧多粥少,两人步行下楼时,公共餐盘中只剩下几块干瘪的奶酪蛋糕,被昏黄的日光照射着,使得那几块蛋糕失去了原本的吸引力。
有些人吃得肚皮圆滚滚的,面前的餐盘仍堆满精致可口的食物;也有人满面油光,一边吧唧着嘴,一边抖腿,吃完了还意犹未尽地吮一吮筷尖。
菜香、汗气、香水味一个劲地蹿进鼻中,餐桌上杯盘狼藉,地板上尽是烟头,好像他们走在夜市,而非所谓的高级酒店。
环视四周并未发现方苓的身影,林初戈低头往餐盘中夹了一块蛋糕。
“你想干什么?”他语气冷峭。
她呼吸一窒,自己两手拿着东西能干什么。
林初戈困惑地望向他,再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才惊觉她的身后站着一个中年男人,手臂高举在半空,手腕被莫行尧钳制着。
男人的胳膊像泥鳅一样滑腻,粗着嗓子嚷了句“不干什么”,便挣脱他的手掌,飞速地混进人堆里。
莫行尧怫然地望着男人的背影,回过头就见林初戈举着一块蛋糕,笑道:“这是奖励,张嘴。”
他也不见外,就着她的手咬一口蛋糕,嚼了嚼,说:“难吃。”
男人板着脸像吞石灰似的咽下嘴中甜腻的糕点,却不曾蹙过眉宇,她粲然一笑,瞟一眼蛋糕,又溜一眼他。
吃了点甜食垫肚子,林初戈寻思着回房间,她执意要上楼,他也不阻止。
那淫艳的哼声还未消停,像轮船的汽笛声,一声比一声急促,疑似渐入佳境。
他们下楼到上楼,至多十五分钟,林初戈拣了把椅子坐下,讥笑道:“这男人真‘厉害’。”
听在莫行尧耳中却是另一种意思,以为她当真是在夸奖墙那边的男人。
他随手关上门,忍了忍,没忍住:“有我厉害?”
即便是年轻气盛的时候,他也没有用自负的腔调问出这种幼稚至极的问题,她知道男人很看重女人如何评价自己的性能力,没想到他也不能免俗。
林初戈伏在椅背上差点笑岔气,在一阵脆脆亮亮肆无忌惮的笑声里,他的脸色宛若牛奶里兑了墨汁。
“年代太久远,我忘了。”左手宛若白丝绸带从椅背垂下,飘飘拂拂,她歪靠着椅子,有如一株攀附在椅上的春花,笑盈盈地看他,“莫行尧,你不觉得你的问题有损你清心寡欲的形象么?”
他唇边浮起古怪的笑意:“我在你眼中是柳下惠?”
她笑着摇头,忽而发觉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探进她衬衫里,他不知何时已立在她面前,她惊得一抖,慌忙按住他的手腕。
他明知道隔音效果不好还乱来,有种故意同隔壁男人角力的意味。
她心跳如擂鼓,强撑着笑容说:“莫总是想学隔壁的‘和尚’‘撞钟’?”
“怎么,你不愿意?”他凉凉地俯视她,手指轻抚着她脖颈柔嫩的肌肤,在她耳边低语道,“你再三撩拨我,想看的不正是这种局面?”
他右手穿过她腋下扶住椅背,左手握着她的右肩,双眼仿佛盈着一汪雪水,又冷又亮。
清凉的须后水味像无形的绳子捆住她,她全身缩成一团,以近乎挂的姿势吊在椅子上,窥着他沉郁的面色,她抿了抿干燥的嘴唇,心生悔意。
那厢停了,这厢总不能再唱起来。
所幸莫行尧并未再歪缠她,扶正椅子,轻巧地松开两手,默不作声地出了房间。
☆、第10章 别城两日(2)
方苓回来时便见到林初戈满面潮红、木然地坐在铁椅上。
“你很奇怪。”方苓把手中的碗递给林初戈,“一副思春少女的样子。”
碗中装着热乎乎的酒酿,林初戈舀了一勺,说:“你要是男人我一定会爱上你。”
“我才不想当男人。”方苓鄙弃道,“那二两肉除了打桩还有什么作用?打架的时候简直防不胜防。”
她从手中的纸袋里摸出一个鸡腿,催促道:“你快点喝,喝完了我们去泡温泉,免得天黑了又是人山人海。”
像侠客们豪迈地灌烧刀子一般,林初戈咕咚咕咚吞完了一碗酒酿。
两人拿着酒店准备的浴袍下了楼,大摇大摆地拐进温泉区。
温泉池凿成碗状,四周铺了一地鹅卵石,水烟氤氲,人影憧憧,室内宛如一个偌大的蒸笼。
泉水浑浊不见底,方苓一面跨进泉中,一面嘀咕:“这真是女浴区而不是混浴区吗,我怀疑水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林初戈不作声,跟着她一起下水。
水温不高,与体温接近,二人泡了没一会,就感觉水渐渐凉了下来,的的确确成了“温”泉。
从住宿、饮食、服务、到温泉,没有一样能让人满意。但来都来了,再者她们明面上又是冲着温泉来的,不泡似乎无法交差。
方苓瞅了眼肤色白腻胜雪的林初戈,再低头看看深一个色号的自己,说:“我就是烧麦,又干又黄;而你是汤包,一戳就出水。”
林初戈滞了一秒,点评道:“有点色-情。”
自己说的话被这么评价,方苓把这句话在心里过了一遍,顿然醒悟,正要破口大骂莫行尧好不要脸,斜前方霍然响起一声嚎啕――
“爱情不分先来后到,我只不过是晚了一点才认识他!否则和他结婚的人就是我!”
尾音久久袅绕于天花板上空,发话的女人很快就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
方苓像是被热水烫到了腿,龇牙咧嘴道:“我觉得她迟早会坐牢。”
“为什么?”林初戈好奇地问。
“因为三观不正。”
那女人并未发现自己聚集了一干人的视线,一边哭哭啼啼,一边跟同伴抱怨。她说一句,方苓就小声接一句。
“……我从前问他如果以后我们结婚,我也怀孕了,变得难看了,他会不会像现在一样,背着老婆去找别的女人,他说‘不管你多丑我都爱你’。”
“潜台词是你长得就很丑,赶紧去整容。”
“……他答应我这个月就和他老婆离婚的!可他居然不接我的电话!去他公司他都躲着我!他把承诺当成什么了?把我当成什么了?!”
“不会漏气的泄欲工具。”
“……要怎样做才能让他一辈子也忘不了我?”
“好说,阉了他。”
……
林初戈笑得全身瘫软,直往水里滑,她支起手肘撑着池壁,右手狠狠掐着大腿,让痛意驱赶笑意。
说了会单口相声,方苓觉得口渴,咕囔着要回房间。
林初戈也懒得再泡,起身换上浴袍,一头发丝乌黑微卷,发尾湿漉漉地贴着光滑的后背,面上似笑非笑,眼波将流未流。
方苓脑中闪现出一种吃食――牛奶布丁,古人说食色性也,果真没错。
她啧啧两声,称赞道:“出水芙蓉啊,真便宜了莫行尧那混球。”
林初戈禁不住又笑起来,心想,莫行尧的身材称得上“宽肩蜂腰窄臀”,还生得仪表堂堂,占了便宜的人明明是她。
两人拿着换下的衣服,还没踏出门,先前的那个女人忽地从温泉中站起,一脸痛苦地捂着腹部,口中喃喃着“孩子”。
她同伴傻了眼:“你怀孕了?!”像是在讶异朋友怀了有妇之夫的孩子,又像惊讶她如此没常识,怀了孕还来泡温泉。
方苓低声说了句“报应来了吧”,便拽着林初戈走了出去。
温泉区与酒店的后门之间有一间穿堂,两边摆放着一排开得正盛的晚香玉,馥郁芬芳的花香熏人入睡。
方苓打了个哈欠,活动着僵硬的四肢:“你说为什么会有这种蠢得无所畏惧的女人,以为屁股一撅就能生娃?这种女人以后绝对是个不合格的母亲。”
“因为爱,因为你说的奇迹。”林初戈指了指自己,“我的存在就是最好的例子。”
拖鞋太软,踩在大小不一的鹅卵石上有些硌脚,林初戈缓下步伐。
迎面走来两个男人,稍长的慈眉善目,头发梳得油光锃亮,颇有几分民国画报中的中年绅士的味道;另一个形瘦神清,叫人看了便挪不开眼。两位男人身边环绕着几位莺莺燕燕,嗓音唧唧哝哝一如鸟鸣,嘈杂吵闹,令人腻烦。
林初戈想,她拿腔拿调说话时,也是这么招人嫌恶吧。
过道太狭窄,他们一来就来一群,还得让她们侧着身子贴着墙壁让路。
莫行尧像是不认识她们,一句话也不曾说,大大方方地迈步而过。
那群人走远后,方苓手肘捅了捅林初戈的腰,说:“看到莫行尧的表情没,看到那堆女人没,这天也快黑了――”
“你想讲一出艳情话本?”林初戈捋着头发接茬。
方苓眉毛一耸,说:“你要是不在意的话,我也没什么好多说的。”
二人回了酒店,方苓的胃如无底洞,把装有衣服的袋子塞给林初戈,再一次寻吃的去了。
林初戈独自上楼,打开门,映入眼帘的是那张椅子,想起他刚才如陌生人一样经过,她像掷球似的把手中的袋子丢到床上。
似乎无论发生什么,他总能在下一秒忘掉,并摆出云淡风轻的脸孔。
而她,她怎么可能不在意,但如果他真的和别的女人发生什么,她又要以何资格拈酸吃醋?初恋女友?听起来也太可笑。是她在十年前把“女朋友”的身份拱手让人,现在又想讨要回来,人家还不一定愿意给。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像身体里的蛊发作了似的,心脏痛得一抽一紧,呼吸着实费劲。
临出门前方苓往她行李箱塞了一瓶红酒,林初戈在箱子里翻找半天才找到,开了酒,连酒杯也不要,仰头往嘴里灌。
美酒如刀,凉心刺骨,胃里像塞满了冰渣,一缕寒意在体内蜿蜒游走,吐着冰信子。
窗外夜色暗淡,她无事可做,在床上枯坐片刻,扔了酒瓶,昏头昏脑地出门。来到他的房间门前,门虚掩着,她毫不犹豫推门进去。
莫行尧端坐在沙发上,穿一身的黑,映衬着沙发的白,像宣纸上下笔遒劲有力的墨痕。
视线在屋内打了个转,除却他,没有别人。
她脚不点地晃晃荡荡地飘过去,在他身旁坐下,傻愣愣地看着他。
“正好,你明天陪我去见章总。”
他递给她一叠文件,她看也不看摔在桌上。
旧时代的商人在应酬场中需要个长三陪同,这“长三”即是现今的高级妓-女,或者说交际花。时至今日,交际时带个美人在身旁依旧是商界惯有的风气。
若说公事,林总监现下在休假,他要她去是什么意思。
她伸长脖子凑到他面前,巴巴地问:“莫总想让我以什么身份陪您去?”
“你想以什么身份去?”他娴熟地将问题抛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