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爷和阿古姑娘现今住在一间小宅中,没有下人伺候,早上三爷自己亲自去下了面,碗筷也是两人一起洗的。吃完后就回房歇着了,到了方才才出门。”
去监视的人将所见到的一一禀报,薛康林听得刚毅的脸上又露出冷意,“亲自动手下厨?在薛家他从不曾吃过这样的苦。可哪怕是如此,他都不愿回来,这是……真的要为了个女人和我断绝父子关系?”
洪氏怕他气坏身子,端了茶水给他,“老爷自个在这生气,可他不会心疼您的,否则又怎会做那种糊涂事。”
薛康林昨日咳了一夜,大夫说是气急攻心闹的,今日才稍见好转,“他越是这样,我就越不许那女人进门。”
洪氏不愿他总想着薛晋的事,便去让姜氏带了薛从意过来陪他。有这唯一的孙儿陪伴,他好歹会少想几分吧。
薛从意还没过来,下人就报岳太师来了。
洪氏蹙眉,“他来做什么?”
薛康林摆手,“老夫知道,让下人都下去。”
洪氏唯有领人下去,在门口同岳肖客气一句,就回后院去了。进了院子太过安静,也觉冷清,问道,“六爷去了何处?”
下人小声答道,“去温香楼喝酒了。”
洪氏拧眉叹气,她知道儿子对阿古上心了,却没想到却喜欢得那么紧要。从昨晚就去了温香楼,今日竟还没回来。”
温香楼足有三层,但每一层,每一间房都充斥着胭脂水粉的香味。说这里是温柔乡,也确实不假。
薛升却闻得很刺鼻,连酒香也带上了香粉气味,更觉不痛快。昨夜喝得大醉,早上起来又喝酒,如今胃有些难受。闻到那香气,又想起阿古从不用香,像水仙般不施粉黛,高洁难近。
他尚未碰她一分一毫,那样珍视,却没想到被薛晋采了花,碰了身。想到她在别人身下的妩媚模样,薛升就觉被她和薛晋扣了一顶让他颜面扫地的绿帽。
旁边歌姬还在劝酒,他接连喝了几杯,越想面色越冷,抬眼对老鸨说道,“碧玉呢?”
老鸨赔笑道,“碧玉她前日来了月事,这几日不接客。”
“叫她过来。”
老鸨为难,薛升怒声,“叫她过来!”
见他动怒,老鸨无法,只好去让碧玉过去。碧玉正在房中休息,一听要去陪酒已不愿,再听见是薛升,更不愿去。老鸨说道,“薛六爷知道你来月事,定不会要你陪的,不过是喝几杯酒,得罪了他你这条命还想要?”
碧玉想来想去,到底还是过去了。一进屋里,就闻到呛人的酒味,坐到薛升一旁,就见他脸色阴郁,十分煞人,看得她心觉不妥,稍有不慎怕就要挨骂了。老鸨冲她使了个颜色,碧玉轻拿酒壶,斟酒递去,“六爷您喝酒。”
“我现在满肚酒水,从昨夜到方才什么也没吃,只有酒。”薛升偏身看她,死死盯看,“你什么都不问,就劝酒。你是不是也想我死?平日喊得那样亲昵,却是假的,通通都是假的!”
碧玉着实被他吓着了,起身要走,却被薛升捉了手,要撕扯她的衣服。她拼命挡住,颤声,“奴家来癸水了,薛六爷不要脏了自个的身。”
薛升看着这像阿古的人,怒意难平,“你愿意伺候别的男人,为何偏是对我推三阻四!既然如此,你便死了去吧!”
碧玉见他发怒,还以为他是说酒话,谁想他竟真的将手扼在她脖上,瞬间就喘不上气了。
这人是真的要杀了她。
老鸨在外头瞧见,顿时胆战心惊,踹了那龟公上前去劝。龟公才刚到一旁,就被薛升狠狠瞪眼,吓得不敢搭救。老鸨可不愿这里出人命影响她的财路,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偏房缓步走出一人,见了他,老鸨方觉救星到了,“方大老板,您快去瞧瞧吧,要杀人了!”
方为三十上下的年纪,留着八字小胡,气势沉稳,看着精明能干。闻言,提步往那走去,步子却并不快。进了房里就见被薛升掐住脖子的姑娘已开始翻白眼,快要气绝的模样。他在后头说道,“薛六爷杀个妓子没什么,可却多惹一个罪孽了。”
薛升听见这人声音,手才松开。碧玉已不会动弹,连老鸨都不知她是死是活,等锤了她心口两拳,她才猛地喘了一气。老鸨暗松一气,忙趁着他们说话和龟公一起将碧玉挪走。
方为让身给他们出去,关上房门才道,“是谁让你发这么大的火,借酒消愁?”
薛升踉跄一步跌坐凳上,自个坐着醒了醒酒,才道,“你何时到的京城?”
“三天前。”
“那为何不见一面?”
方为笑笑,“听说薛六爷身边多了个佳人,每日陪同,我是个识趣的人,哪里敢坏你兴致。”
说到佳人,薛升又气冲脑门,“凭你的人脉,你会不知那让我发怒的就是你所谓的‘佳人’?”末了他紧盯着这面相平淡无奇的男子,“别以为你每月给钱我,我就不会断了你温香楼的财路!”
方为笑了笑,“温香楼还要薛六爷和其他四位爷罩着,我哪里敢得罪您。”
方为便是温香楼的老板,除了老鸨,唯有薛升和另外四位有权有势的人知道,每月十五他们便会来收银子,让官府别找温香楼的麻烦。要在京城开青楼,没有人罩着,一日生意都别想做。
薛升冷笑,“你故意戳我痛处,还说不敢得罪?”
“薛六爷心里头的这根刺,得拔了才舒坦。闷头在这喝酒,可就不好了。”方为坐到旁边,一双眼睛已含冷冷戾气,“让别人不舒坦,才是薛六爷的脾气。”
薛升醉意散了大半,心底被酒压下的恨意渐渐拔高,“你果然打探清楚了……只是我倒想听听,方大老板有何高见?”
方为淡笑,“薛晋不是想娶那女人么?那薛六爷就成人之美吧。”
薛升狠狠甩了他一记眼刀,“你这是什么法子?”
“薛六爷先别动气,依照我的看法,要杀了那女人的法子多得是。可是薛晋不是很欢喜她么?如果她死了,无论是您杀的还是因为别的,薛晋定会将全部过错都怪罪在你头上,到时候他给您下个绊子,您就别想翻身了。”
“他如何能给我下绊子?”
方为笑了笑,“薛晋到底是嫡长子,日后可承爵。你如今不敢杀他,他当然也不会无缘无故对你下手,可并不代表你动了他的女人他也会忍气吞声。如今不过是没有一个名头这么做。都说妻子娘家等于半只手臂,你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那姑娘嫁给薛晋,那薛晋就失势了。”
薛升顿了片刻,细想之下,忽然觉得阿古嫁给薛晋也不是坏事。
薛晋不是执意要娶她,甚至断了父子关系也在所不惜么?那如果阻止阿古嫁他,两人真成了亲,父亲盛怒之下,很有可能会去圣上那将薛晋承爵的资格剥去。
他越想越觉这买卖可以,他不但不能去阻拦他们成亲,还得推他们一把。
而且阿古并非真正的南山酒翁,可薛晋献酒于太后定会借南山酒翁的名衔。到时候只要他们两人去献酒,他就拆穿阿古的身份,到时候犯个欺君之罪,薛晋也完了。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那不是谋反的事,并不会连累到自己,薛升倒是放心。
方为见他久未说话,知道他决心已定,事情已成,不由笑笑,眼底隐约浮现狡黠之意,不为薛升所察。
此时薛晋和阿古已在客栈吃饭,金书见两人一起出现,倒不意外,昨天他就听说薛家三爷带着个漂亮姑娘离家了,再一打听可让他吃了一惊,不知道那漂亮姑娘怎么会变成阿古。这会见他们两人一起出现,只有疑惑,没有惊奇。
坐下后薛晋就拿了筷子给他,他伸手接过,眨了眨眼看着两人。又见阿古递筷子给薛晋,他不由张大了嘴,“你是阿古姐姐?”
阿古瞅了他一眼,“是。”
“哦……”
金书还没扒两口饭,又见薛晋往阿古碗里夹菜,她还来者不拒,惊得他差点从凳子上摔下去,还没张口,又被阿古看一眼,“吃饭。”
他心里顿时好不好奇!他家阿古姐姐怎么变得这样温顺了?还有,他们两人何时好上的,他怎么不知道?!
金书心里顿时有种要被亲姐姐抛弃的危机感!
☆、第48章 计策
第四十八章计策
一起用过饭,阿古就上楼看酒去了。金书横插两人中间,走了几步又退了出来,自觉地走在后面。他总觉得有人在盯梢,往他们这边看。昨天找到薛晋的小宅要进去,也发现有人在,不过衣服不同,像是两批人。
这里头肯定有蹊跷。
走在最后的金书将门关上,就见阿古去查看酒缸。
哪怕是已封存完好,但酒酿得越久,就越有浓香,覆盖不住。满屋飘着酒香,闻久了好似也能醉人。
薛晋见有五个酒缸,问道,“这是你明年要进献的酒?”
“嗯。”阿古又道,“是要和你一起去进献的美酒。”
声音不轻不重,外面的人应当恰好能听见。薛晋不由笑笑,也蹲身在旁,低声,“他们一回去禀报,你是要气死我弟弟不成?”
阿古眸光淡漠,“能气死岂不是好事?”
薛晋又笑了笑,一会就见金书也蹲在一旁,一双明眸大眼直往他脸上瞧,他摸了摸脸,若有所思,“我是潘安么?让人目不能移?”
金书咬了咬唇,阿古已拿了张纸给他。金书接过,只见上头简略写了一些话,却足以让他茅塞顿开。大意便是埋伏岳长修一事败露,因薛晋相助得救。当初中毒得救,也是因薛晋才得以存活,他早已知晓自己的身份。如今两人假意要结为夫妻,再见机行事重回薛家。
阿古以为他看完后顶多是震惊,谁想他看完后却一屁股跌坐,错愕地看着薛晋,指了他好一会,才咽了咽。掏出身上炭笔,飞快写下几字,却不是给阿古看,而是薛晋。
薛晋看去,不由莫名。
――原来我当年瞧见的人是你。
阿古看了一眼,也觉疑惑。金书紧张得嗓音都压得低如蚊子,“我知道阿古姐姐死后,就跑去大堂看她。听见外头有人来,我便躲在桌下。可却看见有人把阿古姐姐带走了,原来是你。”
薛晋笑道,“又是奇缘。”
金书诧异薛晋竟早就知道阿古的身份,更让他困惑的是他明明姓薛,怎么却不认老子似的……他顿了顿,“难道府里的人传你娘是被洪氏害死的事是真的?”
薛晋笑道,“真真假假谁又知道。”
金书撇了撇嘴,薛家人就是让人讨厌。他抱膝听着,又见阿古拿来张纸条,他看了看,原本还有点郁闷的脸已绽了笑颜。憋屈了那么久,果然还是要将报应还在坏人身上时最痛快了。
――毒杀岳长修。
他抬手一摆,低声,“得令。”
薛康林将妻子和下人都屏退后,便让岳肖坐下,“岳太师也派了人过去监视么?”
声调平淡,脸上神色让岳肖难以分辨悲喜。因他上门质问而让薛晋愤离家门,难道薛康林不该痛恨自己?这样客气,反而让他心有不安。薛康林能从一个小小太守混到侯爷之位,绝不可能只是曾因为圣上挡过毒箭,自有他自己的本事。
“老夫的人也在令公子外宅那瞧见了另一路人马,看着训练有素,想来就是侯爷您的人了。”
薛康林说道,“你我目的一样,井水不犯河水。”他抬眼盯看,微露冷意,“同行多年,老夫也不和你拐弯。如果那叫阿古的姑娘没有任何异常举动,令公子又病发,那就请岳太师负荆请罪,同我儿道歉。”
岳肖脾气素来骄横,闻言不禁冷笑,“谁又知晓她有没有同伙。”
“你将岳家裹得铜墙铁壁,同伙若还能进去,那老夫只能劝你换护院了。再有,这难保不是家贼。”薛康林轻扫他一眼,又道,“如果证明了她的清白,你却仍纠缠不休,那就休怪老夫不顾往昔情面。”
岳肖当然不敢纠缠太过,如今是他有理,薛康林给他几分薄面。可真翻了脸,岳家也架不住。好声告辞,乘上回家马车,岳肖又让下人去多找一些身手了得的人来,他就不信向来身体好的儿子竟真会是害了什么病。况且这几日他服药后,身体不是好了许多么?
这里头定是有鬼。
岳长修最近几日确实好转了,人一清醒,就想起了姚婉。他们夫妻两人成亲以后那样和睦,让人羡慕。可一夜突变,让他十分困惑。
这会手上拿着她最喜欢戴的簪子,想到她什么都不要就走了,还送来一纸休书,听说她而今过得甚是逍遥自在,越想越气恼。手力一大,簪子已被他折成两半,狠狠丢进池中。
簪子很快就沉落在淤泥里,不见了踪影。
斜阳西下,暖暖橙光铺洒荷花池,不胜美好,却无人可一同观赏。
“少爷,该喝药了。”
耳边童声稚嫩,不是平时伺候自己的小厮,岳长修多看了一眼,只觉这孩子生得水灵好看,但眼神畏生。旁边婢女弯腰说道,“全喜他这两天犯痢疾了,夫人嫌他脏,怕手脚不干净,就让奴婢去寻个新的小厮来。正好厨娘王寡妇的外甥年纪合适,又看着聪慧乖巧,就领过来了。等全喜回来了,再打发走。”
岳长修收了视线,懒声问道,“叫什么?”
男童答道,“狗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