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迟疑片刻,接着点头。
朱世祯在一旁看得分明,不由露出微笑,接着也出声:
“婉宁留下来也行。”
“你是……”柳氏见他说话,下意识的转头看他,越看越觉得有些眼熟。
她还不知道朱世祯是谁,也不知道当日自己受伤昏迷后,姚守宁便去了应天书局,带回了朱世祯的一缕魂魄作为信物。
此时她一问之后,姚翝、朱姮蕊下意识的看向姚婉宁,而姚婉宁则别开头,并没有回应柳氏的话。
“我——”
朱世祯罕见的露出尴尬之色,摸了摸自己的鼻尖,随即看向姚守宁,低声道:
“我是……”
“娘。”姚守宁连忙起身拉了拉母亲的手,在她耳畔小声的道:
“他是我请来的客人,是姐姐的朋友。”
朱世祯的身份特殊,只是此时不是跟柳氏详细解释的时候。
她昏睡了许久,记忆还停留在当日姚婉宁被‘河神’引诱有孕的时候,若知道眼前的人就是‘河神’前身,恐怕更不会放心让姚婉宁与他呆到一处。
只是姚守宁这样一说,柳氏心中更生警惕。
姚婉宁病了多年,交往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她认识哪些人柳氏一清二楚,眼前的人怎么可能是她朋友?
她正欲再说话,朱姮蕊连忙打圆场:
“如何应对‘河神’之劫,您是有办法了吗?”
朱世祯这一生经历了无数风浪,他出身普通,凭借自身力量成立大庆,斩杀过妖邪,困过狐王,可在面对柳氏审视的目光时,却觉得不大自在。
此时朱姮蕊一开口,变相替他解围,他不自觉的松了口气:
“有一个方法。”
说起正事,柳氏心中纵使有千种疑惑,也只能按捺下来。
陆无计明了妻子心意,连忙向姚若筠使了个眼色,众人相互招呼着准备先行撤离。
除了柳氏之外,苏妙真也不宜再留此地。
她与狐王的因果已经了结,‘河神’灾劫将至,她留下来没有意义。
待姚家众人一一离开,朱世祯就道:
“知道‘河神’之危后,我跟三哥——也就是徐先生商议了一下解决‘河神’的危机。”
‘河神’是由朱世祯死后遗体所化,于情于理,朱世祯都无法对这灾劫袖手旁观。
说起正事,姚婉宁也转过了头来,安静倾听。
恰巧此时朱世祯也在看她,两人目光相对,姚婉宁愣了一愣,接着低垂下头去。
“……”朱世祯暗叹一声,又道:
“照理来说,‘河神’是我遗躯所化,也就是说,只有肉身,而无灵识。”
正是因为‘河神’凭本能行事,所以才会吸纳邪祟之气,所到之处形成灾劫。
“而我此次应守宁之召前来,来的是魂体。”
他这样一说,姚守宁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眼睛不由一亮:
“你的意思是说,你欲进入‘河神’身体,驾驭这具身躯?”
朱世祯点了点头:
“是。”
他又道:
“打个比方来说,此时的‘河神’身体如同一辆马车,却失去了驾车人,已经失控,十分危险。那么此时我要做的事,就是重新驾驭这辆车子,使它回归正轨。”
他这样一说,众人顿时明白了他的意图。
大家沉默了片刻,姚婉宁突然发问:
“你有危险吗?”
自朱世祯的神魂降临七百年后,这是两人之间第一次对话,朱世祯愣了一愣,接着露出笑意,正欲说话,姚婉宁又道:
“不要骗我。”
他目光柔软了些,温声道:
“我不骗你,若说没有危险,肯定是假的,最大的危险就是‘河神’的肉身排斥我,我无法‘进去’。”
朱世祯的话让原本听到他说有方法后面露喜色的众人心中一沉,姚婉宁抿了抿唇,沉默了半晌,低声再问:
“如果你‘进去’了呢?”
她有些焦虑:
“之后会发生什么事?”
“如果行动顺利,我‘进入河神’身体,掌控了‘他’,我会带着身体重回江底,自我封印,进入沉睡。”
“老四!”
一旁的顾敬一听这话,顿时吃了一惊:
“这岂不是分裂你一丝神魂。”
“哈哈哈。”朱世祯闻言,发出爽朗的笑声:
“二哥,你怎么说这样的话?”
当年兄弟几人未能成功杀死狐王,对于将祸害留给后世这件事一直感到于心不安,因此七百年前,顾敬在生之时便做了准备,分裂出一魂,留待后世,因此才有了今日兄弟四人再次重聚。
“你当年为了诛灭狐王、为了后世子孙能做到,我怎么又不行呢?”
“可是——可是你是天命之人,本该寿福无穷才是——”顾敬有些遗憾,“你诛妖有功,又成立大庆王朝,庇佑天下,拥有无上功果,民间声望又高,受后世供奉,本该成仙成神——”
孟松云也点了点头,心中对于朱世祯当年逝世也感到有些奇怪。
“仙神之说是真是假亦未得知,只是传闻而已。”朱世祯摇了摇头,淡淡的道:
“更何况我的功果、气运早已经被我分割——”
他的寿元、功果,一部分留给了姚婉宁。
孟松云的占卜之术当世无双,正如他所断言,柳氏、姚翝一生只有一子一女送终的福分。
姚婉宁本该命中注定早死,当日柳氏受妖邪蛊惑后,向白陵江借水的那一刻,‘河神’送出的,是七百年前朱世祯早就准备好的‘聘礼’,是他分割自身功果、寿元,为未来的妻子续了命。
这一刻姚守宁读懂了朱世祯话中之意,她看向姐姐,却见姚婉宁面色怔忡,好似也明白了此时朱世祯的意思,露出了不知所措的样子。
兴许在姚婉宁的心中,她一直以来是将‘河神’与七百年前的太祖朱世祯当成两个人看待的,但此时隐约却觉得事情好像有些不大对劲儿。
姚守宁感知到姐姐心境的复杂,不由暗叹了一声,接着心中又生出一个疑惑:看样子,太祖好像早知道未来的他会救下姐姐,可是他是怎么知道未来与自己姐姐之间的姻缘,并提前做出安排的?
她正有些纳闷不解之际,朱世祯又将话题一转:
“总而言之,我已经与神仙无缘,以我目前修为,失去这一缕魂的影响不是很大,依旧足以令我再活一些年,陪同妻子,守护儿子成长,未来顺利接掌大庆。”
“我倒是已经摸到了一些感应。”一旁的孟松云突然开口:
“只是差了一个契机,不过这个契机也快到了。”他说完,意有所指,看了一眼姚守宁。
陆执原本一直在听着他们说话,但孟松云说到此处时,引起了他的警觉,他下意识的张开双臂将姚守宁护在怀里,神情不快的盯着孟松云看。
孟松云轻‘哼’了一声,别开头,不跟他一般计较。
“那也挺好。”朱世祯笑:“我兄弟几人之中,若小五能有这个仙缘,那是再好不过。”
张辅臣闻言点了点头,顾敬神情淡漠。
孟松云表面含笑,心中却没有半丝波动。
不知为何,他突然转头往姚守宁看了过去,突然以神识喊她:
“守宁。”
“啊?”姚守宁听到有人呼喊自己,本能转头。
陆执见她转头张望,不由关切的问:
“守宁,怎么了?”
“是我。”孟松云再道。
这一次,姚守宁终于听出他的声音了。
两人当日曾了结因果,也曾以心灵意识沟通,只是此时二人明明站在一块儿,孟松云为何又要以神识唤她呢?
姚守宁心念一转,便明白他的想法:兴许他有些话不愿与别人说,只想私下与自己交流。
她想到这里,便向世子摇了摇头:“没事。”
世子不疑有他,点了点头,再没多问了。
孟松云道:
“守宁,你说为何世人如此虚伪呢?”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的,但姚守宁却一下就猜出了他心中想法:
“你认为太祖、张祖祖他们说的话不真诚吗?”
孟松云露出笑容。
与她说话就是舒服,她心思玲珑剔透,他随口一说,她便立即明白了他的意图。
对他的话语,她不批评也不赞同,却能从另一个角度为他提供思路。
“我们当年兄弟几人结义,相互下跪发誓,曾说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孟松云回忆当初的情景,眼神平静得近乎冷漠。
“实际上后来朱世祯最先死,张辅臣随后陨落,顾敬并没有遵照当初的约定,而是在天元时期离开大庆神都,成立了神武门,最终死于神武门中,而徐昭不知下落。”
他温声细语的说着当年的情况:
“而我不用说了,我从头到尾没有死,亲眼见证了这段誓约的结局。”说完,他轻声笑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