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料到今日她竟然过来了,倒是稀罕得很。
“没想到吧?”
柳氏面带笑容,看了小女儿一眼:
“你姐姐如今病愈了,也能自己走动过来一起吃饭。”
这可是姚家难得的团圆饭,往年纵然是过年过节,也未必有这样的光景。
柳氏有些遗憾道:
“就是你爹不在家,否则倒真是再好不过了。”
她提到姚翝,神色有些暗淡,但大女儿能独自行走又令她十分开心,想起早晨与姚守宁的争执,她略显得意:
“我说你姐姐喝了药后病愈了,你还不信,娘没骗你吧?”
“……”
姚守宁没有说话,她的目光落到了姚婉宁的脸上。
她坐在那里,双手交叠放在腿上,肤色还残留着久病多年的苍白,但整个人已经脱去了病气,那双眼睛含着笑意,微笑着看自己的妹妹:
“怎么了?”
说话的同时,姚守宁目光落到了她眉心处,那里一颗朱红小痣,此时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一股青幽幽的水气像是萦绕在她身侧,周围的人包括姚婉宁自己,却像是半分都没有察觉。
就在姚守宁的盯视之下,姚婉宁眉心处的那粒红痣开始迅速转动,并且像是越转越大。
顷刻之间,从绿豆大小,化为花生大小,并疾速扩大,涨成约鸡蛋一般,在她惊骇异常之时,‘轰’的爆裂!
一旦那红痣爆炸,大股红雾‘砰’的从痣中飞溅开来,将整个房间染为诡异的猩红色泽。
在姚守宁的‘眼’中,姚婉宁此时通身披红,身上的衣裙也被染成血般的颜色,她仍是双手交叠坐在那里,爆溅开来的红霞凝结为一顶诡异的血珠凤冠,笼罩在她头顶处,将她半张脸罩在血光之内。
面色惨白的姚婉宁仿佛僵硬的提线木偶,刹时失去了活力,仿佛一个待嫁新娘,坐在那里,等着未来的夫婿上门。
耳旁唢呐、锣鼓声响起,妖群的尖细高呼声又传入姚守宁的耳中:
“新娘子在哪里?”
“河神要来啦——”
“河神大人马上就要来接他的新娘了——”
……
“守宁?守宁!”
姚守宁的意识正沉浸于幻境之中,却听得柳氏突然提高音量的不快喊声,震得她一个激灵。
精怪的声音被压下,眼前的血色红雾‘嗖’的扭曲着消退。
柳氏伸手拍了小女儿的肩膀一下,皱了皱眉:
“发什么愣?你姐姐正跟你说话呢?”
姚守宁想到梦中那个抓自己的精怪,吓得浑身一抖,几乎是下意识的挥手将柳氏拍过来的手一把抓住,力量大得惊人。
“娘?”
那只手入手圆润,并不是她梦中细而毛茸茸的可怕触感,姚守宁定睛一看,自己抓住的是母亲,不由大大的松了口气:“原来是你。”
“你这孩子,毛毛躁躁的,不是我还能是谁!”
柳氏被她掐得有些痛,拍了她手一下:
“你怎么这么大力?”
姚守宁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将她掐住,连忙松开了手,再看姚婉宁时,她仍是先前的坐姿,却没有再笑,像是对她的反应有些怔愣。
“大哥。”
她有些无精打彩的看了姚若筠一眼,又往姚婉宁走了过去:
“今天我要靠着姐姐坐。”
近来她的脾气似是有些不对劲儿,仿佛心中装了事。
姚婉宁看得出来她情绪不佳,想起今日白天时她和母亲的争执,再想到她刚刚看自己的眼神,嘴唇动了动,却并没有出声,只是主动拉了凳子,方便她坐到自己身侧。
曹嬷嬷见一家人坐好,连忙往厨房而去。
饭菜已经早就准备妥当了,因庆祝姚婉宁病愈,曹嬷嬷与厨房的人准备的晚膳十分丰盛。
但不知为何,姚守宁总因先前那一场幻境而对这丰盛的晚餐感到有些胆颤心惊,也没什么胃口。
柳氏本来因为姚翝被刑狱司的人带走而不安,但姚婉宁的到来又冲淡了她内心的忧愁,令她心情好了几分。
再加上三个孩子都陪在身边,纵然家中还有一些烦恼没有解决,但也令柳氏觉得生活有了希望,晚膳时倒是多吃了一些。
饭后众人坐了一阵说话,聊的无非都是姚婉宁病这些年的事,坐了一会儿,姚婉宁便显出几分萎靡之色,精神似是有些不济。
柳氏看在眼里,不由有些心疼,就想送大女儿回屋,吩咐姚若筠送小女儿回去。
姚若筠想着白天时姚翝的吩咐,摇了摇头:
“天黑了,娘好些日子没有休息好,不如您留在房中早些歇息,我送两个妹妹回房就是。”
他年纪虽轻,但行事向来稳妥,柳氏确实也有些疲惫,昨夜几乎没有睡好,这会儿听了此话,倒没有逞强。
不过就在这时,只听姚守宁出声道:
“大哥不用跑两趟了,今晚我想留在姐姐房中,跟姐姐一起睡。”
她这话一说出口,柳氏便怔了一怔。
“你这孩子,最近是怎么回事?”
昨夜非要缠着睡在正房之中,今晚又突发奇想,要跟姚婉宁回房一起睡。
“你姐姐屋中可没多余的床铺,她病又刚好,你不要缠她,还是回自己屋里去睡吧。”
柳氏话一说完,姚守宁就摇了摇头:
“姐姐好不容易病愈,我有很多悄悄话想跟她说,今天晚上我就想跟姐姐睡。”
她听了姚翝的劝告,本不欲跟娘亲顶嘴,可她想起先前的幻境,再想到外面越来越得的大雾,心中十分不安,不敢离开姚婉宁身侧。
家里知情的父亲被刑狱司带走,大哥一是不知内情,二是他年纪不大,还未见过神鬼,恐怕贸然和他提起,说不定会将他吓得不轻。
母亲既然不信鬼神,自己若与她说了,也只是自讨没趣。
相比之下,见识过神鬼厉害之处,又有预知力量的姚守宁是最适合保护姚婉宁的人。
她不知道这个预知之中提醒她的‘河神’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不过当日在将军府时,她的鲜血既能将陆执唤醒,想必对于邪祟也是有一定克制作用的。
姚守宁心中惴惴不安,面对未知的危险,她其实也十分害怕。
但坐在她身旁的,是柔弱的姐姐,一想到这里,她心中的那丝恐惧又逐渐被她按捺了下去。
父亲不在家的时候,她应该要保护自己的家人!
“你……”
柳氏见她‘冥顽不灵’,心中本来有些不大高兴,但见她樱唇紧抿,神色间有些紧张的样子,想起自己这些日子以来对她似是多有忽视,苏妙真姐弟二人来了之后,分薄了她原本就所剩不多的关注力。
近来斥责了她多次,今日白天还争了几句。
她闹着要跟人睡,毕竟还是个孩子,兴许只是缺少关注而已。
想到此处,柳氏心中又微微一软,索性放柔了音调:
“守宁不要闹了,今夜你若不想回去,不如就在娘这里,娘陪你睡好了。”
她已经再三妥协,哪知姚守宁却十分执拧,伸手将姚婉宁一抱,整个柔若无骨的身躯都贴了上去:
“不,今晚我只跟姐姐睡。”
“你!”
柳氏这下脸色沉了下去,内心躁脾气终于压抑不住,正欲发火,姚婉宁便打了个小小的呵欠,出声打圆场:
“娘,就让守宁陪我睡就是了。”
“可是……”柳氏刚一出声,便见大女儿又低头伸手掩唇,无声的打了个呵欠。
不知是不是久病多时,哪怕病愈,精神也有些不济。
她白天时倒没什么,入夜之时便困得很,接连打了好几个呵欠,眼皮酸涩异常,有些难以支撑下去:
“我平时陪她的时间本来就不多,我现在病好些了,她想陪我睡,就让她陪我吧。”
姚婉宁就是柳氏的眼珠子,她都开口说情了,柳氏自然不忍驳她面子。
又见她困顿异常,哪里忍心久留她在此处与姚守宁争执。
“算了算了,你既然这样说了,便依你们就是。”
柳氏一应承,姚守宁算是松了口气。
姚若筠在一旁本来也没说话,此时见母亲、妹妹们达成了共识,便要送他们回去。
“娘,您房中还有没有外祖父留下的字画之类的?”
几人刚站起身,姚守宁突然开口又问了柳氏一句:
“最好是外祖父交待,要您好好保管的那一种。”
今夜定会有大事发生,她虽说已经做好了到时要以血保护姐姐的准备,但又害怕仅只靠自己的血并不能将那‘河神’驱退,便想起了柳并舟来。
他写的字有神异,当日送去陆执房中时,她曾亲眼看到那些字阻了妖邪片刻。
直到这会儿,姚守宁心中又有些后悔。
虽说有些对不起陆执,但若早知有今日,当初她必不会舍得将外祖父留下来的字画给陆执送去。
现今只寄望于家中还有柳并舟留下的字画,先撑过这一夜之后,明日再想法子,看能不能找到驱赶神鬼的道士上门。
“字画倒是有一些,但你外祖父特意交待过的,就仅只是那一副而已。”
柳氏还对姚守宁死死要缠着大女儿不放感到有些不快,此时听她还不肯走,又啰啰嗦嗦索要字画,心中更是不满意:
“你姐姐困了,久病初愈,你要跟她一起睡,就赶紧回房,不要磨磨蹭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