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立联系之后,这里就是你的‘家’,闲暇之余,你可以回来学习。”
说完,他伸手一指――只见他手所指到之处,屋子以木材搭建的墙壁褪去,化为一排排书柜。
架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材质的书籍,空山先生说道:
“这里是历代先辈记载下来的东西,里面有他们所经历的大小事,以及处理的经验,留在这里供晚辈们参考学习。”说完,又补了一句:
“将来你也要将你的经历记录下来,写在这里。”
姚守宁仰头再看四周,见四面八方全是书,她与空山先生面前的桌子不知何时已经消失。
二人盘腿坐于地上,在她头顶上方,似是无尽的苍穹,星光点点,取代了蜡烛的照明。
她正震撼于眼前的变化,空山先生又开口说道:
“应天书局并非一成不变的,它存在于你的内心,当你驾驭它的时候,它可以是一条船――”
话音一落,姚守宁耳畔传来波涛声响,‘哗啦’声中,她身下的地板化为甲板,船身随水波荡漾前行。
“它也可以是一辆马车。”
随着空山先生说话,水声消失,‘嗒嗒’的马蹄声响起,她置身于载满书籍的马车之内。
“可能是茶室、花园――”
眼前场景变幻,忽而是幽静别室,忽而又是园林石桌的样子。
姚守宁大开眼界。
“这些都只是小把戏,将来你总会学会。”
空山先生将手一挥,所有景致全部消失,恢复了先前那浩瀚书屋的样子。
“等你将手头的事处理之后,我就在这里等你。”
姚守宁点了点头,乖巧的应了一声。
“回去吧。”空山先生温和的说了一句。
“好。”
她答应,等到恍惚回神时,却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那仿佛无边无际的书屋之中,空山先生的身影已经消失。
姚守宁站在一株白玉兰树下,好似大梦初醒。
树冠之下有朦胧绿光,将灰雾隔绝在外,馥雅的花香环绕在她身侧。
但她并没有惊慌,而是抬起了手来――那枚曾受朱世祯、张辅臣加持过的铜钱此时正握于她的手心中。
她迈出树冠外。
这一次那些灰雾并没有再伤害她,反倒似是受她掌控一般,安静的包围在她身侧。
随着姚守宁踏出树影之下,那先前还生机勃勃的白玉兰树最终完成使命,逐渐枯萎、消失。
她心念一动,两条截然相反的路出现在她的面前:一条通往应天书局,一条通往归途。
姚守宁毫不犹豫往归途方向迈去,这一步迈出,身体便随即踩空、下坠。
当她睁开眼睛,看到的是柳氏的身体软软倒地,血液喷溅得到处都是。
一道人影站在自己的面前,那人探出的手指贴住了她的额心。
妖邪的尖叫响起,身旁传来世子哀求似的喊声:
“守宁――”
“守宁。”
柳并舟也在喊她,还夹杂了长公主及姚婉宁的声音。
“别听他的。”
“你敢打我!”妖狐嘶吼着。
在这杂乱嘈杂的声响中,姚守宁深呼了口气,用力抬手往点着自己额头的那只手拍了过去。
‘啪!’
脆响声中,那只手被拍开。
陈太微站在她的面前,满脸的不可置信。
术法启动的瞬间,他便已经造出了‘势’,照理来说,无人可以破解才对。
可姚守宁先前拍他的那一巴掌,却似是穿破了他的幻影,打中了他的真身。
他若有所思低垂下头,抬起了自己的手臂。
只见被姚守宁拍打到的地方,血肉消失,露出雪白如玉的指骨。
陈太微皱了皱眉,接着手指活动了数下,瞬间功夫,血肉重新将枯骨覆盖,他的手又恢复如初,好似先前被打回原形的一幕只是幻觉。
“你获得了传承!”
他叹息了一声,并非疑问,而是肯定。
“对,我得到了传承。”
姚守宁点了点头,应了一声,伸出双手,抱住了倒地的母亲。
“没想到天命果然难以抗逆,最终竟会是我推了你一把,送你到了应天书局。”
陈太微那张一向气定神闲的面容变得凝重,他的手还在揉搓着先前被姚守宁拍开后现出原形的手掌,久违的痛楚令他皱了皱眉:
“三十三年前,我就感应到了应天书局上,出现了我的术法气息。”
他顺着术法追踪而至,窥探到了一点天机。
“我听到有人在说,她/他是南昭柳并舟的女儿未来嫁人所生的孩子。”
应天书局是受辩机一族掌控,他当时听得并不是很分明。
随后又因为被空山先生发现,及时切断了那一股术法的连接,最终只使他得知了极少的信息。
但就凭着这一点信息,他推断出此人是未来辩机一族的传人,且与未来的自己会有联系。
“通过柳并舟的名字,我找到了张饶之。”
他叹息了一声:
“他要我立誓,发誓在你未获得传承之前,不能伤你性命。”
陈太微想了想,失笑道:
“我太过自信,受了自己的推演之术的误导,竟误以为你姐姐才是辩机族的传人,因此倒将你疏忽了。”
‘唉――’他又叹了一声,搓了搓手腕:
“当年任我聪明绝顶,恐怕也绝不会想到,三十三年后,竟会是我亲手送你回应天书局,以致留下这么一个祸根。”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到了当夜以神降之术附身于姚若筠身上时,柳并舟提到张饶之当年对他的点评:任自己占尽天时、地利,却缺少人和。
莫非自己也是姚守宁占尽的‘人和’一环?
姚守宁没有理他,而是焦急的去看自己的母亲。
好在柳氏虽说气若游丝,但却并没有死。
她看到柳氏头顶之上,一小簇弱小的火光闪烁着,并没有彻底的灭绝。
那是她回到柳氏年少时,送她的礼物,却没料到会在多年后保住了柳氏的性命。
姚守宁心中一松,眼眶湿润。
“你如今已经获得传承,我与张饶之间的约定自然作废。”
他一挥扶尘,俊容含笑,一双眼睛里却寒光闪烁:
“姚二小姐,对不住了。”
柳并舟等人闻听此言,意识到不对劲儿,正欲上前,却不料被陈太微拍开的狐妖发出怪笑。
一时之间,屋内妖气大盛,红狐身体一扭,无数道狐影从它身上跳出,将所有人缠住。
陈太微单手画符,符成之后他举掌一抹,符影在半空中被他抹开,瞬时化为六道并列的灵符。
这位极有可能来自于七百年前的道教魁首确实非同凡响,不止是道术出众,且面对姚守宁时,并没有因为自身实力而托大,而是拿出了全部的实力,要将她当场扼杀于姚家之中。
他手掌一推,那六道灵符便随即四散开来,飞至六个方位,迎风便涨,眨眼间变成六道闪着灵光的道法之墙,将姚守宁、姚婉宁、受伤的柳氏及陈太微困在了里头。
“你纵使接受了传承,但因为才与空山见面,所学不多,现在是你最弱的时候。”
屋里陆执等人的急喊声、打斗声随着符墙的出现,刹时全都消失了。
陈太微一抖手中扶尘,那扶尘化为一支银光闪烁的长剑,握于他手。
年轻俊美的道士以剑尖指向姚守宁,转头觑了一眼地上的柳氏,凤目含笑:
“妖怪果然没用。”
他‘嗤’了一声,眼波转动间看向姚守宁:
“你母亲受狐怪一击,本该死了,但她命魂之火格外旺盛,显然命中注定不该死在此处。”
他顿了顿,又说道:
“但她身缠妖气,纵使有这命火相护,但不出一半片刻,必死无疑的。”他又看向姚婉宁:
“你姐姐虽说胎中显现龙气,但毕竟年幼,不成气候。”
姚守宁看向了他,他笑道:
“不如我给你一个机会,你自尽了事,你死后我与妖怪即刻退走,饶你姐姐一命,让你娘得到救援,如何?”
“我信不过你。”姚守宁摇头。
“信不过我?”陈太微似是十分吃惊,听了这话竟愣了片刻,接着才不服气道:
“我这个人最重承诺,当年你看我与张饶之有约有先,之前杀你没有?”
说完,抿了抿红唇,轻声诱哄:
“你可不要倔强,我这六道甲符,纵使天雷都无法轻易击透,只要拖得一时半刻,你娘便必死无疑了。”末了,有些哀怨的盯着姚守宁看:
“到时出了人命,又是何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