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廉知道你外祖父在南昭很有名气,便想通过我作中间人,劝你外祖父投奔楚孝通,作楚家门客。”
柳并舟生于南昭,一生不入朝堂,可他师从张饶之,自是身怀傲气,哪里肯低身服侍人?
“我碍于友情,也曾向你外祖父提出过这样的要求,但你外祖父当时就拒绝了我,并向我提出了一个要求,一个问题。”
苏文房说话语气温柔,语调不疾不徐,如一阵清风,缓缓吹来,将当年的事说得清楚分明,使得原本满腹怀疑的苏妙真也压下了心中的念头,认真听他说话,并被勾起了好奇心。
“什么要求?什么问题?”
苏文房见她不再执意偏激,反倒对自己说的话感了兴趣,眼中露出笑意:
“你外祖父说他此生绝不会为楚家做事,并认为楚孝通此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甘愿成为皇上手中的一把刀。”
这样的人心狠手辣,能成大事,但却非大庆百姓之福。
苏妙真听到这里,不由撇了撇嘴。
在她看来,做大事者不拘小节,若事事都瞻前顾后,又能干得成什么事?
她想到了自己的父亲,并没有出声。
“他要求我绝不能成为楚家的幕僚,并要我与楚家划清关系。”
“爹!”苏妙真听到这里,不由急急的喊:
“外祖父怎么能这样子呢?”
她爹有青云梯,本该自此飞黄腾达,却可能因为外祖父的话,错过大好时机。
“您听他话了吗?”她问了一声。
“听了呀。”苏文房笑道:
“不听他的话,他不会允许我娶走他的宝贝女儿。”
他说起当年事,不见半分失落委屈,反倒沾沾自喜。
“……”苏妙真又气又恨还有些生气,见她爹欢喜的样子,直想流泪。
苏庆春倒觉得有些好笑,又好奇的催促:
“爹,外祖父还问了您什么呢?”
苏文房的表情慢慢变得严肃,与儿子对视:
“你外祖父问我,如果因为致珠,而切断楚家联系,自此可能会遭受楚家报复、打击,我平生所学,恐怕无法得以施展,我想要报效国家,想要入仕的想法,兴许只是一场镜中花,水中月,他问我能不能承受得住这样的后果,怕不怕自己将来后悔?”
“您怎么说?”苏庆春心中莫名激荡,又追问了一句。
苏妙真虽说直流泪,但也很好奇这个问题,不由也支起耳朵去听。
“自然不悔!”苏文房这话说得很轻,很坚定。
“现在呢?”苏妙真抹了下眼睛,也问道。
“也不悔。”苏文房摇了摇头。
他说完,又笑了起来,眼角出现几条皱褶,这不止无损他的风采,反倒增添了他身上温柔之气:
“不能做官固然遗憾,可我的才学并没有白学,这一生我也辅佐了数位良主,做了好些事。”
他美滋滋的道:
“闲暇之余,我与你娘可以吟诗作对,出门踏青,走遍大庆河山,看遍天下美景。”
他结识了许多的朋友,生活虽不富裕却也自有趣味。
“若是因为仕途,放弃了你娘,没有了你们,我这一生纵然高官厚禄,也是无趣。”
苏文房坦然道:
“你外祖父不知道,我心中根本没做过选择。”
能被放弃的,就不是值得他惦念的。
这才是小柳氏当年执意要跟随,并为此放弃一切的人。
“……”
苏庆春心中想着父亲的话,不免有些出神。
而苏妙真则也是受到震撼,没有出声。
“自那之后,我与少廉便割袍断义,再无往来,楚家恨我,所以这些年来一直在打压我——”
说到这里,他面现愧色:
“你姨父为人与我不一样。”
姚翝这个人讲义气,也很圆滑,同时有很强的事业心。
当年在南昭的时候,他出身不如人,却心眼灵活,能攀到上司,拉住交情,事后步步高升,十年前被调入京城。
以他能耐,本该早就升官,可他在京中一呆十年,便再也没挪过位置——
“想必也是受我连累。”
说完,他的眼圈微红,面对儿子瞪大的眼睛,他并没有回避,而是道:
“你们年纪小,不知事。但你姨母、姨父是个明白人。”
他叹了口气:
“妙真,你向你姨母提到我与少廉当年交情的时候,你姨母恐怕就已经猜到了端倪。”
若是至交好友,为何不出手提携。
而且苏文房又不是无才,分明就是怀才不遇。
大庆虽说腐朽,官场腐败,但以苏文房的才华,无论怎么也不至于混到这般田地。
唯一的可能,“便是我得罪了人,受到了别人的打压而已。”
苏文房提袖擦了擦眼角:
“能做到这样的事,并非一般人,又与我旧,以你姨父聪明,必能猜到这些年他无法升官,是受楚家打压之故。”
而楚家之所以如此斤斤计较,又是因为苏文房当年与楚少廉交恶的缘故。
“原来如此——”苏庆春神情复杂,转头看了一眼苏妙真:
“姐姐,你真的误会了。”
苏妙真神色怔忡,眼中露出挣扎之色:
“我,我误会了吗?”
她还有些不愿意相信,可她心中又隐隐感觉得到,父亲说的话并非假的。
家里人的话与她脑海里的‘认知’开始打架,让她一贯以来坚信的东西受到了强烈的冲击。
‘前世’柳氏凶恶的脸庞在她脑海中浮现,那些说出口的话像把刀子,凌迟着她的内心;
而同一时刻,苏文房的话也在她心中响起:与楚少廉交恶……姨父受了连累……
‘前世、今生’的柳氏两种截然相反的面孔同时出现,一面对她尖刻的怒骂,一面温声问她饮食起居。
第347章 想清楚
“不……不可能啊……”
“什么不可能?”苏庆春听到姐姐喃喃自语,以为她仍执迷不悔,连忙道:
“姨母、姨父都很聪明,必定猜到了!”
他说完,又有些愧疚不安:
“但他们猜到了,却仍愿意出钱打点,救我跟姐姐,可见姨母、姨父对我们是真心真意的好。”
“对。”
苏文房点头应了一句:
“姐夫猜到这一切原由,却并没有迁怒你们姐弟,对你们一如既往,可见两人品性极好,你娘当初将你们托付给玉姐,是很对的。”
他提起亡妻,神色凄凄:
“妙真,爹知道,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突然有这样大的怨气,但从这些事看来,你姨母并非量小之人。”
他温柔的看着女儿:
“好孩子,你是不是对姨母有误会?”
“不不不——”
苏妙真连连摇头,还有些不敢置信:
“这些也就算了,那,那我的嘴呢?世子呢?”
“什么世子?”苏文房来得匆忙,柳氏当日的信中也只提到了两姐弟惹了官司入狱一事,因此他并不知道后来发生的种种。
苏庆春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了,竹筒倒豆子一般,将当日柳并舟进神都后的事情说了出来:
“……外祖父驱了姨母身上的妖邪,发现姐姐不对劲儿,便施了术法,姐姐身上钻出一条妖蛇之影。”
说到当日的情景,他脸色煞白,心有余悸:
“那妖蟒怕是有十丈长,腾飞上空,当日神都城的人都是亲眼所见的!”
“姐姐的脸是妖蛇所伤,姨母请了大夫来医治。”他又说到苏妙真两次遇到世子,都使世子发疯,招到了长公主忌恨。
“后来姨母替姐姐请了道士施法,才将姐姐救醒。”
苏妙真嘴唇动了动,正欲反驳他的话,说自己是受‘神喻’相救才醒的。
可话到嘴边,她又突然想起‘神喻’的存在只是一个自己才知道的秘密,便又强行将话咽了回去。
只是此时旧事重提,许多以往她没注意到的疑问又浮现在心头。
陆执大殓当日她突然昏迷,事后也醒得稀里糊涂,‘神喻’只跟她说,花了极大代价救她。
但现在苏妙真细细一回想,自己昏迷本来就是莫名其妙,她隐约感到自己恐怕是受了‘神喻’连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