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近来雨水不停,神都城中粮食紧缺,许多商人虽然没有预知能力,却凭借对市场敏锐的嗅觉,已经开始暗暗抬高米价了。
“这些人买通了官府,将价格翻了十几倍,许多人上前理论,便被官府的人抓走。”
曹嬷嬷擦了把脸,说道:
“中间就起了冲突,后面有人开始冲击粮铺,围着不肯让人走,我们幸亏人多,买的粮食才没被抢走,但也被困在粮铺。”
就在这时,将军府的一队黑甲赶到了。
他们率先冲击衙役,将其镇服,后又强行扣押粮商,接手米铺。
为首的人说是奉陆无计大将军之令,先‘借’粮食过度,等将来雨停之后再如数奉还。
粮商自然不甘愿,竟组织了家丁、武夫抵抗。
“这些人竟有上百之众,一窝蜂从后院之中冲出。”曹嬷嬷说到当时的情景,心有余悸:
“太太,我怀疑这些人是早有预谋。”
不仅止是如此,曹嬷嬷又低声道:
“这些人身材高大,满脸横肉,眼神凶恶,行动间训练有素,我看不像是一般的闲徒,反倒像是——”
曹嬷嬷害怕祸从口出,说到这里,话音一下顿住。
柳氏理解她内心的顾虑,与她相互扶持着进屋。
逢春去替曹嬷嬷准备热水暖手,柳氏则是顺手取了一条干巾,递到了曹嬷嬷手上,她低头道谢接过,先擦了脸,接着又将滴水的头发包住。
姚守宁倒了杯热茶,递到曹嬷嬷手上:“嬷嬷喝茶。”
曹嬷嬷露出笑容,将茶接过,姚守宁催问:
“后来呢?”
“双方打斗起来,流民都只是普通人,见这阵仗,心生怯畏,便四散而走,后来将军府的人还是占了上风。”
姚守宁有些担忧。
她知道,这一次长公主是真的揽麻烦上身了。
这些粮商的背后,必有人撑腰。
与世子混得熟了,她对神都城中一些朝政之事也多了些了解。
正如陆执所言,朝中分为三大阵营。
一派是以神启帝的岳父顾相为首、一派以刑狱楚孝通为主,而另一大势力,则是长公主夫妇。
除此之外,还有一股隐形的势力:镇魔司。
而这几方势力之中,顾焕之是国丈,楚孝通是神启帝所一手提拔起来的,镇魔司的人则听从于皇帝的命令……
长公主夫妇则是势单力孤,单打独斗。
但凡事没有绝对。
这三方势力虽说都听从于神启帝,但彼此仍不是没有嫌隙的。
世子说过,顾焕之忠于皇帝,但他同时也有私心——而这私心便是顾后的独子,四皇子朱敬存。
顾相一心想使朱敬存被立为太子,并没有掩饰过自己的意图。
朱姮蕊虽说与神启帝两看两相厌,但同为朱氏血脉,她自然也希望大庆的江山稳固。
这些年来,神启帝一心修道,不理朝政,她内心深处也想朱敬存立为太子,用朱姮蕊的话说,那就是:怕神启帝有一天吃多了自己炼的毒丹,中毒而死了。
国不可一日无主!
朱敬存乃中宫皇后血脉,顾氏也是名门,继承大统自然也是名正言顺。
也正因为这一点,将军府与顾焕之则是不谋而合,被称为保皇派。
刑狱的楚孝通则并不管大庆未来如何,他与镇魔司一样,是只忠于神启帝,以及将来下一任君主。
至于这个下一任君主是不是四皇子朱敬存,那他就无所谓了。
因此这四方势力便相当于打了个平手,维持着表面的平定详和。
但一场灾情的到来,极有可能将这种平衡打破。
照曹嬷嬷所说,这些粮商的背后如果有人撑腰,敢与将军府相对抗的,必是顾、楚两家之一了。
而这一切,都源于她早上送去的那一则消息,以及外祖父的嘱托。
长公主曾答应过她,必不会令柳并舟失望,因此她与陆无计,到了这样的时刻,想必已经是不顾一切后果了。
她想起柳并舟曾说过的:每一个人都顺应时势,不顾一切放手一博,便为了替未来的人挣一个希望……
那时她对柳并舟话中蕴含的深意似懂非懂,如今自己亲身经历这一切,终于是明白了。
姚守宁眼圈一红,有些难过。
“将军府强行接管了粮铺,粮食一分为二。一部分运走,另一部份按照原价卖给民众。”曹嬷嬷叹了口气,脸上露出忧心忡忡之色:
“我们临走之前,那些粮商的人还不肯走,闹着说要报官,不肯甘休。”
中间将军府的人得知他们身份,曾说过要找粮商退他们差价,但曹嬷嬷心知长公主夫妇这样的举动会承担多少压力,便不忍再节外生枝,因此拒绝了。
她小声的将这件事说给柳氏听,柳氏就正色道:
“你做得很好,在关键时刻,我们既不能帮上什么忙,就尽量不要添乱了,银子在这个时候是没有粮食重要的,花了就花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曹嬷嬷点头道:
“后面听说神都城好几家大的粮铺都被将军府的人控制住了,长公主前些日子调入神都的私卫派上了用场。”说完,她又补充道:
“我们回家之前,还听到有人说,长公主强闯皇宫……”
她话音未落,接着众人耳中便听到有一道沉闷悠长的声音响起:‘铛——铛——铛——’
这一声重响便如一个信号,接二连三又有相同的声音:‘铛——铛——铛——’
曹嬷嬷的话被打断,脸上露出迷茫之色。
柳氏也转过了头,正在屋内收拾着衣裳、布匹的姚婉宁感到不安,站起了身出来,姚守宁的眼睛却莫名有些酸涩,大声的喊:
“是钟声,是钟声!”
她离开将军府之前,长公主说过,会使人兵分两路,敲响城内司天监观星观台及外城瞭望台上的钟。
钟声响起,便意味着将军府的人已经展开了行动。
柳氏等人面露不解之色,但见她开心,便知这是好事。
到了傍晚时分,姚家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心生不安。
柳氏强打精神,让曹嬷嬷先摆饭,无论如何,要吃饱了才有力气应付接下来的事。
众人围坐两桌,还未动筷,就听到外头传来震天的敲门声响。
远远的,似是有人在尖细的哭。
姚守宁眼前情景一晃,神识有刹那的恍惚。
在她的面前,看到的是挂满了白布的房间。
屋里摆了一具棺材,一个女人跪在棺材前,捏着帕子大声的哭。
待她放下帕子,露出温太太那张已经老了十岁不止的面容。
“温太太——”姚守宁一见此景,手撑着桌子起身。
幻象消失,她坐在姚家大厅之内,桌上的人都被她的声音吸住住。
苏妙真的脸面朝大门口,但那一双圆溜的眼珠已经转过来了。
‘滋溜——’
她面容之上,红狐裂开了嘴角,露出雪白的犬牙,盯着她看,露出狐疑之色。
“什么温太太?”
柳氏好奇问了一声。
姚守宁没有回答,感觉到这一刻狐妖的视线将她攫住。
就在这时,姚婉宁目光从苏妙真脸上扫过,接着见妹妹没说话,便主动开口解围道:
“是不是外面来的人?”她细声细气的道:
“可能守宁耳朵尖,听出来人声音了。娘,您觉得那哭声像是温太太吗?我听着挺像的。”
她这样一说,柳氏也觉得像是温太太的声音。
提到温太太,白天时候发生的一切又涌上了心中,柳氏皱了皱眉头。
“在这个时候过来,可能发生什么事了。”
她心中对温太太印象已经很差了,可也分得清事情轻重。
因此连忙招来逢春,道:
“你去问问,是不是温家出事了。”
“玉儿,温家出事了。”
另一个桌旁的柳并舟听到母女二人对话,不由说了一声。
柳氏心中一沉。
逢春打了伞出去,不多时就领着人进来了。
来的是温太太母女,孙嬷嬷及玉茵跟在两人身后,而温景随则不见影踪。
母女两人身上都湿透了,衣裙上沾满了泥泞,看起来狼狈极了。
姚若筠连忙上前迎接,见温献容失去了以往的笑容,眼睛红肿,不由十分心疼,问她:
“这是怎么了?”
“姚太太……”温太太抓住柳氏探出来的双手,刚喊了一声,便泪如雨下,连话都说不出。
“怎么了?”柳氏见她失去了以往的从容,哭得涕泪满面,心中不免也有些担忧,连忙问了一声。
家里几个丫头见机的打了热水过来,供这两母女擦脸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