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就是轮回之道。
只是今日的地府似乎有些不太平, 隐约听着像是有什么神仙闹了进来, 小鬼们拦不住,慌里慌张地去禀了鬼帝。
孟婆一头银白色的头发,松松挽在脑后, 一张面皮瞧着并无老态, 眼神却沧桑。
她如往常一样,从沸腾地鼓着细小气泡的河面中舀起一碗忘川水,手指轻轻一点,那碗水就渐渐冷凝下去, 不再泛起任何波澜。
她将碗递到眼前的魂魄面前。
这一缕凡人魂魄一副俊俏的公子模样, 周身带了点儿不寻常的气息, 只是既然走到这奈何桥前, 那就轮不到她过问, 只饮了汤赴轮回就是。
有赶时间的小鬼跌跌撞撞从他们头顶飞过,好巧不巧地, 一个趔趄下飞得有些不稳当,撞到了公子的肩膀,正接过的那碗汤就洒了点儿在石桥上。
原本百无聊赖的孟婆今日里难得起了些好奇心思,将那小鬼拽下来,随意问了一嘴:“今儿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一个个都这样慌慌张张的。”
那小鬼就哭丧着脸道:“不知道啊,上头一位神女好端端的不知为何就闹到地府来了,说是来要人。”
冗长的队伍里都是即将投入轮回转世的魂魄,一个个死气沉沉,也不在意这片刻的耽搁,只接汤的那位公子闻言后,手顿上了一顿。
孟婆嗤笑:“哪位神仙也不敢有这么大的胆儿,跑来咱们这儿撒野。”
小鬼面色更苦,摇摇头道:“是那位司梦的小神女,杳杳。”
孟婆一听,面上就变了神色。
这位神女与她还算有些交情,准确来说,天上地下领了一官半职的这些有点子能耐的鬼神,都脱不开她的关系。
这位杳杳神女也算得上是仙界的一朵奇葩。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何况是包罗了飞升而来的万物万象的仙界;杳杳却依旧能在一众仙子仙君中显得与众不同,不为别的,只因她的元身是梦。
梦是最为虚无缥缈之物,由万物的灵思化象,却由心思最为纯净的神女所司掌。没人知道她见证了多么冗长的岁月,也许她就是最初的那一个梦。
杳杳司掌三千世界的梦境,不论人神亦或是妖魔。
而这些梦境,无外乎反映他们的内心,涉及他们的根本。这位神女心思纯净,懵懂如同未曾开窍,众生的光怪陆离,映照在她的眼中,不曾留下过半分印记,反倒是点拨开化了不少神仙困顿的梦境。
只是如今不知道为何,这位神女也有了执念,还将动静闹得这般大。
孟婆想到此处,就丢了舀汤的长勺。
“我得看看去,这可是位小祖宗。”
她抓着那名小鬼,要他领路,临行前,随手凭空捏出一个纸人,替了她的位置,继续着枯燥的工作。
没有人发现,一碗孟婆汤被倒进了忘川河中,不过须臾之间,就被滚沸的河水吞噬,不曾留下半点痕迹。
替了孟婆位置的纸人生硬地执行着指令,驱赶刚刚喝过汤的魂魄过了奈何桥,又一碗接一碗地将汤递给即将步入轮回的魂灵们,一切似乎都未被方才的小插曲打断,只是如常地进行着。
另一厢,孟婆赶到小神女闹事的现场时,五方鬼帝也到了三位。
地府里的鬼神们皆是苍白脸色,此时围着一位粉面桃腮的神女,正好说歹说地劝阻着。
“凡人命数自有定论,神女何必执意干涉?”
这位司梦的杳杳神女向来是个机灵讨人喜欢的,虽然在人情世故上懵懂了那么几分,但万千年来,天上地下的大伙儿都把她看作小孩,只宠着让着,从不曾与她计较。
谁知这位小神女一时兴起跑去凡人界看了一遭,回来就彻底犯了执拗的性子,竟要为了个凡人硬闯鬼门关,惹得他们此时头疼得很。
对着这位讨了他们无数喜欢的小神女,重话又说不出口,但这地府也不能随她如此闹腾,正为难,掌管鬼门关的东方鬼帝向来严肃板正,此时终于铁青着脸开了口。
“够了,休要再胡闹,若是神女再要硬闯,就也休怪我们不客气。”
小神女那张精巧漂亮的脸蛋儿上就有了些犹疑神色。
孟婆热闹看到此处,连忙上前去,揽过紧紧抿着嘴唇的小神女,细细劝慰道:“我的好杳杳,你可是自天地鸿蒙初开时就化了形的神仙,如今为了一个凡人怎么闹成这样?”
小神女张了张口想要辩驳,却也知道如今是自己理亏,没再出声。
孟婆就再接再厉道:“何况闹了这大半天,指不定那凡人早就接过老婆子我一碗孟婆汤,将事情忘了个干干净净,去往来世了。”
如此一来红脸白脸都有了,小神女也不好再闹。
“来世……”她这样念叨着,眼睛突然就是一亮。
紧接着她大大方方对着诸位行了一礼,以示歉意,就头也不回地又跑了,留下几位鬼帝和孟婆大眼瞪小眼儿,一旁的小鬼们更是什么也不敢说。
这就……闹完了?
孟婆摇了摇头,依她看,这位小神女如今情窦初开,执拗起来估摸着是很难回头的,如今怕是有了新的主意,还不知道今后会生出什么样的因由。
眼下的一场闹剧就这样收了场。
另一端,小神女杳杳匆匆往天上赶。
她心里突然有了主意,她要央司命也给她造一个下界历劫的身份,求一段与那位公子的来世姻缘,至于在那之后的事,之后再说。
心里正想着,她被人出声叫住了。
她顿下匆匆的脚步,就瞧见一人腰间别了把剑,手里正端着个稀奇古怪的罗盘,皱着眉望着她。
“你怎么在这儿?”
来人也是少女模样,长了一双英挺的眉,眼睛透亮而目光锐利,面部轮廓也带着十足英气。
是熟人。杳杳就露出了点笑意,道:“余辞呀。我有点事儿,你呢,你又怎么会在这儿?”
被唤作余辞的姑娘就叹了口气。
“别提了。喏,我不是有个倒霉师父么,丢了千儿八百年了。”她扬了扬手里的罗盘,接着道:“有人就给我找了个罗盘,说可以循着气息找找他的踪迹。可巧今儿这罗盘就有了迹象,我才顺着方向找过来,谁知道才一会儿,就又没动静了。”
余辞是天界数一数二的女剑君,传言她拜在某位上古的神君名下,学得了一手出神入化的好剑术。而她那位神秘的师父,万年前就已经避世不出,而杳杳也算是上古的神仙,也只是听说过这位上古剑君的名号,却从未与之有过交集。
杳杳听完她的抱怨,哄了她两句,又想起自己身上还有要紧事儿,这才一拍脑门,道:“不同你闲聊了,我得去找一趟司命,有点急事儿要央他。”
余辞一听她要去找司命,眼睛就亮了些,挑了挑英挺的眉。
“那我陪你一起去。”
杳杳自然没有异议,二人就一同去了司命仙君的地界。
见了司命,将事情同他这般那般一说,司命的脸上就挂上了痛苦又为难的神色。
上万年来,他前头还有过几位领了司命这项差事的前辈,独独只有他倒霉,同这位司梦的小神女混得熟络了些,如今竟是数不清的麻烦找到了他的头上。
似乎看出了他有拒绝之意,杳杳眼珠子转了一下,突然拔出了余辞腰间的剑,状似无意实则威胁地朝司命那儿随意比划着,神色有些幽怨,就开始碎碎念。
“上次你还骗我说他的命格与旁人不同,动不得。可我千般确认过了,明明就是个普通凡人――”
“――或者你跟我讲讲,为何动不得?”
余辞没听她话里内容,只冒着冷汗要把剑抢回来。她这把剑来历可不浅,她可真怕杳杳没个轻重真伤了司命。
司命闻言却是一个激灵。
乖乖,这可讲不得。
他咬咬牙,避开杳杳这一问,只满口答应道:“行,我帮你安排还不行吗。”
他心里却想,安排就安排,他再推拒下去反而更引人生疑。如今答应了杳杳,到头来她也不一定能发现其中的关窍,这秘密自然也就保守下来了。
至于旁的,比如她与那位又会生出些什么纠葛来,那可就轮不到他管了。
就这样,小神女杳杳将魂魄投下了界,而司命不过顺手在命格谱子上带过一笔,就给她与心心念念的俊俏公子造了一世和和美美的姻缘。
这一整段如同回放般的梦境最后,司命的簿子上载着,小神女的魂魄投到了一户顾姓人家,一生顺遂,寿终正寝。
作者有话要说:
泪目…大意了
上一章只更了两千五百字
当天的小花花没有了(大哭tat
第30章
杳杳感觉自己仿佛做了一场大梦, 再睁开眼时,书卷哗啦啦地砸了她一头一脸。
她有些茫然。
方才的梦境还清清楚楚记在她的脑子里,而其中的内容更是令她骇然, 因而一时间倒是没有想起来, 自己睡过去之前是个什么情形。
这一番动静实在过大, 惊醒了一旁正打着盹儿的人。
“什、什么情况?!”
那人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 左右张望着,望到她所在的方向时,就惊愕地睁大了眼。
“我的天, 你、你终于醒了!”
杳杳认得这人, 是当日山下值守的弟子,后来又在她的院子里有过一面之缘, 名字应该是叫做薛五的。
她试着开口, 想要问问他为何在这儿,却发现许是睡得久了,嗓子里头哑哑的, 一时发不出声音。
好在薛五是个话多的, 不用她主动问,就将事情经过抖露了个差不多。
原来当时她莫名坠入梦境之时,满架子的书正往下掉,起了不小的动静, 惊动了在里头翻找古籍的周云辜。
周云辜赶出来时, 却看见她周身散发着光华, 那些掉落下来的书被看不见的力量托住, 仿佛时间凝滞一般, 只悬浮在她周遭。
他尝试注入灵力探知她的情形,很快就被周身无形的力量弹了回来, 又瞧见她脸色如常,并不像是身处什么危险的境地,就只好静静守在一旁。
可是乾陵山上如今事情颇多,他不能长时间守在这里,后来才叫了薛五过来替他守着。
杳杳茫然地坐在书堆里,想起她当时是为了拿那本叫做《梦意通识》的书,这才莫名被卷入了梦境之中。
她低头开始在散落的书堆里翻找,却再也不见那本书的踪影。
薛五在一旁伸了个懒腰,不明所以道:“杳杳姑娘,找什么呢?都已经过去三日了,快些随我去找周师兄吧。”
杳杳面上就分外讶然。
已经过去了……三日?
她此时清醒过来了一些,脑子重新开始活动起来,就想起她本来是要找周云辜说之前在山下遇到玄炽后,玄炽那一番莫名其妙的话。
此时结合了梦境的内容,杳杳彻底变了脸色。
薛五还在碎碎叨叨,杳杳想着坠入梦境前的事情,打断了他,快速道:“我不知道乾陵山具体出了什么岔子,但是我猜多半是跟你们后山封印的妖物有关。你去告诉周云辜,多多留心崖壁之间的缝隙,我就不跟你去了。”
薛五被她话里的信息量惊到了,呆呆地“啊”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