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眉把手机摆出来,打开扬声器,凤眼瞥了瞥桌面上那沓钞票,“我想穆先生是误会了,我本来也没有清高拿乔的意思。相反的,像您这样的人能喜欢寻梦这出戏,我觉得挺欣慰的。”
穆晋北笑着抚了抚下巴,这妮子拐着弯儿骂他呢,“哦?我这样的……又是怎么样的?”
不在乎别人的感受,有钱就把自己当大爷,自视甚高,就这样的。
念眉腹诽,嘴上却不答,只说:“我今天的演出已经结束了,嗓子也乏了,现在唱的可能不入耳,不能收钱,所以这些钱麻烦你拿回去。”
“就放那儿吧!”穆晋北早已重新窝回沙发里去,还没见过这样把肉包子往外推的人,其实他更不在意那些钱,“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王海还有些不放心,他也觉得这所谓的贵客实在古怪,就怕是那种不成器的花花公子,有意占念眉的便宜。
他膝下无儿无女,虽然市侩了些,但南苑昆班的这些孩子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平时自个儿跟他们有个小打小闹的争执不要紧,要紧的是说什么都不能让外人欺负他们。
今年是多事之秋,一年上头不太平。以往泼辣厉害的乔凤颜癌症复发,正卧床休养;唱生角丑角的安明他们几个男孩子又出了事,人到现在还羁押在警局。这时候要有人来寻衅,连个帮手都没有,他其实挺担心的。
念眉却向他点点头,示意没事,她自己有分寸。
王海关上门走了,好在他的办公室就在隔壁,万一真有什么不对,他也能及时反应。
乐声起,念眉身姿婀娜地开始唱:“最撩人□□是今年……”
其实唱的挺吃力。这房间里真冷,还开了半扇窗户,站了这么一会儿工夫手脚都冻得麻木了,身段儿真是说不出的僵硬,嗓音也有点发颤。
她拿余光去瞟穆晋北,他倒仿佛一点都不在意,找了个舒服的角度在沙发里半趟半靠的,她一句还没唱完呢,那双眼睛眼看着就迷离起来了。
他是个好看的男人,身材颀长,五官深刻,尤其一双眼睛,潋滟生波。像这样眯起眼来,迷迷蒙蒙地把目光落在一个女人身上,很容易让人误会他是生了心思与人*。
不过念眉总觉得他看起来就像是没睡够,本该精神头儿很好的一个人,却藏着很深的疲倦。
要不是他刚才表现出的一点蛮横,她都不愿相信他是个自高自大的纨绔子弟,因为他实在不像一个富贵闲人。
这出戏唱完得有二三十分钟,唱完再去探望夏安他们大概是赶不上了。她唱到“是谁家少俊来近远”的时候又悄悄睨了穆晋北一眼,他已经闭上了眼睛,窝在沙发里,依旧保持很斯文的坐姿,头不知不觉地往下垂,大半张脸依旧埋进厚厚的围巾里,只看得到又长又卷的长睫和额前细碎的黑发。也许因为冷,他双手抱在胸前,看样子是真的打算睡过去了。
念眉停下来,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戏是他要听的,怎么这才开了个头他就睡过去了,是嫌她唱的不好,还是有意讽刺她呢?
那是不是意味着她可以走了,现在赶过去,勉强还能赶上约好的探视时间。
穆晋北睡得不深,眼皮子刚耷拉上,唱词一停,他立马就醒了。
“怎么不唱了?继续啊!”即使睡眼朦胧的,也盖不住他那种不容人拒绝的气势。
“你睡着了。”她在陈述一个事实,却满怀疑问。
“所以呢?你平时在台上表演的时候,也在意台下观众的一举一动么?他们不给你叫好鼓掌,你就不唱了?”
念眉没法跟他说理,只好又接下去。
对牛弹琴,再迤逦婉约的唱腔这会儿也都干巴巴的了。
他也浑不在意,这回他不坐了,干脆在沙发上找了个舒适的角度斜躺下来,扔在一旁的毛呢大衣也拉过来搭到了身上,大有就是要任性睡上一觉的姿态。
念眉想起小时候这院子里有一只猫,被食堂的阿姨喂得又白又胖。她有时练功偷懒被师父罚,在院子里扎马步、翻花枪的时候,那猫就趴在墙头懒洋洋的看着她。
穆晋北不胖,但眼神儿就跟那只肥猫一模一样。
沈念眉耐着性子把一出《寻梦》给唱完,唯一的观众已经躺在沙发上彻底睡过去了。
再不可一世的人睡着了都难免有几分孩子气,那样子就像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过一觉,这趟就是专门到这儿睡觉来了。
唱词全都梗在喉咙里,幸好他不打呼,要是他呼声震天,念眉大概会一水袖甩过去把他给抽醒。
他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尊重人啊,就算她人微言轻不算个角儿,也尊重一下老祖宗传承下来的艺术吧?勉为其难地为他唱,当着面就睡着,这不是赤果果的讽刺吗?
她收了势,婀娜的不再婀娜,婉转的也不再婉转,狠狠剜了沙发上的人一眼,收起手机转身就要走。
她管他是什么大不了的人物,反正她是照他意思唱了,听没听进去就不是她能左右的,唱没唱完他醒来也不会知道。
她走到门口,想了想又退回来,把房间的两扇窗全都打开。本来只有一个小风口的,这下北风都呼呼灌进来了,原本放在矮几桌面上的钞票被风吹得满地都是。
这样好,醒过来不是满天飞霜,而是遍地走钱,所谓醉生梦死,大概也不过是这样了。
第3章 奢望
黄昏月下,意惹情牵。才照得个双鸾镜,又早买别离画船。哭得我两岸枫林做了相思泪斑,打迭凄凉今夜眠。喜见我的多情面,花谢重开月再圆。又怕难留恋,离情万千,好一似梦里相逢,叫我愁怎言?
――《玉簪记-秋江》
沈念眉出门拦了辆出租车,路上不停地叮嘱司机,“师傅,快一点儿……再快一点儿好吗?”
司机也挺无奈,“已经很快了,交警下班了还有摄像头呢,被拍到超速我这一天就白干了。”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车子停在蓝顶白墙的办公楼前,司机刚从手边的零钱盒子里翻找出三枚硬币,车子的后门已经被砰地关上了。
“哎,还没找钱呢!”他叫住匆忙下车的人,够着身子把零钱从副驾的窗口递出去。
沈念眉从他手里接过钱,没有拿稳,其中一个硬币又落在座椅上,滚到司机的脚边去。
他弯身去帮她捡,却听她有礼却又焦急道:“不用麻烦了,谢谢你师傅,我赶时间得先走!”
她转身就上了台阶。
从剧场后台直接过来,她图方便脚下只穿了双浅口的平底鞋,没穿靴子,偏偏夜里寒潮来袭,一路上坐在车里没动,脚冻得有些麻木了。这会儿走得太急,一不小心踩空失了重心,用双手在台阶上撑了一下才没整个儿摔下去。
身后的出租车司机直摇头,抬眼看了看办公楼门头的警徽。
挺年轻漂亮的姑娘,这么晚了急匆匆地往派出所跑,到底是遇上什么棘手的难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