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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节

百里骨生花 风雨一霎 8993 2024-06-30 12:55

  忽然,百里的视线一转,落在角落那一排楠木箱子上,略微暗了一暗,随后再度看向阿浔,嘴里却问道:“你想出去玩么?”

  阿浔原以为他会问箱子的事,正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回答,岂料他却说了这样一句话。

  她一下愣住,“什么?”

  夜色下,百里的眉眼匀净平和,凤眸垂下注视着她,唇角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我带你出去玩好么?”语落,他向阿浔伸出手,夜风自他身后猛地灌了进来,吹得他袍袖猎猎作响,阿浔愣住,感觉脸颊微痒,微热,是他犹自带着湿意的发梢吹拂在了脸上。

  这一刻,她望见自己怔忪的脸出现在他夜一般深沉的眼眸中,那双眼里只有自己,像是无法言喻的蛊惑,她缓缓朝百里伸出了手。

  与他指尖相触的那一刹,百里嘴角的笑意加深,他紧紧攥住她的手,阿浔只觉风声在耳畔呼啸,随即被他拥入怀中,视野陡然发生了变化,星空被一下放大,随后那些稻荷水田皆被远远抛下,从一小片化作一个小点。

  她从未到达这样的高度,心下紧张,两只手紧紧攥住百里的衣襟道:“我们去哪儿?”

  夜半寂静,她情急之下发出的声音特别响,百里目光淡淡掠过不远处祭司所住的老宅,蹙了蹙眉,将她往怀中按了按,轻轻捂住了她聒噪的小嘴。

  “唔――”

  阿浔睁大眼睛,却听到他附在自己耳畔低声道:“嘘,不要说话,若是让人发现了可就玩不成了?”热气携着男人若有似无的体香齐齐环绕阿浔,她怔了一怔,却是垂头颔首,感觉耳根有些发热。

  群云逐月,清风徐荡。

  很快,阿浔便被远处的点点流萤所吸引,从上往下看,那些光便像是一条流淌滚动的星河,散发着温暖的明黄色的光,光芒照在百里青衣上留下泠泠的光辉。

  隐隐,还能听到有小贩的叫卖声,“这是别处的城镇?”她惊讶地抬眉,远望那片灯火通明,人头攒动之势,一时无语,扯了扯百里的袖子道:“难道他们都不歇息的么?”

  耳畔传来他的轻笑:“东海之畔的妖市一开,即是通宵达旦直至天明才尽兴而归。”

  有这么好的地方?

  她又问道:“此处是哪儿?”

  百里笑凝着阿浔,此时他的清冷眉目好似融了一层淡淡明净的月光,轻柔,小心翼翼,以至于跟在阿浔身后的白姬竟有一瞬间的怔楞,好似他正望着自己。

  “翡翠州。”

  你听说过东海之畔的翡翠州么?

  在那,每晚都会有妖市,从入夜开到凌晨,十分热闹。

  你可喜欢?

  啊,白姬默默垂下眼眸,感觉眼眶微涩,原来他从未遗忘过誓言,只是――

  她无法再想下去。

  ☆、第63章 邪神再临

  夜色凄迷,风寒露重。

  司南离羁押于四方见尺的玄黑阎罗印下,仅仅露出一个脑袋,一双紧闭的双眼蓦地睁开,眉角微抬,狭长半垂的狐眼中流泻出一丝邪气的笑意。

  霍地,一只银线勾勒麒麟面的黑靴踩在他头上,重重一碾,判官冷肃而毫无起伏的声线响起:“笑什么?”

  司南离仰头看他,苍白的额角印着半张脚印,他神态自若地打趣道:“地狱大典中应有明文记载,不许对未经定罪者动用私罚,判官大人您下手可得轻些,若是回头落下什么证据未免不好。”

  这个人,判官冷眸看他,阎罗印加身,宛若千钧压顶,每时每刻皆得承受寒冰火焚之苦,原是万般痛苦之事,而他却端得一副泰然处之悠闲自得的架势――不好对付。

  思及此,越发厌恶此人,左脚拿下,换上了右脚。

  司南离头一歪,脸贴着粗粝的地面,面对判官毫不留情的蹂/躏,眼中的恨意稍纵即逝,红唇轻咧,怀着一丝怨毒低声道:“看来判官大人是准备罔顾刑罚了?”

  判官睨他一眼,居高临下道:“刑法?在地狱,本官就是法,即便本官看你不顺眼随手将你打入十八层地狱又如何,谁敢提出一句异词?”

  谁人不知,在现今地府,阎王之于整个阴间不过是个傀儡,而真正主宰生杀大权的便是眼前这目下无尘,高冷桀骜的判官大人。不过这话从他口中而出,未免显得此人太过张狂,言行之间竟丝毫未将阎罗殿的那位放在眼中,若是放在凡间,那真是名副其实的奸相佞臣,功高盖主――偏生他还没半点忌讳,若无其事地坐实了这一名头。

  司南离先是一愣,随即竟放声大笑:“十八层地狱?好!最近有些皮痒,正想去泡泡那传说中的赤炼火海,不知威力是否如传言那般辛辣老练?”话锋一转,狐狸眼眯得极浅一条缝:“如此,判官大人您可要快些走出此阵了。”

  判官冷然道:“赤炼火海?你想得美。”

  司南离端的是无所谓,下颔略抬:“无妨,您若能出得去,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语落,眼风倏然落到了不远处的一角人影上。

  百里半跪在地,怀中搂着白姬,面无表情,低垂的眉眼下拉出一丝冷寂的光,素清外袍在方才斗法中被撕成一条条恹恹挂在臂膀之上,浑身上下除了脸,其余露在外面的肌肤上遍布咒文,整个人犹似罩在一片阴霾中。判官瞥了他一眼,想来问他无用,遂转头看司南离唇角若有似无的劣笑,眉一拧,一针见血道:“你打定主意,我们出不去。”

  “啊哟――”司南离有些惬意地打了个呵欠,“我设阵你破阵,各凭本事,不过如此。”言下之意,你出不去,可不是我不让你出去,而是你本事不够,力所不及。

  判官一张冰山脸欲雪,雷电交加,冷着脸对阎罗印施法,只听嘭地一声,四方玄印扩大一倍之多,这下,司南离的整张脸皆被压在底下,然尽管如此,他还是发出几声含糊的嗤笑声,叫人着实厌恶。

  判官蹙眉,方才进来时便发现此处古怪,通常破阵前须找到阵眼,而此阵里却纠集着两股力量,这两股力量纵横交错,且相互制衡排斥,一虚一实,虚实不分,行错有差既无转圜余地,判官对阵法只是粗略了解,并不精通,思及此,不由瞪了百里一眼,心道:事已至此,颓唐沮丧又有何用,倒不如先想想怎么出去,也好再做补救。更何况――他长眉一敛,眼风掠过白姬略渐苍白的脸庞,尽管血流无数,然为剑气所创,身上并没留下半点伤痕。

  她死得蹊跷。

  梵天乃太阿上神当年拾昆仑玄铁亲手锻造,后辗转流经山神夙光手中,是一柄杀魔救人的神剑。即便为司南离魔气所惑,亦不该伤得了继承了山神一半神力的白姬。而眼下,她之所以躺在这里,气息全无,很有可能是有人施法禁锢了她的魂魄,使她不得脱身。

  判官沉思的这片刻,却发现一片青影从身边掠过,再抬眸,白姬两手合握躺在地上似睡着了一般,而百里却不见了,他顿了顿,折身回望,疏冷的眸子里头一次划过震惊之色,看见阎罗印被一下掀起径直飞了过来,他偏头一避,随即施法,大袖一甩又将变得手掌大小的四方玄印收了回去。

  再回眸,百里已单手揪起司南离的衣襟将他整个人拽了起来。横眉敛目,薄唇深陷,肃杀凌虐之气环绕其周身,发随衣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

  判官凝神一望,发现他整个人有些不对劲,想要阻止,心里又觉得司南离活该,于是便两手抱臂在旁看着。

  这时,听到他冷漠而无一丝起伏的嗓音缓缓响起。

  “阵眼一共有二,一虚一实,我猜的对吗?”

  司南离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嘴动了动,似乎是在挑衅他――你猜啊,就算猜对了,我也不可能给你正确答复。

  百里也不生气,只是自顾自地说道:“以我对你的了解,即便是找到了真正的阵眼,你也不可能让我们如愿的。”语落,他看见司南离的眉头微微一抖,眼中掩饰不去的轻狂自负。

  “看来,我猜对了。”百里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死寂般的平静,只是一字一句地分析道:“仅凭你一人之力是不足以开启七杀锁魂阵的,因而你一定会借助逆天之力。如此,你之所以将陷阱设置在锦都的目的一目了然。”语顿,霍地抬眸看他,斩钉截铁道:“你擅自动用了龙脉,对么?”

  “因为你知道就算我们找到了龙脉之力,亦不可能将其拔除,因为一旦动了龙脉,将涉及到数万人的性命,使得西羌朝野颠覆,扰乱天命,所以你料定我们不敢,也绝不会那么做?”

  说到这里,百里顿了顿,声音忽然放得极冷极沉,他声色俱厉道:“本来,你的计划应该完美无缺,不过你千算万算不该将算计算到阿浔的头上,你以为我是为谁才站在这里,就是为了她!而现在她不在了,数万人的性命在我眼中又算得什么?!司南离――”他蓦地咧唇,这一笑里仿若回溯千年,他还是归墟荒原上叱咤风云的邪神,头颅堆叠成就他的王座:“你运气不错,死时有这么多人为你陪葬!”

  语落,他两指并拢蓦地探入司南离颈间,只听喀拉一声脆响,他于无声静谧中冷笑:“我说过,我能杀得了你一次,就让杀得了你第二次。”

  至于天下,倾覆又与吾何干?!

  “哈哈哈!百里啊百里,没想到时隔千年还能再度看到你这样的表情,我真是不虚此行!不过――”司南离的身体逐渐分崩离析,眼掠过白姬浮现厌恶和怨怪的光芒来:“可惜你的完美因为这个女人的出现而不再完整,所以我只能另觅人选来替代你了!”判官眼见他要逃,连忙拦手扔出阎罗印去追,四方玄印在半空转了一圈,对他毫无实体的形态无从下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飘远。

  躯壳崩落后的碎片乱飞,他化作一抹黑烟,笑声狰狞刺耳。

  “而你,将永生永世逃不脱八苦轮回之难在你身上的束缚,它会一步步蚕食你的血肉精魂,直至将你啃食为一具白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生命的尽头!”

  天地动荡,山河倾覆。随着司南离的消失,他所建立的幻境如墙皮剥落片片坍塌。百里一把抱起白姬,头贴在她微凉的面颊上。

  一念生则万恶起,阿浔,你不在,我究竟该如何是好?

  思及此,心中剧痛难耐,他按住胸口,歪身倒了下去。等在外面的睚眦闯入结界时正好看见这幕情景,情急之下大喊道:“主银,你怎么了!?”再一看,白姬浑身是血地躺在百里怀中。

  后面的判官一把捞起他的身体,扫了一眼“接着――”随手扔在了睚眦的背上。睚眦摸不清楚状况又急又慌,见他腾云离开,紧追几步问道:“去哪儿?!”

  判官头也不回道:“回地府。”

  白姬立在雨中,水洼中她的倒影涟漪阵阵,碎成片片,看不分明。她向前一步,视线下落,看见树荫下藏着个娇小的背影,一袭冷风掠过,背影的主人瑟缩着往里钻了钻,又不甘心地把头伸出去张望,雨水打湿了她半边肩膀,她却犹自不觉。白姬愣了愣,伸手,下意识地想要替她遮雨,奈何瓢泼雨水穿透手背径直落在了地上,不禁蹙眉,抬眸,头顶铅云堆叠,雷电交加。

  阿浔亦抬头望了望天色,已经酉时了,距离她与百里约定离开的时辰早已过去大半,而他却迟迟不见人影,莫不是来的路上发生什么事,绊得他无法脱身,对,一定是这样,他绝不是那种违信背约之人,定是突有急事害得他不能准时赶到此处!

  远处传来嘈杂的人声,雨天夜黑得格外快,漆黑幽邃的森林外忽地有火光晃过,是人举着点燃的火把正在靠近。听到动静的她霍地起身,四处寻找藏身之处。

  “决不能让他们发现我躲在这里!”她四下一望,视线定格在那高耸入云的杉树上,伸手抓牢树干纵身一跃,整个人轻盈地落在树上,找到一处丰茂的树冠处借以藏匿身形。

  ☆、第64章 剥鳞之罪

  很快族人便搜索到了此处,好在大雨将她曾经留下的脚印冲刷得不留痕迹,众人环顾四周没有发现什么蛛丝马迹,“走!这里没人!”正欲转身,忽然有人眼尖发现泥里埋着一根系带,虽然被雨水浇得看不清颜色,还是能辨别得出来这是从阿浔衣服上掉下的。

  “她没走远,肯定还在附近,四处找找!”

  阿浔一慌,往树后藏,熟料说话那人听到动静,这一抬头,便看见她藏在树冠中的半爿衣角,手一伸道:“她在树上!”这一指,在所有人的目光里她根本无所遁形。

  到底是小辈,大家耐心劝导道:“阿浔别任性,老老实实跟我们回去吧!”

  阿浔梗着脖子,雨水打得嘴唇发白,却还是固执地摇头:“我不回去。”

  众人面面相觑,皆苦笑,没想到她竟执意若此,只得无奈下最后通牒:“你若不肯自己下来,那我们只能强制你下来了!”

  阿浔不讲话,咬唇,撸起袖子开始结印。她平素并未在法术上显示出什么特殊的天分,然而一连串快而凌厉的动作下来,族人们惊了,阿浔掐了一个离水咒,用水幕将整棵树包围起来,这层水幕看似薄而透明,仿佛一碰就破,实则无坚不摧,而此刻正值雨天,借用自然之力的离水咒防御力更高。

  如此情势之下,看来只有硬来了,众人收了劝服的心思,准备逐个攻破她的水幕。

  阿浔将众人动作尽收眼底,心中焦灼,筑起水幕不过是权宜之计,要想突围出去,只有――可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愿意与族人兵刃相向……

  犹豫之际,已有一片飞刃铿然插/在水幕之上,她蹙了蹙眉,似乎在一瞬间下定了决心,掌心幻化出一柄雪白的水刃,正欲抬手,忽听林中蓦地一声响:“阿浔,住手!”

  是大祭司!?

  阿浔动作一滞,感觉一滴雨水从树叶上滑落倏然掉入她衣襟,一时间,整个人寒彻骨,透心凉。

  雨势愈演愈烈,豆大的雨点打得树梢劈啪作响,寒气渐生,森林里弥漫起一股湿冷的白雾,身着一袭蓑衣,头戴斗笠的大祭司出现在视野中。雨水顺着帽檐蜿蜒而下打在他苍老瘦削的脸上,唇线深刻,浑浊不清的眼因为火光的照耀而变得精光四射,他霍地抬眸,与树上的阿浔对视,从那双盲眼里射/来的光洞若观火,令人不寒而栗。

  “我抚养你长大,教你术法,为的是让你对族人兵刃相向的么?!”严厉低沉的嗓音响起,在阿浔耳畔重重炸开。她仿若叫那犀利的目光钉在当场,不能动弹,而族人不解和失望的眼神更令她无地自容。脸色苍白,浑身湿透的她,遥遥与大祭司对视,神情怔忪,视线空茫。

  这时,大祭司倏然挪开视线,垂眸,白眉一敛,冷声下令道:“抓住她,绑去灵泉禁地!”语落,阿浔放空的视线一下对焦,望着黑夜下他被火光映得斑驳陆离的脸庞,形容枯槁,紧抿下垂的嘴角难掩失望。她心一颤,眼睫忽闪,蓦地落下一滴泪来。

  这泪下坠与雨水混在一起,滴在蓝色结界上,水幕自然瓦解。

  她未有再做反抗,只是任由族人用绳索绑住了双手,踩着泥泞湿润的土地,在旁人的推搡下,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族中禁地走去。

  族人望着她踉跄的背影,眼中露出不解和几分怨怪,前任族长死后,是大祭司收她为徒,抚养其成人,待她亲若祖孙,而今她却串通外族男子公然背弃婚约,陷大祭司于不义,更弃一族前程不顾,实乃蛟族一族之耻!

  而眼下,此情此景,看她伶仃背影于雨中夜行,步履蹒跚,苍白凄楚,又不免叫人唏嘘。

  夜色深沉,火把光亮渐行渐远,随即消失于无形,谁都未有注意到,几步开外,白姬正悄然跟在后头。

  与我何干,她本想转头离开,奈何,脚下重若千钧,冥冥之中有股力量推着自己向前。

  她边走边沉思:百里怎么可能失约,他一定是被什么事牵绊到了才是,脚步紧紧跟随着蛟族人,不知阿浔要被带去何处,方才那祭司提到什么灵泉禁地,莫非是关押犯人的地方?白姬不禁苦笑,都到这时候了,她居然还有心思关心情敌?好在司南离那令人厌恶的声音未再响起,否则此时听着他的嘲讽,真让自己有种犯贱的羞耻感。

  灵泉禁地,顾名思义,蛟族人世代守护的禁地,里头封印着滋养蛟龙一族的泉眼,本来附近应有七七四十九处泉眼,功效各有不同,而今四十六座干涸枯竭,剩下四座,三座可用,还有一座连通孽海,功用不明。

  溶洞中一片寂静,滴水声可闻。

  阿浔跪在地上,四周水雾缭绕,湿气彻骨,眼里映照出大祭司纤尘不染的雪白长袍,他手握祭司神柱,眼眸低垂,嘴唇翕动,低沉苍老的声音在空旷的禁地中环绕,他问道:“阿浔,你可知错?”

  她高昂着头,明明双手颤抖,却死不低头,态度很坚定。

  “阿浔不知自己哪里错了,还请祭司明示。”

  一旁的族人惊讶于她死不悔改的态度以及桀骜不驯的反诘,纷纷流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想来往日那个阿浔虽然调皮,却还不至于如此执迷不悟,莫非真是让那外族男子勾了魂魄,才变得如斯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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