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能配合我们。”李青纹喜不自禁,“江总知道你对他这么好……”
明霜纤细的手托住腮,猫儿眼里没什么情绪,定定看着他们,冷冷道,“因为我希望他能赶紧治好,然后从我家搬走,希望你们的治疗能有这效果。”
李青纹沉默了。
江如枞朝她笑了笑,“喝什么?”
“冰美式。”明霜说。
李青纹递给她一本资料,明霜打开一看,边翻阅边皱眉。
“是经过江总自己同意了的。”李青纹补充,“他也想找回自己记忆。”
这是江槐以前做心理咨询时咨询师记录下来的资料。大概是关于江槐大致的过往经历,还有一场心理咨询的谈话记录。
这男人果然又冷又硬。
明霜翻阅着他和心理咨询师的对话记录,他的内心明显依旧是完全封闭的,最后得到的信息,除了知道他睡眠不好外,没有半点有用的。
翻阅到一页时,明霜手指顿住了。
q:“谈过恋爱吗?”
a:“谈过。”
q:“这段负面感情经历,是不是带来了二度创伤?”
a:“不是负面。”
截止于此,江槐再也没有回答相关问题了。
明霜,“二度创伤?”
“江总的童年时代。”李青纹缓缓说,“发生过一些事情。”
对于江槐严重的心理问题,李青纹也略微知道一些,觉得根源应该是在他的童年。江槐由母亲抚养长大,但是于嫣在他小学时就去世了,他后来辗转于各个家庭暂寄住,直到十八岁回到江家。
“这些不好的经历,他现在都忘了。”李青纹说,“但我们觉得,想要让他恢复正常,必须从这些地方下手,毕竟痛苦的经历也是人格的组成部分,一直这样下去,保不准他接下来会忘记更多。”
“小槐以前没对你提过他的家庭吗?”江如枞喝了口咖啡。
明霜晃了晃杯子,“说了啊,说他父母都死了。”
“我当时还觉得他很可怜呢。”明霜说,“想不到,倒是我白操心了,他父母爱他比我父母爱我多多了,给他安排好了一切,家产都留给了他。”
语气不无讥诮,江槐极少提起自己的家庭,明霜问起过,他说父母都死了,小时候经常一个人。
江如枞缓缓道,“其实要这么说也没有错,小槐很长一段时间,并不知道自己父亲是谁。”
明霜回想起,以前在江槐家时,见到过他父母的照片,一对很漂亮的男女,不过那时候,明霜没有认出来他的父亲就是年轻时的江承庭。
江家对外公布的情况是,于嫣是江承庭的发妻,因为一些矛盾离婚了,江槐跟着母亲生活,后来才回到江家。
明霜沉默了片刻,“你什么意思?难道你要说,他其实是私生子?”
她记得,以前传闻里的白晴才是小三上位,江千樟反而名不正言不顺,檀城豪门圈子都知道,江承庭以前有个感情极好的发妻。
即使江槐跟着母亲生活,江家也不可能亏待自家孩子,
至少在江槐高三时,以江承庭的那些表现和江如枞和他的关系来看,当时,江槐必然是知道自己是江家孩子的,那为什么还要坚持住在那个陈旧的居民楼里,还要出去兼职,还要隐瞒她?
就为了装可怜博取同情?还是比较喜欢自我折磨?明霜无法理解。
江如枞说,“因为一些原因,十六岁之前,他确实是不知道的。”
那就是说明,江槐十八岁和她谈恋爱的时候,还是已经知道了的咯,江槐还是在骗她。
见明霜神情又冷了下去,江如枞推过一张照片,“这是他当年上过的小学。”
育才子弟小学。照片里,学校环境显然极差,脏,乱,周围是菜市场,出镜的小孩都目光呆滞,身上和头发都脏兮兮的,明霜这辈子从没踏足过的地方,她从小都念的贵族学校,一年费用两位数起。
她眸光复杂,怎么也无法把江槐和这种地方联系起来。像是在淤泥里不可能开出无垢的百合,只让人觉得怪诞而难以置信。
江如枞缓缓说,“这地方就是这样。”
江槐当年在这里念了六年小学,最后,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考入了檀附初中部。
江如枞说,“其实,他是初三才到檀附的。”
明霜有些意外,因为她记得,以前顾芝之和她说过,说他们两是一个小学的,是几十年里唯二考上了檀附初中部的学生,明霜也记得,江槐后来是直升的附中高中部。
“小槐考上了,但是前两年没有去上。”江如枞说,“他当时寄居的那家亲戚,说檀附学费太贵,学得好在哪学都一样,没必要去念贵的。他的奖学金,都用来抵付了自己的生活费。”
江如枞说,“我们联系了那所初中。”
“这是江总以前留在初中的一些物品。”李青纹拿出了一个纸箱子,“明小姐,可以叠的话,麻烦你带回去给江总看看,看能不能想起一些什么。”
明霜拆开那个纸箱子。
里面物品很简单,一件叠好的校服,堆积的试卷和笔记本,最顶端的是一张学生卡。
明霜拿起一看,学生卡照片上的江槐应该还只有十四五岁,少年直视着镜头,神情比她认识的江槐要更阴郁一些,乌黑的额发略长,唇红齿白,有些像女孩,那时,他身上已经有了那种沉郁洁净的气质。
明霜认识他时,江槐十七岁,已经是长开的俊秀少年了。
再下面是一个笔记本。是初中的数学内容,很整洁,条理分明。
明霜随意翻过,在一页时,视线忽然顿住。
一整页数学笔记里,夹在密密麻麻的公式和解析里,短短几个字。明霜对江槐字迹很熟悉,江槐给她补习过一整年,字里行间,她一眼就看到了那句突兀的话。
【很脏。】
下面回到了解题。
【想离开】
最后的两个字是。
【想死。】
笔迹清俊又平静,写下这一行字时,笔锋甚至没有任何改变,没有凌乱,没有潦草,平平静静写下了这两个字。
“明小姐发现什么了吗?”李青纹在翻阅江槐的旧试卷,说实话,他也没指望在这堆物品里发现什么。
明霜合上了笔记本,把它放回了箱子,平静地说,“没什么。”
“我把这些给他。”明霜说,“不过你们也别指望他看这些题目能想起什么了。”
“我很忙,也没空陪你们玩什么寻找过去。”明霜说,“是不是想让我同情他?”
“我不会同情任何人的。”她轻声说,“之后这种事情,你们自己去吧,别浪费我时间了。”
“两个月到了,我就不会再管他了。”
她站起身,没再管那杯冰冷的咖啡,拿起箱子,径直走了。
明霜回到别墅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天上飘起了牛毛细雨。
别墅亮起了灯。
明霜打开门,江槐在客厅看一本书,安安静静,见她回家,他放下书本,起身朝她走来。
明霜不知道江槐以前有过什么阴影,也不想知道。
都忘光了,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
她想,人何必折磨自己,她就从不折磨自己,觉得可能给自己带来痛苦的,都直接避开了。
“吃饭了吗?”明霜少见问了一句,语气很平静。
江槐拉她到自己身旁坐下,看着她漂亮光润的卷发落在侧脸旁,栩栩如生,心里说不出的安宁满足。
他心底渴望的,未尝不也就是这样的一幅画面,有她,有他,有一个家。
况且明霜在关心他,他喜欢她心里有他,“吃了。”
明霜说,“我不在家,你按时吃。不要吃太辣的,明天我叫人来做饭。”
“不用,会准时吃。”他亲了亲她发顶,“我记得,你以前和我说过。”
明霜对他的好,他记得,都还保存在他的回忆里。
江槐想吻她,明霜今天还没给他。眼见他干净的黑眸越来越暗沉,视线若有若无落在她的唇上,随后,她被按在沙发上,那两片纤薄柔软的唇覆了上来。
明霜说,“今天给你带了些老东西回来。”
她把箱子踢给江槐,“还记得吗?”
“我初中的笔记。”男人眼尾带着一抹罕见的倦懒的红,纤长的手指轻轻绕着她的发梢,唇薄薄的,下唇残着刚被留下的新鲜咬痕。
“你还记得?”明霜问。
“初中,”江槐说,“应该是初二。”
他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视线扫过那份笔记,神情甚至都没有变化。
果然不记得了,他自己在本子上写下的这几个字眼,可能也和某段痛苦回忆有关吧。
明霜把箱子踢回桌下,也不再提起。
周末明霜有同学聚会,是国际高中,明霜转学前的同学聚会,她收拾一新,化好妆,走前,回头看到江槐,沉默了片刻,“你去不去?”
……
国际高中的学生家境大多优渥,同学会地点也选在了一家高档餐厅。
来的人不多,约莫十多二十个,包一个包间。
湛芳盛家里是做鞋子生意的,这几年市场景气,她家鞋子打开了东南亚市场销路,发了些财,整个人都和高中不太一样,说话很有底气。
“校花怎么还没来?”湛芳盛当年高中时喜欢过一个叫廖凯的男生。
奈何廖凯喜欢明霜,追了她一年,被明霜当面拒绝,甚至扇了一巴掌依旧痴心不改,湛芳盛也因此和明霜结下了梁子。
为了今年的同学会,知道明霜要来,她穿了最贵的裙子,精心收拾打扮了一番,也确实受到了男同学的热烈恭维。
“十五还在路上呢。”李恒远说。
徐天柏回家陪老婆了,没来,许端端还堵在路上。眼下这个同学会上,和明霜熟悉些的就他。
“她这几年怎么没消息了?”湛芳盛说,“我听说她高考落榜,出国了――果然檀附不是人人都能念的,我就比较有自知之明,待在自己该待的地方。”
李恒远辩驳了一句,“十五当年考得很好……”
这句没说完,门在这时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