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生将一幅画递给她,是柳妈妈给她的,说是柳真儿十六岁生辰时画师给画的小相。
归寒打开画卷愣了一下,“这……”
画上有两个女子,相偎坐在美人榻上,一红衣一绿衣,手牵手的笑着,眉目竟是一模一样,只那红衣女子眼尾多了一粒泪痣,笑起来盈盈楚楚,正是她们见到的那个怨鬼柳真儿。
“这是柳真儿和……”归寒惊诧。
九生道:“和她的孪生妹妹柳珠儿。”
归寒惊的抽了一口气,“乖乖,这柳真儿竟还有个孪生妹妹,那……附在五爷身上的那个怨鬼是哪个?”
九生皱着眉头细细看那画卷,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曾在井底的白骨上看到柳真儿毒死的那个女子,抬去莲花池坠下去的女子,眼尾有一粒泪痣。
她在那记忆里匆匆一瞥,当时觉得奇怪就是那女子眼尾有一粒泪痣,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个才是柳真儿,而毒死她那个是柳珠儿。
所以她才会心甘情愿的喝下毒药,只为了柳珠儿放了柳眉山。
这样就一切对上了,柳珠儿毒死了姐姐柳真儿将她的尸体坠进了莲花池。而柳珠儿被杜蘅活活打死,尸体抛进了枯井底,所以柳珠儿那么恨杜蘅和柳眉山,是柳眉山的一个点头,害死了她。
可惜柳妈妈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死了。
“应该是柳珠儿。”九生道:“莲花池底的那具尸骨确实是柳真儿的,我没有在那具尸骨上看到残留的记忆和鬼魂,我想柳真儿应该是早就入了轮回,所以什么都看不到。”
归寒点了点头,“我师父说过,只有心怀怨恨或者心愿未了的鬼魂才会流连在尸体旁不入轮回变成怨鬼,也就是你能在有的尸体上看到这个人的记忆,是因为魂魄还在,怨气不散。就像柳真儿的尸骨,只是一堆白骨。而你能在井底的那具尸骨上看到记忆,说明这魂儿啊怨啊还在。”归寒挠了挠头,“你看到的记忆是柳珠儿的?”
九生点头。
“那柳珠儿为什么那么恨柳眉山啊?”归寒还是不解,“而且我们为什么要去找那个纪慧心?”
九生收起画卷,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纪慧心和纪淮雨的母亲也姓柳,是纪子卿的侍妾,而且是被杜蘅害死的。”所以纪淮雨那么恨杜蘅,当初在船上被杜蘅派的奶娘送回苏州老宅,他会那么狠辣的杀了奶娘,因为奶娘是杜蘅的人,派来看着他的人。
“你是说纪慧心的柳珠儿的女儿?”归寒问:“那我们去找纪慧心能让柳珠儿离开五爷?”
“柳珠儿口口声声要为自己和纪慧心报仇,那么恨五爷,想来她是很在意纪慧心的。”九生收好画卷敛着眉眼,若有所思的慢慢笑道:“她应该不忍心看着自己的儿女一个接着一个的出事。”
她的笑让归寒有点心惊,“你要做什么?”
九生抬眼望着归寒笑了,“有怨抱怨有仇报仇。”她拿着画卷转身回房。
“九生。”归寒喊住她,看着她的背影皱了眉头,道:“如果你戾气太重,迟早会害了你自己和你身边的人,若是有那一日……我会杀了你。”
九生站在门槛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那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她手指扶在门扉上微微侧过脸来,似乎在笑,“你救下了苏嘉卿无所谓,但若是你再插手我的事,我也会杀了你。”
归寒站在那里,看着她消失在门帘之后,手掌一点点收紧,她不会让那种事情再重演,绝对不会。
屋里燃了安神香,香线袅袅。
九生轻轻走到榻前,柳眉山还在昏睡,换了干净的单衣,脸色苍白憔悴,皱着眉头睡得并不安稳,似在睡梦里挣扎着什么。
“五爷?”九生坐在榻边的锦凳上,轻声道:“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榻上人紧紧的锁着眉头。
听得到吧?
九生看他脖子上深深浅浅的伤口,又道:“你快醒过来吧,我们弄错了,那个怨魂不是你娘,你娘早就入了轮回,她不怪你了,她从来没有怪过你。”
榻上人忽然伸手在空中乱抓,似乎想抓住什么。
“五爷?”九生起身看他,他表情痛苦,满头的冷汗,不住的抓着什么,九生想了想,伸手去握他挣扎的手。
他却在触到九生手指的一瞬间,猛地攥住自己的手指睁开眼,直愣愣的盯着九生道:“别碰。”
九生一惊。
他已合了眼又重新昏睡了过去,只是呢喃,“离我远点,你不欠我……”
他又昏了过去,眉目脆弱,像是快要死了一样。
九生看着他半天,极轻极轻的道:“那你欠我,快些醒过来吧。”
他在榻上,轻弱的闷哼了一声,攥着的手背又渗出了血。
是在第二日清晨就起程上了船。
九生只收拾了值钱的,余下的分给了下人,又让嵬度去了一趟苏府,将小宅的钥匙和一些她用过的首饰衣物交给了月娘。
找了一个大夫随行,便上了船。
临上船前宋芳州问她要不要回家看看。
九生差点笑出声,看着一脸单纯的宋芳州道:“哪里是我的家?我从六岁那年起就无家可回了。”
宋芳州皱着清秀的眉头,握了握她的手,“苏勇和苏嘉卿已经知错了,你就原谅他们吧。”
九生抽回手道:“我早就恨过了,仇怨已报,我和他们没有半分关系了。”
宋芳州也不知如何劝她,只是道:“我只是觉得人总是得有家的,不然太可怜了。”
九生笑了,望着不远处船舱里亲自为她收拾行李的嵬度道:“如今我和嵬度在一起就是家。”
“嵬度?”宋芳州惊的张嘴,又小声问她,“你喜欢嵬度?你们……在一起了?”
“他就是我的家人。”九生看着嵬度过来,对她伸手扶她上船。
“你们在说什么?”嵬度轻轻托着她上船,“我听到你们好像在说我。”
九生摸了摸他的头,笑道:“说你长大了,该说媳妇了。”
嵬度低了低头,嘟囔了一句什么九生没听清。
只听归寒匆匆忙忙的从船舱里探头出来喊道:“快来,五爷醒了!不对,那个柳珠儿醒了!”
九生忙快步过去,刚到门口就听到归寒在急躁的道:“你这怨魂还真是难缠啊!不许咬舌头!”
“该死!他该死!”那怨魂含糊不清的声音。
进去就瞧见归寒伸手捏着柳眉山的下颚,不让他咬舌头,床边落着药碗,汤药全洒了,捆着他的绳子上,和他白色的素衣上红红点点的全是渗出来的血。
“怎么回事?”九生上前问。
归寒怒道:“我给五爷灌药,这柳珠儿就醒了,又是挣扎又是咬舌自尽的!真要命!”
九生到床前,伸手想帮忙按住他,柳眉山忽然一颤,攥着手指低喝一声:“九生别碰!”
九生就顿了住,看着他紧闭双眼,死死梗着脖子,濒死一般的挣扎半天,慢慢的昏了过去。
归寒累出了一头的汗,松开他,又紧了紧捆着他的绳子,不高兴的嘟囔道:“这人心真是偏的,我这样累死累活的照顾他也没见他担心我被附身了啊,下次你来灌药。”
九生看柳眉山侧头昏睡在床上,额头和脖颈全是密密的冷汗,手掌还攥着,忍不住道:“你轻一点,别碰到他的伤口。”
归寒一脸的不乐意,“你行你来,他身上哪里有好地方。”累的她坐在床上一阵气喘。
那大夫便又送了药进来。
归寒苦大仇深的一叹气,“根本就灌不进去啊,一灌那柳珠儿就醒了。”
九生想了想接过药,“你扶着他,我来。”坐到床边,让归寒扶着柳眉山坐起,她吹了一勺汤药凑到他嘴巴。
归寒捏开他的嘴,药一入喉他便呛的一阵猛咳,瞬间睁眼,吓了归寒一跳,忙抓住了他的下颚。
却见他直勾勾的盯着九生,眼神竟一点点的放轻了,半天半天,喉头动了动道:“我听到你说话了。”
九生就那么愣了一下。
归寒也惊的松开他的下颚,“你……你是五爷?”
柳眉山极虚弱也极轻柔的笑了,哑哑的“恩。”了一声,望着九生道:“我没事,你不要碰我,让归寒来。”
“喂!”归寒不乐意了,“我也是会被附体,有危险的好吗!”
在一旁看热闹的宋芳州插嘴道:“就是就是,小道姑虽然皮糙肉厚但也是个人,五爷太厚此薄彼了。”
嵬度上前道:“我来。”接过药碗,一手抬了柳眉山下颚,将药慢慢往他嘴里灌。
只喝了一口,柳眉山猛烈的咳嗽了起来,将头一偏,死命的挣扎了起来,喉咙里嘶哑着柳珠儿的声音,“让他死……让他死!”
归寒按住他,又惊奇又哭笑不得道:“看来五爷只有在面对九生的时候抑制力才会压得住柳珠儿,换个人就弱的像只鸡。”
☆、第五十四章 五十四
这天冷极,夜里竟飘了雪。
因着柳珠儿极力抗拒喝药,柳眉山接连几日水米都难进,更别提药了,几日下来伤口不长,人整个瘦的吓人。
最后还是九生亲自喂药,才勉强服了下去。
这让归寒和宋芳州很是看不起,觉得自己这些年和柳眉山的朝夕相对全都白瞎了,这人太没良心了。
宋芳州也不满,偷眼看嵬度的脸色,凑过来跟九生说,“你到底有没有跟嵬度在一起啊?他看起来好像也不怎么吃醋生气呐。”
九生慢慢的在喂柳眉山喝粥,他昏迷着,但意识还在,喝的极为困难,“你这几日里问了多少次这个问题了?你很希望我们在一起吗?”
“也不是。”宋芳州为难道:“我当然不怎么希望你们在一起,毕竟我也有点喜欢你,你们在一起我就没机会了,所以你得跟我说清楚你们到底有没有在一起,我好决定要不要忍痛退出。”
九生被他逗乐了,瞥他一眼道:“你会娶我吗?明媒正娶,永不纳妾。”
宋芳州白白的脸一红,低头娇羞的小声道:“这有点太快了……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我们可以慢慢来。”
归寒抬头白了他一眼,“你败了。”
“啊?”宋芳州听不明白,“败了?什么……败了?”
归寒看了九生一眼,对门外的嵬度道:“嵬度啊,问你一个问题。”
嵬度扭头看着她。
听她问:“你愿意娶九生,明媒正娶,永不纳妾吗?”
嵬度先是一愣,随后看了一眼九生,才开口道:“只要她愿意。”
“你看。”归寒笑着瞥宋芳州,“这才是正确的回答。”
宋芳州脸又一红,不服气道:“随口说说我也会!但我是认真的,我得对她对自己负责,成亲大事哪儿能随便说说!”又看九生,“是不是九生。”
九生低着头慢慢吹凉白粥,不知在想什么,紧着眉头。放在腿边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她才惊醒过来,一抬头就对上柳眉山望着她的眼睛。
“醒了醒了。”归寒松开按着他的手,凑近看他,“醒过来的是五爷吗?”
宋芳州也凑过来,“好像是唉,九生在,醒的应该是五爷,五爷五爷?”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柳眉山似乎累极的软在靠背上,慢慢叹出一口气,虚弱的笑道:“别跟看猴子一样这么看我,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