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九停在榻前,低垂着眉眼许久,又抬起头环视这昏黄的禅房一眼。
她顿时至肺腑生了一股凉意……
阴寡月,他真的要在这清冷的佛寺里安度余生吗?
他怎么可以放得下。
不,他不会抛下她的。
或许,他只是需要时间……
想到这里,顾九从床榻上站起身,她一抚衣袍的褶皱,向前走了数步后才蓦然回首,凝视一眼蜷缩在榻上一角的阴寡月。
“我走了……”顾九轻叹一声,温热的泪水终于滑落眼眶,“我在隐月阁……等你……”
下一刻,她靛青色的衣袖猛地拭去泪水,抬起腿迈步离开……
禅房里,女子的气息渐渐远去,那轻微的抽泣声还萦绕在耳畔……榻上少年空洞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华光……
“九……”
他僵硬的身子一动,喑哑地唤出声。
床榻上静站的男子皱起的眉头一动,紧握着的十指松开,他心中涌上一股火热,几乎是冲上前去,将那白衣少年松垮的衣领揪起,一把将他抗在肩上。
“我不容许你出局……”夜风咬牙切齿地说道,“我更不会让你死……”
这个世界上,站在他身边的只有他,阴寡月他为何不懂。
他以为佛门之中的溯雪能护他吗?
“唯有成为强者,才能守护你爱的人……”
夜风一手解开自己的斗篷,一手将寡月贴到自己的脊背上,再将斗篷覆盖在少年身上。
离开的时候他对一众僧人道:“谁都不许将今夜的事说出去。”
他幽冷的目扫视一眼众人,已极快的速度出了禅园。
将走到寺门准备上马车的顾九,便见到骑马狂奔而出的夜风。
他背上驮着一个人,顾九眉头一拧,伸手将马车上的栓着马的缰绳解开上了马。
“九爷。”小易急呼一声。
“你先回去,别管我。”顾九说道,追着夜风而去。
这样的大街人来人往,她虽担心那夜风伤了寡月,却又不好大声制止,惊动了有心人。便只能这样紧紧地跟着。
夜风没有去军营,而是往城东偏僻的地方走去。
这密林小道,看不见来路,顾九只能用耳朵听出前面人的动静。
夜风知道顾九紧跟着他,他带着顾九绕了几处林子,经过一处湖泊,至一处竹林才弃了马,稳当落地,朝竹林深处走去。
顾九惊奇于夜风的速度,来的时候只瞧见了马却未见到人,顾九也弃了马,进了竹林。
她拿出火折子,朝着竹林深处走去,既然他能在此处弃马,她又跟得紧,应该救在这附近。
顾九疑惑夜风那厮到底要带阴寡月到这里做什么?
她越往竹林内走,越能看到远处那隐隐的光芒……
等她再走近了,才发现是一处竹舍。
昏黄的灯影,那院子外头种植的树种她并不陌生,是梅树……
走到竹门的时候顾九震了一下,她不光惊讶于夜风的脚程,更惊讶这里不止夜风一人。
院子里头一个少年在井边打水,顾九推开松松垮垮的竹门的时候,那少年凝了她一眼,似是一笑,继续沉默着做自己的事情。
顾九这才瞧清堂前,火炉边阴寡月靠在夜风身上,一个青年在给他把脉。
“寡月……”顾九轻唤了一声,走上前去。瞧见了顾九,夜风依旧神情淡淡……
白衣少年半合的眼眸缓缓睁开……柔和凄迷的目光落在顾九身上,一转忧伤沉郁……
“九……”他喑哑地唤出一个字来。
只此一字,却让顾九喉中哽咽说不出一句话来。他认得她了……
“寡月……”顾九不知何时已唤出口。
他凝着她,眉目里饱含深情与歉疚。
顾九正要上前离她更近一些而,却被夜风打断道:“劳烦九姑娘去打点热水来。”
顾九懂夜风似乎是有话要对寡月说,她颔首,凝了寡月一眼后,退出屋内。
屋外那个短袍少年就提着一桶水站在那处,见她出来,笑道:“姑娘请随我来吧。”
顾九是一身男装,这少年知她是女子,定是夜风提点过的,她便知道一路上夜风有意让她跟来的……
・屋内
“郁叔,寡月没事吧?”夜风柔声问道,目光却一直落在怀中的少年身上。
“无碍,想来白马寺的主持大师救他耗费了许多精力。”郁倾轻叹道,将阴寡月的手掩在锦被下。
“他需要调养,不可动怒不可过劳,他之前受了极大的刺激,日后也切莫再受刺激了……”郁倾如此一说,又凝着夜风一眼。
夜风别过头去,想起方才他运气轻功朝竹舍走来,回来后对阴寡月说过的话。
方才,他的确是气急动怒――
“殷离人是不是只告诉你你父兄被斩杀,而没有告诉你阴家五百八十条人命一夜之间灰飞烟灭!你知道这是谁做的吗……是卿夜阙,是卿夜阙――”
他双目通红,紧紧的摇晃着寡月。
“他屠戮阴氏,辱我母妃,放火烧了青鸾殿,你知不知道――”
他手中的白衣少年僵在那处,空洞的双目变得深邃,他猛地摇头……
“你不信我?”他凝着少年,疑惑道。
“你因他没有杀你,留下你自生自灭,所以……你不信我?”
少年紧紧地抱住自己的脑袋,捂住自己的耳朵……
殷叔只要他雪冤,却从未告诉他他的仇人是谁,他一直以为是晋候……如何又成了那权利顶端之人……
“你知不知道,我站在他的殿下,朝着他臣服叩拜之时,心中的苦……我今日的一切都是他一手造成的!”夜风红着眼,同少年说道。
“不……不是这样的,殷叔说过,我只要让尘冤昭雪以慰阴氏族人在天之灵,卿夜阙他既然屠戮阴氏,为何要独独留下一个我……不……”少年摇着头,不愿相信这突然得知的一切。
“阴寡月……”夜风咬牙切齿正欲再开口时,听到门口有青年唤了一声――
“阑儿!”
郁倾阻止他对寡月的言语相激,之后便等来了顾九。
思及方才那一幕,夜风揉了揉眉心,似乎是由心的感到一丝疲惫。
末了,许久,夜风才柔声轻道:“郁叔,十三年过去了……”
如此一说郁倾都是一震,凝了夜风一眼,又凝了他怀中的阴寡月一眼。
“我等不及了……”如今将封二品,手握慕营重兵,可是都是握着别人的兵,他急需的不仅是兵力,还有契机,可是这契机一直未至,再等下去,不是十年便是二十年……这样的等待他早已厌倦了……
等待上天的垂青不若自己去探寻契机,发现契机,制造契机!
况且,他还有……
“郁倾……全听小主吩咐!”青年低垂下头,坚毅道。他将步入中年,生荣死哀或是马革裹尸于他而言都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阑儿……
“是时候反击了……”
竹门“吱呀”伴随着一声男子的轻叹。
顾九端着铜盆进来,郁倾转身瞧了她一眼,笑着朝夜风道:“小主,我去给靳大人备……药。”
郁倾本想说明是方才靳南衣所说白马寺主持溯雪的药方,却知夜风不喜那溯雪,便不再多提。
夜风瞥了一眼顾九,没有说什么,却是低头凝着寡月沉声道:“明日我教你习武,还有御敌之术,对,还有跑路功夫……你不能再这么怠慢了,你要强身健体,四体不勤的人活不长久!那佛门中人清欲寡欢不适合你!……”
顾九惊讶于夜风说了这么一大长串的话,将铜盆放在脚榻上的时候她还瞥见夜风微红的脸。
寡月也无疑是有讶到,这个样子的夜风很陌生,却也很温暖……这也是兄长的爱的一种表现形式吗?强势容不得忽略……
他迫切的要你按照他的轨迹成长,却也是为了你好……
是哥哥的关爱吧。
这一刻,他眉眼有些氤氲了,他有些想念南衣了……
那个温柔的不似凡人的少年,他笑的时候,双颊边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他知道,若是南衣还在,不一定会像夜风一样责备他……他知道,他是个懒散的人……
有时候看着院子外的大好阳光,那个少年可以对着发一日的呆。当你问道他在想什么的时候,他会漫不经心地撑着下巴答道:“好想晒太阳啊……”
南衣能对着一扇孤窗从午时坐到傍晚却也只是一直坐着……
想到这里寡月莫名的勾起唇角,扬起一抹微笑,那笑容很甜,一直映进了某些人心里。
夜风将寡月平放到榻上后,冲着失神的顾九道:“给他收拾一下。”
回过神来女子颔首,将铜盆里的毛巾拧干朝寡月走去。
她给寡月洁着面,夜风将一把小匕首和一盒皂粉放在一旁。
顾九下意识的瞥了一眼,心里明白夜风是要她替寡月刮胡子。
想起方才在白马寺里的那一幕,她依旧惴惴不安,那个样子排斥着她的阴寡月,她想都没有想过。
他在心底里畏惧着面对她吗?还是他害怕她瞧见他的“不堪”模样。
他怎么可以这么傻……
她如何会嫌弃他……
顾九将他的头发都拨到了脑后,湿润了他的面颊后,将皂分洒在毛巾上,浸入水中。
沾着皂粉的毛巾慢慢的摩擦着少年刀削坚毅的下颌。
顾九很细心的用古代显得有些粗粝的小匕首,给少年清理胡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