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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节

成化十四年 梦溪石 6828 2024-06-30 12:59

  马兴福是个胖子,声线却有些阴柔:“这么热闹,这是要作甚呀?”

  他的目光落在唐泛身上:“这就是唐御史罢,您自来了苏州之后,我还未曾目睹您的真容呢,今日可算有缘得见啦!”

  明着是在打招呼,但言下之意,是说唐泛来苏州这么久,也没有去拜访过自己。

  镇守太监权限极重,奏疏可直接呈达皇帝跟前,等同天子耳目,一般官员就算不想跟他们打交道,也不愿意跟他们为敌,起码也会进行礼节性的拜访,双方做做样子,在面子上过得去。

  但唐泛在苏州这段时日,由头到尾,却好像把马兴福这个人忘了似的,别说亲自拜访了,连礼物都没送过!

  这怎么能不令马兴福暗恨:既然你不将我放在眼里,那就别怪我没给你面子了!

  唐泛当然有自己的打算,此时听了马兴福绵里藏针的话,仅是洒然一笑:“好说,好说,唐某失礼了,不过公务在身,不宜四处拜访,以免传入陛下耳中,还以为我无心差事呢,等办完这件差事,唐某自当备上厚礼,亲往马公公府上致歉!”

  “免了!”马兴福提高声调,以至于声音听上去有些尖利:“我担不起!”

  唐泛点点头:“那也好,今日就算是见过礼了,改日唐某就不再上门拜访公公了。”

  马兴福还从没见过这么不将他放在眼里的人,当下气得鼻子都歪了,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好,好,好!唐御史果然非同凡响啊!”

  “过奖了,”唐泛朝他柔和一笑,转而肃容道:“唐某奉差办案,还请马公公让开则个,免得误伤。来人,将陈銮与杨济捉拿起来,并查抄此处!”

  “谁敢!”马兴福大怒:“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动!”

  唐泛挑眉:“公公,你是苏州镇守太监,却想命令锦衣卫,越权了罢!”

  马兴福阴下脸:“唐泛,你本是奉命来调解矛盾,结果却私自行动,以你一个左佥都御史,如何有权限调动锦衣卫?!薛千户,锦衣卫作为天子近卫,负责为天子探查消息,缉拿不法,你却跟唐泛勾结在一起,这是要图谋不轨吗!啊?”

  杨济渐渐回过神,他看了看陈銮嘴角那抹得意的笑容,又将目光放在了场中对峙的唐泛和马兴福身上,这才明白原来陈銮早有预备,他所倚仗的靠山正是东厂,还能请了马太监亲自出马,也难怪听到唐泛上门也有恃无恐。

  不过唐泛会这么轻易就退却吗?

  杨济心下自然希望如此,否则陈銮倒霉,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众人心思各异,场面一触即发,在马兴福那句话之后,立时显得更加紧张。

  薛千户的脸绷得紧紧的,眼睛盯着马兴福,手已经悄悄按在刀柄上,似乎就等着唐泛的一句话。

  不过若是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他当然也不希望走到这一步。

  面对马兴福的质疑,唐泛回以平静的笑容:“马公公,是非黑白,自有公论。。陈銮受贿的一部分钱财已经上呈陛下,我如今手上还有他私卖官粮的证据,作为钦差,我自然有权缉拿他回去详加审问,你冒着牺牲前程的风险来帮他,值得吗?”

  马兴福哈哈大笑:“唐泛,你别以为抬出钦差的名头我就怕了你!不瞒你说,我手上如今有陛下与内阁下发的谕示,在你来苏州之前,就已经到了我的手上,上面命我暗中监察,免得你利用职权之便,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情来。”

  说罢他从怀中摸出一份手书,递向唐泛:“你若是不信,要不要亲眼看过?”

  薛千户让人接了过来,亲自验看之后又递给唐泛,顺便低声说了一句:“大人,是真的。”

  其实不用看唐泛也知道是真的。

  毕竟上谕这种东西不是谁都有胆子造假的,马兴福又不是活腻了,怎么可能弄一份假上谕来哄骗唐泛?

  从上面的日期来看,就像他所说的,在唐泛来到苏州的同时,这份上谕也到达马兴福手中,成为现在用来挟制唐泛的武器。

  薛千户有些不安起来,马兴福有了这份手谕,就等于立于不败之地,任他们今日准备充分,估计也不得不服软了,他只怕唐泛一时气盛,不管不顾,强行要带走陈銮,等人跟马兴福闹翻。

  现场无人说话。

  所有人都在看着唐泛的反应。

  只是有些人心中得意,有些人心中却紧张担心。

  唐泛接过那份手谕,仔仔细细地看完,耗费的时间久了一点,末了才递给薛千户,让他还给马兴福。

  马兴福笑道:“唐御史,你拖延再久也是无用,怎么,鉴别了真假没有?”

  唐泛面容平静:“自然是真的,马公公怎么可能捏造上谕?”

  马兴福露出满意的笑容,胖胖的手一引:“那就撤罢?有什么事,不妨到镇守太监府上去说。”

  唐泛摇摇头:“薛千户。”

  薛千户:“大人?”

  唐泛抬了抬下巴,往陈銮等人所在的方向示意:“抓人。”

  薛千户:“啊?”

  不单是他一愣,连马兴福也是勃然大怒:“唐泛,你敢无视上谕?!谁敢动手,我就抓谁!”

  刹那间,他的人马手持刀剑纷纷越出,护在陈銮等人面前,与锦衣卫形成对峙的局面。

  双方互相瞪视着,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马兴福带来的人手不比薛千户的人少,只是双方本来同为苏州镇守,如今却为了抓不抓一个县令而兵刃相见,细想起来不免有些滑稽。

  陈銮暗暗冷笑,只觉得唐泛完全是在作死。

  对方这一闹,到时候在皇帝面前,免不了就是一个无视上意,目无君上的罪名,往重里说,免职流放都是有可能的。

  马兴福以及他手上的那道上谕,正是陈銮的底牌。

  先前一直没有亮出来,正是因为这一招非同小可,若是可能,他也不想跟唐泛撕破脸,谁知道对方软硬不吃,非要将他挖出来,还步步进逼,通过上层博弈,直接釜底抽薪,将陈銮的叔叔弄下去。

  如此一来,陈銮也不得不图穷匕见,向东厂和马兴福求助。

  上谕等同圣旨,连锦衣卫也不能违逆,唐泛却居然还想要强行逮人,不是作死是什么?

  唐泛道:“马兴福,陈銮杨济二人欺君罔上,罪证确凿,大义当前,你还帮着他们,居心为何?”

  他直呼其名,竟连马公公也不叫了,俨然无视上谕,要跟马兴福对着干。

  陈銮、杨济,甚至薛千户等人,禁不住看向唐泛,心里都觉得他疯了。

  薛千户更是着急,他现在的前程等于跟唐泛绑在了一起,若是唐泛作死,他也逃不开干系的。

  “大人!”他忍不住扯了扯唐泛的袖子,“要不我们先退一步,回去再说罢,他手里头毕竟有上谕在!”

  唐泛道:“我自有主张,你照我的命令行事,一切责任由我来担。”

  薛千户暗暗苦笑,隋州临走前曾交代他要一切听从唐泛吩咐,不得有任何违逆的,结果现在考验就来了。

  算了,死就死吧,老子豁出去了!

  他咬了咬牙,高声道:“弟兄们,把人给我拿下!”

  马兴福又惊又怒,也跟着喊:“将他们拦住!若遇抵抗者,格杀勿论!”

  就在他的论字出口时,反应最快的那名番役已经提刀往自己前面那个锦衣卫砍去。

  千钧一发之际,却听得当啷一声,他手里的刀并未砍中对方,反而直接飞向天际。

  与此同时,一队人马由远而近,疾驰而来。

  为首之人着蟒袍,黑色披风,一手握缰绳,一手提刀。

  方才那一下,似乎正是对方所为。

  随着击中长刀的那件物事落地,众人这才看清,原来是一枚玉扳指。

  双方隔着一段距离,对方又还在骑马,这样居然也还能击中,可见目力身手之不凡。

  所有人都被这一手给震住了,一时也忘了即将开打的事情,只能看着那一行人马伴着滚滚风尘来到跟前。

  马兴福原是眯起眼,很不痛快地想瞧瞧来者是何方神圣,结果在看清楚之后,他的脸色立马大变。

  “这是准备作甚?要造反吗?”身穿蟒袍者环顾四周,蓦地冷笑起来。

  “马兴福,你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不好好当你的镇守太监,跑来插手什么地方政务!”他连马都不下,就那么居高临下地俯视对方。

  马兴福的脸色有些难看:“这是什么风将您给吹到这里来了?”

  能让这位苏州镇守太监也悚然变色的,当然不会是小人物——所有人都意识到这一点。

  但在不知道对方是敌是友之前,谁也不敢先开口。

  这个时候,唐泛却道:“总算是来了,可让我好等。”

  “慢?”汪直没好气,“老子一得到消息就出发了,日夜兼程,亏得有条运河,才几天,不算慢了!”

  听着二人这熟稔的口气,陈銮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唐泛这是搬救兵来了!

  他连忙出声:“马公公!”

  意思是让马兴福赶紧将眼下的事情解决掉,免得让对方占了先机。

  用不着他提醒,马兴福也明白过来,他盯着汪直道:“汪公,我奉了上谕行事,还请不要妨碍公务。”

  汪直哂笑:“你当我从京城过来跟你叙旧呢?唐泛接旨!”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惊。

  反倒是唐泛最为镇定,大礼参拜:“臣唐泛领旨。”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唐泛进刑部右侍郎衔,兼领左佥都御史差事,着令查处苏州一案,凡官员有奸贪污绩者,可据实纠弹,便宜行事。”

  这道手谕非常简单,甚至没有常见的那些前缀修饰言辞,却更能让人听出其中的两个重点。

  一是兼领刑部右侍郎。

  兼领的意思是唐泛现在身上那个左佥都御史的职位还在,没有被去掉,同时又挂了一个刑部右侍郎的职衔,左佥都御史原是正四品,刑部右侍郎却是正三品。

  换句话说,唐泛现在已经是正三品大员,旁人在称呼他的时候,一般都要喊一声部堂大人以示敬重。

  这种身兼两职的情况在本朝并不少见,因为他刑部右侍郎这个并不是实职,而是虚衔,即挂名,就像王越之前就是掌都察院,但进尚书衔。

  所以严格来说,唐泛现在还是在干着都察院的差事,只不过品级上提了整整一级。

  但这一级的意义是重大的,因为这样一来,唐泛想要“虚转实”,成为名正言顺的刑部侍郎,就会容易许多。

  而且现在的他,已经具备了入阁的资格。

  二者,是便宜行事。

  这句话的杀伤力更大,说白了,就是让你可以先斩后奏。

  所以若说唐泛升官还暂时无法让陈銮等人感受到威胁,汪直的最后那句话,却让在场许多人都齐齐变色。

  谁能想到唐泛竟然还有这样的后手?

  谁也想不到。

  薛千户瞧着唐泛的眼神已经完全变了。

  而肖妩也才明白过来,先前唐泛为何会跟她说要等,原来他等的,正是这一道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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