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笙又摇头。
又摇头。
段昭这点耐心快被这孩子耗没了,要不是听见那声苡苡,他都懒得管这闲事。
现在跟着了魔似的。
车上,教练探出半个身子喊他:“昭儿!你跟谁说话呢!”
“没谁。”段昭转头冲他说:“箱子倒了,我扶起来。”
他说着,装模做样的拉开虞笙面前那个箱子,这样,她面前就毫无遮挡了。
“下来。”他命令:“跟你爸妈回家。”
虞笙的“安全区”被破坏,又被他凶了一嘴,倔脾气也上来了:“他不是我爸!他是我妈男朋友!”
段昭微微皱眉,没作声。
“他们俩要带我去美国,我不想去,我想回家找阿公阿婆。”
虞笙一口气说完,看见小哥哥目光变得复杂。
“本地人?”小哥哥垂眸问。
虞笙点头:“阿婆家就在这,你让我跟车走,到地方以后,我自己就能回去,”说完,她特意补充:“没骗你。”
怕小哥哥不信她了。
段昭轻笑一声,虞笙从他的笑声里听不出他是什么意思。
“不行?”她眨眼问。
“我想想,”他寻思问:“你妈那边呢?”
“我到阿婆家以后,就给她打电话。”虞笙语气里带了些央求:“只要能见着我阿婆,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求你了。”
小姑娘声音软糯,非常悦耳,一双澄澈的小鹿眼,就这么盯着段昭,让他狠不下心说不行。
“行吧。”段昭抿了下唇。
虞笙松口气,忽然想起个事,心又悬起来。
新闻有报道过,车里闷上一段时间是会死人的,大概也就…一两个小时?
“等等。”她忙问小哥哥:“远吗?”
段昭饶有兴致的低嗯一声:“远呢,长途,中间还不停的那种。”
虞笙:“……”
段昭:“最起码两个小时以上。”
虞笙:“……”
她心里正盘算妙计,眼前的小哥哥卸下背包,从包里掏出个东西,忽然弯腰,半个身子钻进车厢。
那种淡淡的沉木香味再次席卷而来。
虞笙第一次和一个男生,在密闭空间,如此近距离的…面对面。
紧张之余,她一屁股坐在车里。
“咚”的一声轻响,段昭扔下手里的东西,那玩意儿骨碌到虞笙脚边,她犹豫着抓起来,车厢里黑,看不清瓶身上的字。
“氧气瓶。”
段昭解释,大概是真被她磨得没耐心了。
虞笙哦了一声。
段昭道:“车程最多二十分钟,盖子拧开就能吸氧,别憋傻了。”
虞笙好奇的拧开盖子:”你怎么还…随身带这个?“小哥哥怕不是得了什么病,需要随身携带氧气瓶?
心脏病?
肯定是,刚才撞他时,他还捂了胸口。
这么一分析,虞笙非常愧疚,又仔细观察段昭的脸,肤色冷白,是身体不好的样子。
出于担心,她发自内心的对他说:“氧气瓶给了我,你犯病的时候能挺过去么?”
段昭:“?”
操。
他脑袋是被门缝夹了,才捡了个这么个烦人的人类幼崽。
段昭挑眉:“哥哥要是挺不过去,记得给哥哥做人工呼吸啊。”
虞笙:“?”
这种话是能开玩笑的吗?有意思吗?
麻烦您做个人吧!
*
车上坐的是省短道速滑队的队员,去高海拔地区进行训练刚回来,都是半大小子,精力旺盛,上车也不消停。
段昭最后一个上来,右边倒数第二排靠窗那位子是他的,雷打不动,队友都给留着。结果他上来后奔左边汽车轮子那位置去了。
“吴聪,换个座。”段昭言简意赅,目的明确。
吴聪瞪大眼,一脸惊状:“昭哥,你要…要干啥?”
“就换个座。”段昭指了下:“你坐我那。”
贺昀从后座钻出脑袋,趴椅背上:“天王老子来了那座也是你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句话?”段昭有点无奈:“你是要给我钉那吗?”
他还真没说过,就是习惯问题,爱坐右边,爱往后坐,连着坐几次,就没人跟他抢了。
段昭叹了口气:“困了,那边光线太强没法睡。”
他这个理由倒也合理,吴聪换过去,其实他没理由,吴聪也会换过去,不光因为段昭是队长,他成绩也有目共睹,赛场上的大拿,速度一等一,排名第二的贺昀都被他甩出一大截,大伙自然是崇拜里带着一丝丝不敢不服。
段昭坐下没多久车就开了,他半眯着眼,琢磨着脚下车厢里藏的那个小孩,应该不至于被憋死。
偏偏途径国道时,堵车了。
躲在车厢里的虞笙只能靠车速来判断路况,眼前黑蒙蒙的一片,刚还颠簸的车子突然匀速、缓慢下来。
应该是堵车。
车厢里闷热难耐,连一丝空气都没有,偷渡的感觉也不会比这更糟糕了。幸亏小哥哥有先见之明,给她留了续命的氧气瓶,虞笙拧开盖子,狠狠吸了几大口,感觉好多了。
手机振动,她从裤兜里翻出来,点亮的屏幕上显示“妈妈”二字,看着发憷。
果然,电话一接通,虞婧文冷飕飕的声音飘来:“你还知道接电话?我以为你都要不认我这个妈了!”
虞笙顿时忘了热:“我没有啊,我…”
血脉相连,她真没有这个想法,她还想着以后虞婧文没有男人陪了,她也不会把她送去养老院,还是会让她感受到女儿的天伦之乐的。
可是虞婧文根本不给她说话机会:“在哪儿?赶紧给我过来!”
“我打车回家了。”虞笙心一横:“回去也来不及,你和叔叔先走吧。”
虞婧文急得喊她全名:“虞笙啊虞笙!我就没见过你这么不懂事的孩子!我供你吃供你穿供你上学,就供出一个冤家,让你成天跟我对着干!”
虞笙插不上话。
“去美国有什么不好?啊?就这点事,我还做不了你的主?真是越大越不让人省心,还当着你叔叔的面,你不丢人吗?”
插不上话,虞笙干脆就不说了,手机无力的攥在手里,里面尖锐的训斥还没停,乱得连成嗡嗡一片,和她现在心情挺像的。
特别烦。
她不是虞婧文口中那种“不懂事”的孩子,相反,妈妈无论和谁在一起,她都是没有干涉过的。
从一开始她就没有选择的机会。
从…她的爸爸开始。
她出生在南方,一个叫三都澳的海港。
听阿婆说,虞婧文还是大三学生时,就和她亲爸爸好上了,两个人的爱情也是轰轰烈烈,至死不渝。虞婧文大学没毕业,就怀了她,可是她亲爸爸已经回城了,虞婧文执意把她生下来,一边养着,一边等着,望穿秋水,也没把她亲爸给盼回来。
虞婧文对那个男人的恨,多少也牵扯了点到她身上,她两岁多点时,虞婧文就把她扔给阿公阿婆,独自北上闯荡,没两年,又在洵阳结了婚。
虞笙是八岁时被虞婧文和继父接到洵阳的,那个家一点也不像家,虞婧文天天陪老板陪客户,一门心思往上爬,继父就恨不得要个儿子,俩人成天撕得天昏地暗,继父更是怎么看她这个拖油瓶,都不顺眼。
终于有一年,虞婧文怀上了,可是没出一个月她就把肚里的孩子打掉。
虞笙猜测,可能是自己的出生耽误了妈妈的学业、事业,以至于有了前车之鉴的虞婧文,说什么也不会再生养第二个拖油瓶。
那段婚姻不用问也知道结果,虞笙十四岁时,两人终于结束这出闹剧,还闹得很难看,因为虞婧文出轨某个老总。好在那段时间,虞婧文也攒了不少钱,在洵阳买了房子,还把阿公阿婆接来照顾她,虞笙这才觉得日子有了小时候的温暖。
美国国籍这个,是虞婧文和老总分手后在一起的。
虞笙是没有资格过问虞婧文的生活的,她也不想管,她早就学会了一套保护自己的生存方法。
虞婧文想怎么样都行,只要别托着她,她们的母女关系,就能维持。
大巴车突然加速,车厢里箱子噼里啪啦的倒下来。虞笙被晃得一个踉跄,本来就没拿牢的手机飞了出去。
“哐当”
倒下的箱子直勾勾砸中手机。
一切静止,包括虞婧文的声音。
虞笙跪在车里,摸黑扒出手机,按了半天,手机没反应,看来是坏了。
这就是所谓的莫・丧非定律,只要开始倒霉,就会连着倒霉。
就好比她不知道还要困于这黑暗之中多久,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阿婆。
虞笙格外丧的抱膝倚着车角坐着,总觉得大腿传来阵阵凉意,突然,传来铁皮门的摩擦声,她微微抬起眼皮。
一束刺眼的光笔直的投射进来。
虞笙下意识捂眼睛,从黑到亮,完全没有缓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