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话,孟岚咬住唇,迟疑了许久。
栾昇一看她这模样就知道,她一定是有极为重要的话要说。
果然,孟岚犹犹豫豫地道:“孟公子,你相信我,我留下来一定能做许多事的,我家也是一方富户,能用到的人脉资源还真不一定比你的少。我原先因为怀孕生子,在大邺朝内战中只护住了自身,颇为遗憾,如今,我也想同你一起,做些什么。”
她竟然连一直隐藏的身份都愿意张口同这个“孟公子”吐露了吗?她能做的可太多了,若是能做一国之后,能做的岂不是比现在这一个商户做的更多?
栾昇在面巾下的玉容已经凝了一层寒霜。
孟岚见面前的孟公子毫无反应,以为他是在埋怨自己,没有同他说实话。毕竟孟公子对她可是推心置腹,不但克服了自己不爱见人的毛病,还将家业的一大半都拿出来任她经营,从不过问,单这份信任而言,孟岚确确实实是对不起他的。
思及此处,孟岚更是觉得她辜负了孟公子这么久以来的信任和帮助,于是干脆直接道:“孟公子,我原先的夫君极有权势,我首先是为了避他,其次是为了做些生意才跑到这西北来的,我家商号您应该听说过。我不是刻意瞒着您的,只是希望您相信我,留下我的好处比您想象的要多。”
传话的侍从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栾昇,瞄到了他隐藏在衣角下的双手,那双手已经完全握紧了,手背上青筋暴露。
侍从心中大呼不妙,主子爷什么时候这么愤怒过,看这样子,分明是气的狠了。
栾昇又缓了片刻,才一个手势一个手势的说完了一句话。
侍从心中叹了口气,尽量平和道:“主子爷说了,既然如此,那萧小姐便留下来吧,只是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需得问您。”
“什么问题?”孟岚好奇。
侍从看完了栾昇的手势,支支吾吾道:“主子爷问,您既然已经离了您的夫君,现下是不是爱慕他,所以才同他说了这么多。”
“什么?”孟岚瞪大了双眼,也是被这问题惊了一跳,不过转念想想,孟公子这等人才出众的富贵公子,哪怕有哑疾,有眼疾,定然也有许多姑娘爱慕,他这么担心也是人之常情。
栾昇却把她思索的时间当成了羞涩的默认,怒气攻心,转身拂袖而去。
侍从看着离去的主子爷,再看看愣在当场的主子娘娘,简直不知道如何是好,双手拍着大腿叹气道:“造孽哦。”
孟岚不明所以,这孟公子明明问了她问题,却不等她回应就离开,到底是因为什么?之前也没看出来他这么喜怒无常啊。
思来想去,她还是得和孟公子解释一下,于是对侍从道:“你看看,我还有机会当面和他说话吗?”
侍从一脸沉痛:“我也不知道啊。”谁知道主子爷心情变化呢。
孟岚无奈极了:“我虽然避着我夫君,可我心里还是有他的,暂时放不下其他男子。若是孟公子觉得我爱慕他......”
说到此处,孟岚突然一个激灵,她适才以为孟公子生气是因为她一个带孩子的妇人肖想她,但怎么没想到,也有可能是孟公子爱慕她啊,毕竟这么长时间以来,孟公子对她和她女儿,实在是太好了些。
孩子是最能感受到大人的喜怒哀乐的,霄鸾每次都同孟公子那么亲热,是不是因为,她感受到了孟公子想做她后爹?
孟岚霎时间觉得栾昇有些可怜。
她诚恳地对侍从道:“您一定要转告孟公子,我暂时没有改嫁的想法,我那夫君实在是有权有势,孟公子也不要一时冲动,想些有的没的。”不然好好一个人才出众的公子,被栾昇弄没了可就不好了。
侍从明白了孟岚话语中的意思。
因着孟岚实在太过平易近人,侍从同她暂时也没有那些主仆之隔,他也狠下心来,诚恳地问孟岚:“您夫君既然那么有权势,您心中也有他的位置,那您为何又要避开他,来这贫瘠的西北边陲呢?”弄得他们也得东奔西走,忍受着主子爷的臭脸。
孟岚被这问题问得怔住了,过了许久才低声道:“就是因为他太有权势了,与我永远都不会是一种人。”
侍从听了这情真意切的话,都要为这苦命的两个人儿落泪了,明明相爱,却愣是要折腾自己,真是太可怜了。
不过他很快又回过神来鄙夷自己,他怎么敢去可怜皇上和娘娘,皇上和娘娘之间的感情问题是他一个下人能够解决的吗,他老老实实把今日娘娘同他说的话,转告给主子爷就行了。
孟公子既然离开了,孟岚自觉自己也不该赖在人家府上,要是孟公子真对她存了那般心思,她这般行径岂不是又给了人家添了希冀?
孟岚恹恹地回到宅子里,回屋一看,霄鸾自己玩的正开心呢。带着孟公子送来的长命锁,拿着孟公子送来的布老虎,正在和孟公子送来的拨浪鼓干仗,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把这两个东西玩到一起去的。
看着没心没肺的女儿,想起她开开心心同孟公子玩耍的时刻,孟岚真是头大。
她不想让栾昇带走霄鸾,想把女儿留在身边,可也不代表她希望女儿把别人当成亲爹啊。
霄鸾见她回来,嘴里咿咿呀呀的,放下手里的布老虎和拨浪鼓,朝娘亲爬了过来。
孟岚一把抱起女儿,忍不住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又很快给她揉了揉,无奈道:“霄鸾,你可不能认错了亲爹啊,不然你亲爹真的会受不住的。”
待侍从去找栾昇时,他正同谢御风商量着,要在中原地区召集一批新兵,让这些新兵来西北大营历练,既能加强兵力,又不至于让鞑靼那么警惕,不过火药一事,需得立刻着手去查。
听得府中有人来找,栾昇第一反应竟然是孟岚,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孟岚不可能知道他在西北大营里。他冷笑一声偏过头去,对通传的将士道:“告诉来人,朕这几日不回去了,军中事务繁忙,没心思去应付妇人。”
将士领命欲去,栾昇皱着眉将人叫住:“刚才那话实在太生硬了,你不要那么说,就说朕这几日不回去就行。”
将士得令,转身要走,栾昇又把人喊住道:“你还是照第一次朕吩咐的那般说吧,就要那般生硬。”
将士真的要离开时,眼看栾昇还想叫住人家,谢御风急忙阻拦道:“陛下,您只是和侍从交代话而已。”
栾昇心中道,这不是想着孟岚可能会去打听吗。不过他还是大发慈悲,挥了挥手,真的让那来来回回好几次的将士离去了。
谢御风看他这般模样,心里明白,皇上一定又在想娘娘的事情了,除了娘娘,没有任何事会让他这样犹犹豫豫。
他斗胆进言:“陛下,您若是遇见了什么问题,可以同臣谈一谈,毕竟臣也是过来人,多少有些经验。”
栾昇嫌弃地瞅了他一眼:“你有娘子吗?”
“啊,这倒没有。”还未娶妻便同皇上四处奔波了好些年,哪里有时间找娘子呢,皇上说这话,委实有些不太仁义。
栾昇看谢御风已经有了皱纹的面容上露出几分委屈,也想到了他为何没娶妻的原因,心中不忍,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今年不过而立,待了结了鞑靼那些宵小之辈,朕就好好为你寻一门亲事。”
他自己已经享受过有娘子在的幸福了,不能让跟着自己多年的将领冷锅冷灶冷炕头。
谢御风激动,跪下谢恩道:“吾皇万岁万万岁。”
待谢御风得了平身的旨意刚刚起身,那通传的将士又来了,为难地道:“陛下,您府中的侍从并未离开,他说有极为重要的事要当面同您禀报。”
极为重要的事只能是孟岚的事了。
栾昇暗叹自己不争气,明明都知道那小娘子心中已经有了别人,却还是被她牵着鼻子走,一刻也放不下她。
他暗自咬牙,稳住心神,堂堂一国之君,绝对不能因一个女子的好恶而伤神。
但是让侍从离开的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传他进来吧。”
谢御风非常有眼色的屏退左右,待那侍从进来后,自己也掩了门出去了。
侍从看屋中没有闲杂人等了,才同栾昇禀报:“主子爷,您走后娘娘同我说了,她心中仍有夫君,希望孟公子不要误会。”
栾昇顿时精神一振,再次确认道:“她当真是这么说的?”
侍从点点头。
栾昇心头顿时松快了许多,整个人都精神起来,愉悦的感觉甚至可与坐上龙椅后的感觉相聘美。
“朕就说嘛,有了朕这样的夫君,她这辈子怎么可能还能看上别人,那孟公子又瞎又哑,连脸都没见过,岚儿怎么可能爱慕他。”栾昇高兴了,和之前因猜测孟岚爱慕所谓的“孟公子”,而勃然大怒的人相比,简直有了天壤之别,完全不像是一个人了。
侍从无奈,低声应和了几声又道:“但是娘娘也说了,她尽管心里有您,却自觉身份地位差别太大,永远无法同您成为一样的人。”
栾昇将这句话来回咀嚼了几遍,还是有些不能理解。
什么叫无法同他成为一样的人?他们本就不是一样的人啊。身份地位上的差别更是无稽之谈,夫妻一体,两人无论是普通的平头百姓,还是一国的君王、国母,身份差别到底在哪里?
难道她当初把乞丐一样的自己带回家当夫君,就不在意身份地位了吗,说到底,她不就是希望自己是处于地位高的那一方吗!
对啊。栾昇恍然,他同霄鸾的区别不就在这里吗,霄鸾是弱小需要娘亲爱护的,他只要也弱小需要娘子爱护,不就皆大欢喜了吗。
第59章 饮醉 霄鸾出丑,丫鬟助攻
栾昇想通了此中关节, 但是却不知该怎么做才能让自己在娘子面前弱小一些。
他自小就是太子,是要扛起大邺朝脊梁的人,哪怕是在父皇和母后离世后, 哪怕是在太傅带着他四处漂泊, 吃了上顿没下顿时, 他都从来没有示弱过。
栾昇自问, 他对孟岚的感情没有半分掺假,在她面前也放下了所有男儿的强势, 只恨自己不能把她捧在手里,这样的他,竟然让她不能接受吗?
他如今也不能再抛下一切同她去过普通夫妻的日子了, 想到曾经觊觎过她的那些男人, 要是他真的离了这高位,又有什么能力去保护她和孩儿?
栾昇心绪杂乱, 侍从见他如此烦躁,好意出声提醒道:“主子爷, 要么您换个地方散散心吧,反正娘娘一时也离不了这里,您换个心情,也许就能知道该如何面对娘娘了。”
“朕面对她?怎么不是她想着怎么面对朕?”栾昇冷哼一声, 转念想到,这小娘子肚子里还有孩子呢转身就走,来来回回折腾那么多次, 根本就没想过面对他, 一心只想让两人桥归桥路归路,再不相干。
论狠心,他是远远比不上她的。栾昇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兴许是他上辈子欠了她的,这辈子,还是让他好好来还这笔债吧。
“朕也没那闲工夫散心,有一件事,需得回汴京处置。”栾昇软了口气,抬眼嘱咐侍从道:“朕不在的这些日子,你需得好好照顾她,一定要派人保护好她和鸾儿。”
想了想,又补充道:“新鲜的蔬果每日都要送,鸾儿如今只能吃少许的果泥。银丝炭多备上一些,虽说她屋中有地龙,但下了雪还是受不住的。还有,她要是出门的话千万得多派几个人跟着,鞑靼的狼可是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来了。”
侍从暗自感慨皇上的细致,面上不显,恭敬地领命退下,独留栾昇一人在屋内沉思。
栾昇看着窗外贫瘠荒凉的景色微微发愣,想象着她独自一人艰难地生下孩子的模样,无奈极了,看来此生,他真是输在孟家娘子的手里了。
想到自己又得有大半个月时间不能得见娇颜,栾昇决定,晚上还是去看看那可人疼的小女儿和让他烦心的小娘子吧,不然在路上思念起她们,却想起来两人不欢而散的场景,不是平添烦恼。
孟岚本以为孟公子那么生气的走了,应当得过几日才能消气,没想到傍晚时,他就让人提了佳肴美酒,纡尊降贵来到了她的小院里,说要给她赔礼。
每次那“孟公子”来,霄鸾都是最高兴的,娘亲娇弱,如今抱着她都有些吃力,更别说同她玩一些别的游戏了,可高高大大的邻居不一样,可以将她举得高高的,假装她在天上飞,还能把她抛起来又接住,特别好玩。
霄鸾现在在学着爬了,看见邻居来了,嘴里发出“赫赫”的声音,乌溜溜的眼睛放光,毫不犹豫地就要朝栾昇爬过去。
孟岚怕她掉到地下,赶忙上前两步接住,可女儿竟然没注意到抱她的人是娘亲,仍旧想从这个温柔的怀抱里爬出去。
栾昇自然也看见了女儿刚才危险的动作,正要去接住女儿时,孟岚已经将女儿抱在了怀里。
孟岚回过神来,瞄到了栾昇还来不及收回的双臂,诧异地望了他一眼:“孟公子?你的眼疾可是大好了?”不然怎么知道霄鸾要掉下来了
心慌则乱,栾昇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差点漏了馅。转瞬之间,他就稳住了心神,刻意慢悠悠地收回了双臂,朝孟岚打了几个手势。
侍从也因为刚刚孟岚的提问而慌乱了片刻,此时见主子爷已经打了手势,匆忙解释道:“萧小姐,主子爷说,不知您何以见得他眼睛大好了?他适才听见小小姐的声音,小小姐应当是在这屋中吧。”
原来是听见声音了呀。孟岚放下心中疑惑,温声道:“她看见孟公子太高兴了,差点摔下来。来,孟公子,您同她玩吧。”
栾昇这才循着声音的方向又伸出了手,接住了一个软绵绵,嫩泡泡的肉团子。
霄鸾伸出两只藕节般的小胖胳膊,自然而然地搂住栾昇的脖子,然后“吧唧”一口,在栾昇的面巾上留下了一滩口水印。
让孟公子顶着湿漉漉的面巾,孟岚可做不出这事,她赶忙道:“孟公子,我来抱着她玩吧,您去换一下面巾。”
栾昇摇摇头,他此刻抱着可人疼的女儿,哪怕山塌了都都不想放开,更别说因为这些芝麻大点的小事了。他全身心都放在了女儿身上,忽略了孟岚看着他俩的复杂眼神。
先前还不觉得,但孟岚此时怎么看这位孟公子怎么不对劲,他对霄鸾好的实在是有些过头了。
她想试探一下,孟公子到底是如何想的,可她偏偏看不见孟公子的面容,也无法听到他的声音,感知他的情绪,难以试探。
要么......直接询问他?可是又要问什么呢,问他是不是对自己有意,对鸾儿太好了?这也太过唐突了。
孟岚心中思绪万千,斟酌着怎么把自己的疑问说出口来。
侍从是个人精,见她面上神色变幻,轻轻走到她身边,低声道:“萧小姐,主子爷有事,明日便要离开了,您如果有什么想说的,今日便同他说了罢。”
孟岚微怔,明日便要离开了?她也放低声音追问道:“孟公子是不回来了?”
侍从摇摇头:“主子爷只是去办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