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昇心内烦躁,他自然知道立女儿为储之事有多么艰难,可没想到, 他先前都同陈太傅等人暗示了那么多遍了, 连他们也不明确表态支持自己:“哪里会断了香火,皇后不也是女子继承家业的吗, 皇家更应以身为率,融入民风, 不可高高在上。”
问题是民风也没有这般的啊!皇后娘娘继承家业,那不是实在情况特殊吗,若是她们家有个男丁,或是皇后娘娘嫁的不是皇上, 家业必定不会尽归于娘娘。
御史们先前有不少得罪了皇上的,这段日子都老老实实地夹着尾巴,生怕皇上想起他们, 但听闻此事也不由得情绪激动, 纷纷叩头下跪,谏道:“皇上,三思啊!”
群臣们也跟着御史们共同跪下, 一边磕头一边求皇上收回成命。
栾昇坐在龙椅上,不发一语,静静地看着这些老古董们。
待群臣们磕得累了,嗓子喊哑了,栾昇才悠悠叫起了户部尚书问道:“朕问你,战事结束了两年多了,去年,我大邺朝的百姓人口增加了几许?”
户部管人口户籍,户部尚书听皇上叫了他,只得哑着喊劈了的嗓子道:“所增加的人口不足千分之五。”
“十年前,你可知道户籍增加了多少?”
户部尚书原本是户部的一个郎中,为人兢兢业业已许多年了,栾昇登基后,才将他放在了户部尚书的位置上,故而栾昇问起十年前的数额,他也知晓:“十多年前,我朝每年增添的户籍人数大约都在千分之九左右。”
栾昇又问:“那你可知,西北都护府的人口增加了多少?”
户部尚书略略思索了一番,很快答道:“西北都护府所增加的的人口,应在千分之一左右。”
栾昇点点头,面露赞许:“难得户部事务繁杂,你还能记得这些。”
户部尚书听了赞许,心中却忐忑不安,没记错的话,皇上适才还在说立储之事啊,怎么又转到人口方面来了。
“众爱卿们,听见了吗?我朝同十年前相比,人是多了。可十年后,百年后,数百年后呢?无人则无家,无人则无国。”栾昇缓步行至殿中,从跪着的一个个大臣中走过,言辞中是深切的担忧:“也许你们想着,我大邺朝如今这人口,足够再延续上百年了,少这些人不算什么。可众位别忘了,我们还有无法预估的战事。”
在臣子面前,栾昇一向都是冷静的,无论是在当初落魄时,还是在后来起事时,抑或是登基后,他似乎知道自己是天道宠儿,永远都能运筹帷幄,所以极少出现现下这般忧虑的语气。
他扫视了一眼众臣子,叹了一口气:“西北都护府乃我朝边陲重地,每年却只有这一点点的人数增加,长此以往,我西北边陲岂不是无人可守?”
“但与此同时,鞑靼、瓦剌之众却能随意与我朝女子通婚,孕育的孩儿只知自己是鞑靼瓦剌人,不知自己是大邺人。”听见臣子中慢慢响起来些许对此事的议论,栾昇知道,大臣们也开始忧虑了。
“朕曾在西北都护府巡查了数日,所见所闻,令人痛心。我大邺朝的女儿,因为女子地位低下,在大邺朝寻不到愿意敬爱她的郎君,需得去外邦寻找,这岂不是众爱卿及朕的悲哀?”
话不可说的太满,今日的敲打已经足够了,栾昇话语间将女儿即位,形容成能救社稷于水火中的大事,大臣们必定得好好掂量掂量。
退朝时,栾昇的眼神不经意地落在自己老师的身上,见年迈的太傅双眼放空,长叹了一声后被人搀扶着下去,刚刚因他不表态的不满也消散了大半。
当他回到紫宸殿,同孟岚说起此事时,孟岚很能理解:“他这么大年岁了,让他改变固有的想法实在太难,能做到不出声已经是莫大的退让了。”
栾昇哼了一声:“我何尝不知,可岳父岳母不也没那么古板,太傅怕就是因为古板守旧,才没能得到祖母芳心。”
太傅怎么也算不上古板守旧吧。孟岚无奈,却又被他后面的那句话勾起了好奇心:“太傅?祖母?你怎么知道的?”
“自然是……”话到嘴边,栾昇闭了嘴,他近日被素得太狠,浑身都快失了力气,哪里有心思去同自家娘子聊别人的情情爱爱。
“哑巴了呀。”孟岚期待地看着他,结果瞧见栾昇一句话都不说了,气得撅起嘴,拍了他胸膛一下:“你快说啊,怎么知道的!”
霄鸾被孟夫人抱到另一座殿里去照顾了,此时尽管是艳阳天,却并不会有大声喊着:“爹爹!娘亲!”的小魔头来打扰他们,正是用一顿荤食的好时机。
孟岚见栾昇眼眸一暗,缓缓地朝自己靠近,以为他是通过什么不方便言语的办法知晓的,也紧张起来,主动把耳朵朝栾昇凑近,期待地问:“怎么知道的?”
她这些日子因为养伤,补得过了些,先前的衣衫都要穿不下了,可孟岚不认输,嚷嚷着自己没有胖,一定要勉勉强强挤在旧衣里,不肯做新的。
栾昇比她高上许多,坐着也是如此,稍稍低头一扫,就能看见她胸前衣衫上,被撑得完全绽放开的两朵艳丽牡丹。
栾昇自然知道,这两朵由他亲自养育大的牡丹花,有多么的美丽柔软,让人恨不得醉倒在下。
眼见的那毫无所觉的小娘子将小小粉嫩的耳朵凑到他面前来,甚至还因为说话而颤了两颤,栾昇心痒难耐,忍不住上前,轻轻吻住了那未带耳坠的柔软耳垂。
耳垂是孟岚的一个敏感之处,兴许是穿了眼的原因,反而比别处更为脆弱娇嫩。栾昇刚刚亲上,就感到几乎被他搂在怀中的人儿浑身一颤,饱满的樱唇中发出了一声娇呼。
可正是这一声娇呼,却让栾昇有些气闷,明明是他先吻孟岚的,但听了她那软软糯糯又含着克制的娇音,自己一个健壮的男子,反而有些软了身子。
一定是素了太久没吃肉,一定是!
想到此处,栾昇嘴上多用了几分力气,很快就把那白玉般的耳垂、连带着柔软的后颈,染上了无边烟霞。
“说着话呢,怎么又……”还是大白天呢,就这样放浪,年纪轻轻就这般做派,日后可怎么得了。
孟岚伸出已恢复好的两只皓腕,柔柔地推了推压着自己的男人,令她没想到的是,往日里总赖在她身上不愿动弹的男人,这次居然轻轻一推就推开了。
“嗯?”正当她长出了一口气,压住自己心里那些莫名其妙的遗憾时,一双铁臂直直将她抱起,带她离了适才坐着的椅子。
感觉到自己被栾昇隔着薄薄的衣料托着,孟岚臊得不行,急急道:“又抱我干嘛,我又不是不会走,快放我下来。”
栾昇言简意赅:“不放。”
不但不放,他还故意将自己的胳膊收紧了些,确保怀里的娘子能与自己紧紧相贴。
“甚至不用怎么去问,太傅自己便同我说了。”栾昇面上隐约有得色,说完后,低头放轻声音,低声诱哄着孟岚:“既然我告诉你了,你是不是也得让我得些好处?”
不待孟岚说话,栾昇便吻上来怀中人儿的唇角,将她的所有言语都亲到腹中去。
孟岚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清晨看着窗外的天色,她出现了片刻的恍惚:“不是午后吗,怎么又清晨……”话没说完,她想起来了昨日发生了什么,转头将自己的脑袋埋进被子里,不再言语。
“霄鸾都那么大了,还这么容易害羞。”
栾昇见她将小脑袋埋进被子里,活像只小鹌鹑,不由得失笑,也跟着钻进了被子里同她玩闹。
要不是自己也有些想,同时怜惜他今日……不对,昨日上朝时言明立储之事,与百官对峙,才不会容忍这无耻之徒这般胡闹。
孟岚暗自腹诽,出声辩解:“我哪里害羞了?快些去上朝,不上朝今日回来就不准用膳。”
她晕晕乎乎地,一点没留意到自己说的话前后颠倒。
栾昇闷笑了两声,寻着她的脸颊香了一下,含笑应道:“好。臣谨遵皇后娘娘懿旨。”
用了荤食,栾昇精神格外好,连各部尚书轮流哭穷都听得津津有味。
礼部要准备今年的大祀,礼乐宴席无一不用银子。吏部要分别进行“京察”和“外察”,考察官员们是否称职,也需要不少银子。不过在工部和兵部张口索要的银子面前,礼部和吏部不算什么。江南水患过去了三年,按往年的规律来看,次年极有可能再次发生一次小些的水患,工部得将各处水利设施重新修缮一番,以防水患侵扰百姓。
兵部要银子的缘由更是栾昇亲自为他们寻下的:要在西北及各个都护府增加兵力,以精锐之师应敌国挑衅。
刑部倒是没明着提银子的事,只是说刑部大狱中的犯人有些多了,需得尽快问斩一批,不然刑部实在保证不了犯人们的吃喝。
户部确实没要银子,可其他几部都冲着户部追着要银子,户部尚书天天躲着,累得够呛,只能朝栾昇哭诉道:“皇上,国库空虚已久,您又体恤民情,免了三年赋税,臣实在拿不出那么多的银子啊。”
六部自然是缺银子的,只是平日喊得都没这么厉害,今日却一股脑全来哭穷,那算盘打得,栾昇想假装自己听不见都不行。
不就是吃准了自家娘子如今收入颇丰,富可敌国吗,他们想趁着自己提立霄鸾为储君的机会,好好敲一敲皇后娘娘的竹杠呢。
栾昇沉吟一番,唤来王四海,俯在他耳边这般那般耳语了一番,便让王四海去了,他自己挂着笑继续面对众大臣:“朕知道各位爱卿都有困难,但爱卿们手中都握着祖宗的基业啊,还是尽量克服一下。”
这是能自己能克服的吗?还不待六部尚书再开口,栾昇就转了话头道:“朕还有一事,要同众位爱卿商议。”
又来,昨日那事不够大吗?居然还有一事。大臣们心中一凛,脖子一缩,生怕皇上再提出什么惊世骇俗的打算来。
不过还好,皇上这次还真是一件不大的小事,他要给嵩阳太守林大人,赐婚了。
林大人青年才俊,仪表堂堂,却一直未曾婚配,先前还有朝中官员想让其成为自家女婿,可见林大人不为所动,便作罢了。
皇上居然留意到了这等小事,足以证明他对林大人是多么的看重啊。
一时间,殿上有未嫁女儿的官员,都目光炯炯地盯着皇上,等着皇上金口玉言,会给林大人与哪家的姑娘赐婚。
栾昇目光转了几转,定在了吏部侍郎汪勤的身上,没记错的话,他家有个天真烂漫的丫头,正好去治一治林元缙。
希望这次,他没有点错鸳鸯谱。
汪勤这次没有抗拒,满脸喜色的接了赐婚旨意,看来也是对林元缙十分满意。
办完此事,栾昇由衷出了口气,他这下是彻彻底底把林元缙打发了,让他再也没有了能到岚儿眼前晃悠的机会,哪怕是在梦里,也不准有这机会了。
他刚赐完婚,王四海急匆匆地进了朝殿,远远朝栾昇点了点头,示意娘娘同意此事了。
栾昇早猜到孟岚会同意,但得了这消息还是愉悦了几分。六部想要的银两,岚儿自然是愿意给的,可却也不能让他们太轻松的拿到这些银两了,不然日后有样学样,岂不是要掏空岚儿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内库?需得好好晾着他们几日。
于是赐婚后,栾昇便退朝了,留下六部尚书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户部尚书溜得最快,他在文臣里算得上栾昇心腹,自然知道如今内库充盈,完全可以拿得出来这些银两,可他手里的外库,因着长久没有田赋,老鼠进来都得饿死,还是不掺和大家这事儿了。
陈太傅的目光在几位尚书身上扫了一遍,终于下定了决心,同身边搀扶着他的人道:“同我去见皇上和皇后娘娘。”
同栾昇所猜想的不同,陈太傅其实并不在意储君是男是女,毕竟男子也有懦夫,女子也有将帅。
可他在意的是另一件事,就是因为此事,让陈太傅不愿去支持霄鸾成为储君。
“陛下,皇后娘娘。”陈太傅这几年身子佝偻了许多,精神也不大好了。
栾昇和孟岚看见陈太傅衰老的面容就心中一紧,急忙让人看坐奉茶。
陈太傅坐下了,摆摆手道:“不用上茶了,臣说完这几句话便走。臣斗胆想说一句,能不能让公主改为栾姓。”
栾昇一愣,瞬间就知道了,陈太傅缘何不出声支持自己立储。
说到这事,孟岚在这里坐着也是白白尴尬。栾昇不忍,便找了个由头让她先出去了,只自己同陈太傅商议。
陈太傅也知晓此事需得自己同栾昇商议,于是在孟岚走后才道:“公主为储君,在臣看来并无不妥,为男为女都是皇家血脉。”陈太傅说着,想起了公主的曾祖母来,她也是女子,但在自己看来,却并不输男子。
“可公主随母姓的话,却是将大邺朝江山,平白给了外姓人啊。”陈太傅轻叹一声:“您三思啊,尽管公主是您二人的孩儿,但公主一旦为储,就不再单单是您与皇后娘娘的孩儿。”
栾昇何尝不知,霄鸾的姓有多么重要。
若是他与孟岚没有别的孩子,待自己百年后,这江山交到霄鸾手上会容易许多,并不会像如今这般被大臣声讨。
栾氏如今没了其他旁支,没了同族宗室,大臣们若是等不来他们心心念念的皇子,就会知道,霄鸾是皇氏血脉,是栾家最后的一点香火,自然会拥护她。
可他先前已经答应了岚儿,需得让她身上掉下的这块肉随她姓,更何况自己是孟家赘婿,不能因为身份的变换就忘了此事。
过了半晌,栾昇才开口:“老师,我了解您的苦心,可是我不愿让霄鸾改姓。”
他转过头,凝视着孟岚离开的方向,神情隐隐带着温柔:“霄鸾是我女儿,可更是岚儿的女儿,比起我这个父亲来说,她做为母亲,付出的远远比我多了太多太多。”
他没有经受过怀孕的艰辛,也没有经受过生产时的危险,在自家娘子带着几个月大的小丫头奔波时,自己也不在她们身边。
如今的栾昇,实在想不出来能给霄鸾改姓的缘由。他为何要为别人的言语,让辛辛苦苦带大女儿的娘子心寒。
孰轻孰重,他分的清,自己在乡野之间时,尚且毫不在意外人眼光,如今既然已经是九五之尊,更不该束手束脚,不然他还不如带着娘子女儿回嵩阳去。
栾昇自称“我”,便是不把陈太傅当外人之意。陈太傅见说服不了栾昇,也没丧气,只是有些无奈道:“你意已决,我也只能帮着你了,谁让我这许多年来,很少有说服你的时候呢。”
栾昇最听话的时候,不是小时候,而是孟岚发现他身份的那段时间。他忐忑极了,日日都要来找自己倾诉一番,得些建议回去,简直像变了一个人。
那般乖巧的栾昇,是再也见不到了,陈太傅也不希望再见到。
栾昇面上露出笑来,难得的明媚灿烂:“多谢老师!”
孟岚并未走远,在殿外侍弄花草,陈太傅从紫宸殿中出来时,正看见孟岚。
从身后看,她的背影着实像极了故人。
也许故人也同她一般,遇见了一个心里眼里都是自己的夫君吧。
孟岚见陈太傅走时并未生气,反而脸上还带着淡淡笑意,满腹疑惑地进来问栾昇:“你今日居然没有气太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