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从来不是朗心茹铁的那种男人。那天她体检之后抵挡不住困意在容昭的办公室睡过去,醒来时身上盖着厚实温暖的长款羊绒外套,简洁的深灰,带着她最熟悉不过的松柏香气。她一眼就认出那是贺维庭的外套,他悄悄来过,什么都没说,只留下衣服就走了。
有那么一瞬,她心里真的涨得很满,衣服抱在手里,反复地摩挲,就像抱着举世无双的珍宝。
他也的确是珍宝啊,不是有句话说: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衣服在她屋里,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还回去。她还始终遵循那天的承诺,不为看病,她不会再踏入主屋一步。
可现在吉叔却让她住到他们隔壁去?
还是一旁的秋姐心直口快,“别提你那公寓啦,早就退租了。”
乔叶愕然,“退租了?可是合约还没到期。”
“是贺先生让老吉去退的,还有半个多月才到期,押金拿不回来了,他说会另外补给你。反正那房子是不打算住了,迟早也是要退的。”秋姐仔细打量她神色,“怎么,你不是还想着离开这里回去住吧?”
乔叶垂眸,她不可能一辈子住在嘉苑里头,总是要离开的,甚至她也想过会有类似这次冷战的尴尬,要他实在嫌碍眼,无法与她在同一屋檐下相处,她回公寓暂住也不是不行。
可是现在来看,他连她这点退路也给掐断了。
秋姐脸上有种欣欣然的表情,“哎,乔医生啊,你别怪我多嘴。贺先生这么做的用意已经很明显了,他不想让你走。那天看到容医生突然跑来,急的什么似的,生怕生出什么变故,就这么跟其他人走了,一着急话就说得有些伤人。他啊,有时候就是有口无心,你别跟他计较,啊?”
乔叶面色一红,秋姐他们应该都不知道她跟贺维庭的那段过往,两人如今的暗潮汹涌有这么明显吗?
“他骄傲惯了,现在就是少个台阶下。装地暖这么四五天的时间,你过来暂住,就当是和解了,两人都别再怄气了,好不好?”
由不得她说好或不好,贺维庭其实早就做好了安排,不过是借吉叔夫妇通知她一声罢了。
但秋姐并没有让她住在他们隔壁,而是安排她住顶楼的阁楼。吉鑫有点顾虑,“这样好吗?贺先生说的是让她就住我们旁边那个单间。”
秋姐不以为意,“嘁,你懂什么?阁楼就在主卧对面的转角,那是真正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两人上下楼也能遇见,这样多点见面相处的机会。”
吉鑫比较谨慎,“这样会不会又像上回那样吵起来?”
“不会不会!”秋姐压低声音,“你是不是真的老眼昏花了,难道看不出来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吗?小贺明明就喜欢这姑娘喜欢得抓心挠肺,又碍着面子不肯明说,这么猜来猜去的好玩儿么?咱们趁机推一把,至少让两人能多点相处的机会,谁还不乐意呀!我看那容医生挺优秀的,也像是真对小乔有点意思,万一最后他们俩在一块儿了,咱们这房子就又是空落落的了!”
她年纪大一些,私下都管这些年轻人叫小贺小乔,没有什么尊卑,更像是一同生活的朋友家人。
嘉苑什么都不缺,就缺一个女主人,缺一点人气。乔叶住进来之后好不容易让他们看到了希望,怎么能就作壁上观?
******
贺维庭坐在线条时尚的单人沙发座椅里,手边一杯温热的柠檬水已经差不多凉透了,他一口都没喝,只是怔怔望着橱窗外满地的落叶和偶尔路过的行人。
江姜打开试衣间的门走出来,身上是一袭露肩香槟色长款礼服,设计非常大胆,裙线开得很高,显出她白而长的美腿,配上鲁布托的红底高跟鞋,耀目如女王。
可是就算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回头率,也总有贺维庭这样百分之一的例外。
“怎么样,好不好看?”她看出他心思不在这里,但无论如何这也是工作的一部分,他既然邀请她作酒会派对的女伴,起码该给她应有的尊重。
挑件礼服,给点赞美,并不过分。
贺维庭的视线终于被拉回来,但也只是很快地从她身上掠过,“好看,很衬你。”
江姜苦笑,他唇畔有公式化的一点弧度,其实话说出口是不带什么感□□彩的,眼下她就算是换身蓝的白的黑的礼服,式样大变,他也还是会说好看。
她在他眼里只是工作拍档,不是千娇百媚爱红装的女人,得体即可,他欣赏与否并不重要。她敢打赌,要是交际场合男人也能穿裙上阵,他大概会直接揽着吴奕跳舞,而不会选她了。
她施施然地又跟着造型师去挽新的发型,挑搭配的首饰……不管有多少暗恋的情愫,她还是始终对自己保有信心的,贺维庭只是没有投诸真心在她身上,并不是她有什么不好。
“江姜。”他忽然出声叫她,“你觉得那边那套蓝色的礼服怎么样?”
她顺着他目光的方向看过去,很浅的蓝色,裙摆及膝,镶嵌奢华的水晶,只露单侧肩膀,是华贵不失秀丽的感觉,但穿在她身上只怕太过中规中矩了,不是她的风格。
“还不错啊,你觉得那件好?”
他眼里泛起柔和的光,“嗯,看起来不错,上身试试。”
江姜只好去换,短款礼服有短款礼服的美,其实她高挑漂亮是天生的衣架子,什么衣服穿上身效果都不差。
贺维庭终于不再是一掠而过的敷衍,目光在她身上停驻得久了一些,甚至还有隐隐的挑剔。
这才是男人看女人应有的模样,可江姜分明感觉到他是透过她看另外一个人。
“挺好的,换下来吧。两套都给我包起来。”
果不其然,他还是让她穿先前那套,或者说她穿什么他并不介意,他真正做了挑选的只有那套缀满奢华水晶的浅蓝色礼服。
他坐回车里,似乎有些小小的心满意足,“辛苦了,明天我会派车过来接你。”
其实他也可以一开口就让人如沐春风,只是江姜也明白,她不是那个让他把快乐都藏起来的人。
“放心吧,我会好好打扮,保证不扫贺总的面子。”她仍撑着笑,工作就是工作,作他的女伴参加酒会也是她分内的事。
他淡淡地笑了笑,升起车窗。
回到嘉苑,吉鑫来开门,他从车上下来,刚踏上台阶,想了想又回头往院子后头去,“安装地暖的人来了?”
“嗯,来了。手脚挺麻利的,估计4天应该就能做完。”
贺维庭看到房门大敞,施工的工具和材料都堆在外面,虽然明知乔叶本来就没多少私密的东西在里头,心里还是疙疙瘩瘩有些不舒服,蹙了蹙眉头对吉鑫道:“里面的东西都收拾好,让他们动作轻缓一点,别粗手粗脚的,不该碰的东西不要乱碰。”
吉鑫答是,心里这才品咂出滋味来——原来这俩人还真是郎有情妾有意,不由暗暗佩服女人在感情方面的触觉果然敏锐,幸亏听了自己老婆的话把乔叶给安顿好了。
既然这样,还有件事就不得不说了,“今天有容医生那儿寄来的一份快递,是给乔医生的,她不在,就放在我这儿了,你看……”
贺维庭声线一沉,“是什么东西?”
“是女孩子穿的礼服,还有一份请柬,就是明天您做东办的这个酒会。看样子是容医生邀请她作个伴。”
挺漂亮的盒子,缎带却是装饰,没有绑住,轻易就打开了。请柬平躺在礼服裙上,看一眼就知道是他这里统一放出去的,一般人拿不到。
这感觉挺奇怪的,自家办的酒会,住在一个院门里的人,反倒由外人来邀请?
要是贺维庭真对人家有意,这种事该由他来做才对啊!
可他只是昂起头微微眯眼,并不见生气,倒像是志得意满,“知道了,东西送我房间去,先不用给她。噢,请柬留下,连同我车上那个墨绿色的盒子,一起送去给乔叶。”
没人比他更了解,水晶和湖水蓝,一定非常适合她。
作者有话要说:酒会要发生点大事,你们猜是什么大事,哇卡卡卡~
小贺已经迫不及待鸟╰( ̄▽ ̄)╮
今天丸子又老了一岁,看在生日还更新的份上,你们舍得不说一句话就走吗,舍得吗??↖(^w^)↗
☆、第28章 难得有情郎
乔叶手指抚过墨绿色的纸盒,盒子里是容昭寄来的请柬,他言出必行,那天向她提起要参加酒会的事,真的就将承诺放在了心上。
连礼服都一并寄来,浅淡飘逸的蓝,奢华剔透的水晶,是她喜欢的风格。
其实她还真的好奇,容昭给她的感觉一直都是手术台上百分百认真,对感情和女孩子却粗线条的男人,然而他却记得她爱吃七分熟配红酒酱汁的牛排,摸得准什么样的礼服最适合她。
这样的他让她想到贺维庭,她以为他是世上最了解她的男人。
脚下踩着米兰长绒地毯,原木色的地板和家具,倾斜的房顶和大大的飘窗……阁楼还是原来的样子,格局和外观几乎没有变化,像嘉苑里唯一被遗忘的角落。
再亲密恩爱的情侣也要留有自己的生活空间,以前她就曾把这里当做临时书房,贺维庭忙的时候她就躲在这里看书。飘窗的窗台原来是冷冰冰的大理石,地面也是,她通常就是随性一坐,抱个床上的靠枕。那时身体好,瘦瘦的,却很丰腴,储备的能量像是永远也用不完,并不觉得冷。
可是贺维庭却还是让人把地板全换成木质的,铺上长绒毯,窗台也用素净淡雅的布艺做了装饰,屋里多了无数柔软可爱的垫子。
这样她坐在哪里都不觉得冷,就算是消遣得忘形,偶尔睡过去了也不怕受凉。
有时他忙完了就悄悄上来找她,脱了鞋,走路悄无声息地,从身后抱住她的腰,轻轻吻她的后颈和侧脸,下巴搁在她肩头上,“看什么书?”
“唔,说了你也不知道。”
“说来听听。”
“不要,反正你不感兴趣。”
他抽走她手里的书本,翻过来看封面,“《总裁娇妻带球跑》……你看这个?”
她又羞又恼,伸手去抢,“都说了你没兴趣!”
他笑容灿烂,甚至笑得有点坏,书在手里举得老高,就是不让她碰到。“我怎么不知道乔医生也看艳/情小说?”
“什么艳/情……你发音发不准,是言情小说!”
“啧,可这名字,带球跑……哈哈哈!”
一来二去,他抱着她滚到地板上,白色地毯衬着她黑而长的头发,特别耀眼好看。他就这么抱着她,嘟嘴羞恼的模样都被他看在眼里,手指揉着她的脸,半开玩笑半认真,“我现在是贺氏集团的执行总裁,你也算我的小娇妻了,不过我不准你带球跑。如果有了孩子……一定要生下来。”
美满相爱的时候,最好的憧憬都可以只当一句笑谈。只有等时过境迁,一日百变,再想起那时许下的愿,才会心酸难言,却无可解释。
她也看专业书,看很多文献和人物自传,他书架上的闲书都被她看完了大半。有时他就陪她一起看,身体靠在一处的两个人,体温互相温暖,腻在一起整晚也不嫌累。
他们也一起看电影。那时贺维庭身体刚好,视力受创,无法待在影院光线对比强烈的黑暗环境中观影两个小时。乔叶就贡献出她笔记本里存的无数新旧影片,两个人依偎着坐在飘窗或床头,挤挤挨挨地看。
他们都喜欢经典老片,迁就他的视力,一部片子要分好几次才能看完。《西西里的美丽传说》看到后来她一直落泪,他轻声抚慰,“傻瓜,哭什么?他不是去找玛丽安娜了吗?”
是的,战争和岁月都阻隔不了相爱的人,玛丽安娜历经劫难,还是等到了她要等的那个人,最终在失去尊严的地方,又重新找回尊严。
她呢?她和他……又怎么样?
浮生若梦,须知尽欢。
乔叶抹了抹眼角,拿起盒子里的礼服裙轻轻抖开,华美在眼前铺泻,怎么说也是人家一片心意,总要上身试试看。
阁楼没有穿衣镜,没有直观倒影,一切全凭感觉。她比以前瘦了,又很久没穿过这样的衣服,总觉得不够妥帖,没有那么好看似的。
贺维庭远远看着阁楼里的身影,脚下就像被无形的藤蔓绊住,动弹不了。
他发誓他并非有意偷/窥,更没想到秋姐他们是将乔叶安排在阁楼里暂住,跟他的房间遥遥相望。
阁楼有个斜斜的屋顶,屋顶上有窗,乔叶大概没太在意,或者她从不知道那头就是他的房间,即使拉上窗帘,她的影子也清晰呈现。
他看着她褪□上那些洗得发白的旧衣裳,纤和窈窕的身段跟过去一样美好,并没有太大变化,或许是瘦了些,可印在窗上的影,隐隐绰绰的,感觉不到。
她弯腰、抬腿,换身衣服换得有些艰难,不似江姜那样一气呵成,好像舞台明星似的转眼就是一个造型。可她哪怕只是一个微微挺胸或回头的动作,他的心都像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其实也没有那么美吧?他甚至看不真切她穿上礼服的模样和表情,也许失策了呢?也许他挑选的东西,已经不像过去那样适合她。
只是一闪神的工夫,窗口的人影已经不见了。贺维庭一怔,有那么一刹那都怀疑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乔叶并没有出现过,空置已久的阁楼里也没有人。
所以当楼梯口传来脚步声的时候,他没有多想就打开门走出去,正好乔叶从楼上走下来,身上穿着那套礼服裙,手里还抱着干净的衣裤。
两个人视线一触,都有些不自在,尤其是乔叶,她手里抱着换洗的衣裤是想到浴室来顺便沐浴更衣的。
谁想就刚好碰到贺维庭。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