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璟慢慢机械式的往盆里头扔纸钱,火光映照出的他本青涩的小脸,竟有几分不适宜年龄的老气:“你可不可以封我个闲散王爷当,放我去周游天下?”
轩辕凌疲惫的大脑还真是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不由失笑:“为何不是你封我个闲散王爷当当,让我带你四嫂和侄女去周游天下?”
“长幼有序,皇位理该你去继承。”轩辕璟停下烧纸,一脸认真的看着轩辕凌。
轩辕凌却转开脸眸,往盆里扔起纸钱来,淡淡道:“你母妃比我母妃出身高,论血统的话,你比我更适合继承。”
“这不是血统的问题!”轩辕璟拧眉:“何况我尚未成年……”
“这也不是长幼有序的问题。”轩辕凌打断他,始终很平静:“也有时候,尚未成年反而更有胜算。”
轩辕璟眉头拧得更紧:“四皇兄,我从小就不是什么有志气的人,比起忙忙碌碌的人生我更想当个吃喝不愁就行的闲人,我真不想和你争,你为何不信?”
“我没有不信。”
轩辕凌疲惫叹气:“也比起忙忙碌碌的人生,更想当个吃喝不愁就行的闲人,可是……”顿了顿,转脸看着轩辕璟问:“你真的觉得可能吗?你肯,我肯,那些大臣也肯吗?我刚刚也说了,有时候尚未成年反而更有胜算。”
因为,尚未成年的孩子比较容易控制!
小脸一绷,轩辕璟道:“我没成年不代表我是傻子是木头,他们想我怎么样我就能怎么样,更何况,皇叔康健,有他在谁敢……”
“利欲熏心,权势利诱之下必有勇夫,皇叔康健威武却也不是无所不能的,有些话还是不要说得太满的好。”轩辕凌定定的看着盆中摇曳的火光,快熄灭时就往里扔一些纸钱,麻木而机械。
轩辕璟抿唇看了他好一会儿,不悦道:“四皇兄的意思,是我们之间非得只活一个不可吗?”
轩辕凌转眸看着他,拧眉:“我没有这么说。”
“那你是什么意思?”
轩辕璟问:“你究竟在担心什么?为什么我肯退让你也说信,却为何还来个不容易?”顿了一顿猛然瞪大眼,惊愕的看着他,而后声音就压低了下去:“难道你有什么把柄被人捏着?”
轩辕凌一怔,愕然的看着他,却竟然没有立马否认,而且自己也没有发现。
这反应实在不能让轩辕璟不多想,小脸顿时凝重起来:“四皇兄,你我虽从小到大接触得少,但扪心自问素来没有恩怨,眼下也最亲便是彼此了,此时没有外人在,你有什么为难的直管跟我说,能帮得上的我一定帮,我相信,就是再难对付的对手,只要我们联手,也一定能将对方制住。”
轩辕凌愣愣的听完之后,忍俊不禁笑了起来:“明明之前还一本正色的摸黑去问我还是以前的我吗?如今却就忘了个干净还摆出一脸信任我的表情来……”
轩辕璟窘了窘,道:“此一时彼一时……”
“没什么,我也和你差不了多少……”轩辕凌轻叹罢,好一会儿才转首看着轩辕璟挑眉问:“你真不怕我害你?”
“怕!”
轩辕璟咧嘴笑了笑后道:“不过之前我不敢说,但现在的情况来算,你实在没有必要害我,更何况就剩我们了,要是真没了我以后你会很孤单。”
轩辕凌略微的愣了一瞬后,忍俊不禁起来:“有些人是不怕孤单的,比如父皇。”
“但你不是父皇。”轩辕璟耸耸肩道,倒是想得很开。
轩辕凌转眸看了他好一会儿,却是没再说什么的便别了开去,继续有一下没一下的往盆里扔纸钱。
一个巴掌拍不响,他明显不肯再继续往下说,轩辕璟也不好勉强的一个劲追问,灵堂便又恢复了静寂。
——
消息最快的速度传到了西北平郡王府。
看罢秦溯传来的后轩辕彻拧了眉,递给了苏静卉。
“魏宸?”苏静卉只是惊讶了一瞬,便不觉奇怪了,淡淡道:“算的时间刚刚好,倒是很像他的风格,只是这应该是招呼而已。”
“招呼?”轩辕彻挑眉。
苏静卉淡淡道:“他早打靖贤王的主意了不是吗?只是之前隐晦的并未直接表现出意图而已,而这一次,也算是直接挑明并提醒靖贤王已经欠他的不少了,如果接下来不顺他的意,他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也有能力做的。”
虽说那晚很混乱,但好歹也是大内皇宫,他居然扛着本该专属神机营管制的大弓弩出现在皇宫里混乱中千钧一发救下靖贤王……
只要不太傻,就都能从细节中看出他能力有多过人以及气焰多嚣张,也只要不是脑子容易发热冲动的,都会谨慎的应付他,免得自己有什么被握在他手里却没发现,一旦发作,就是万劫不复的自寻死路,而靖贤王素来就不是脑子容易发热冲动的人!
轩辕彻看着窗外抿唇不语。
苏静卉知道他在想轩辕凌和轩辕璟的事,凭心而论,不管什么原因她也不希望那兄弟二人自相残杀,因为那两人对轩辕彻而言都是差不多轻重的,伤了哪一个他心里都不会好过,不由轻叹:“这是他们兄弟两的事,我们远在西北实在不好插手,只能看他们自己的。”
“我不会让永安侯得逞。”轩辕彻有些牛头不对马嘴的来了句后,转头回来看着苏静卉,拉着她的手:“他的目标看似是靖贤王,是那个九五宝座后那双能指画江山的手,但其实应该是你我,或者更准确的说,他的最终目标是你,既然如此,我又怎么能让他得逞?”
苏静卉抿了抿唇后,忽然道:“也许他的目标真的是我,但可能也没那么糟糕……”
轩辕彻拧眉看着她,不得不提醒道:“贤妃死了。先皇那般折磨贤妃都没死,可就在那晚后,贤妃就死了。”
那晚指的自然是太子轩辕擎天发动宫变的那一晚,根据他所得的消息显示,那天晚上还有人给贤妃送了皇帝施舍的简单年夜饭,可以证明她在厮杀之前还是活着的,但厮杀平定之后再有人去看时,贤妃却已经断了气,而且身上没有那些日子吊绑之外的明显伤痕……
虽然没有证据,但轩辕彻还是觉得魏宸在那晚恭亲王和“百里明镜”赶到后匆忙离开时曾去见过贤妃,当然,这一猜测并不能直接说明贤妃就是被魏宸弄死的,但至少可以证明一点,那就是曾经偷偷进过宫的魏宸对贤妃见死不救,而他和贤妃,根据苏静卉的说法是前世是亲生姐弟!
亲姐弟都不能隔世化恩仇,可见上辈子斗的有多凶,何况不是那么亲的姐弟呢?再有就是……他总觉得魏宸对苏静卉所表现出的并不仅仅只有恨,还掺杂着更复杂的东西,甚至是他并不愿意去多想去接受的那种畸形的情感!
“贤妃死了并不代表我也会死。”苏静卉平静道。
轩辕彻无法反驳:“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
话没说完,外边香儿传来话:“平郡王,秦四将军夫人和秦七爷秦七少夫人来了。”
自上次提秦兴变相威慑苏静卉不成反被直接威胁后,秦四将军夫人就明着跟其他三房闹得撕破脸似的凶狠,再加上素来息事宁人的秦七秦俊贤夫妇也站出来明着支持她,竟愣是让向来比较弱势的四房一直不输另三房,搞得兄弟中最小又生的两个儿子一病一没出息,平日里总被三个哥哥压着的秦四将军大觉出了恶气,偷着乐的同时,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袒护自家婆娘和儿子。
所谓物极必反,秦四将军本就是暴脾气,秦四将军夫人又一炸之后便不回头,愣是扯了整个四房反起,莫说其他三位将军夫人碍着轩辕彻夫妇也在西北而不好太过强硬,就是其他三位将军也觉头皮发麻不好对付,免得一个不小心秦四将军直接带头投靠轩辕彻而跟他们对着干,而这一旦开了头,只怕以后就没完没了,整个秦家成为轩辕彻掌中物也是迟早……
歪在炕上的轩辕彻懒洋洋坐起,对外道:“先带他们到暖阁香茶侍候着,一会儿我们就到。”
香儿外头应诺,便将意思吩咐了下去。
瞧着苏静卉又要将两小宝裹成球,轩辕彻忙拦:“暖阁又不远,也烧着炭暖和得很,真冻不着他们。”顿了顿,还觉得似乎说服力不够的补充道:“他们现在也大了不少,步子都挪得老快了,一会儿去了暖阁跟秦韵那丫头有伴儿,指不定爬上爬下动来动去,你把他们裹成球,让他们怎么爬怎么动?直接用滚么?”
这些其实苏静卉也知道,只是一想到外边天寒地冻两小宝要出去,她就条件反应的翻出大堆小袄子,不把两小宝裹成圆球总觉得不保险,此时听到轩辕彻那么直白的说出来,不禁俏脸微烧了下,有些尴尬的把两件小袄子挪开。
轩辕彻手疾眼快,紧跟着就扔走两件,想了想又扔走两件,而后就近拖了一宝到跟前,利落的给他加了套白虎皮做的裤袄。
“错了,他是天翊,该穿这身。”苏静卉拧眉纠正,把那身黄虎皮做的递过去。
轩辕彻已经把轩辕天翊一只小手塞进了白虎皮袄的袖子里,另一只也正在努力中,就懒得脱了:“没事没事,我记得住,再说了,那时候分也是胡乱分的,指不定这才是天翔呢。”
苏静卉黑线滚滚后,怒了:“你总这样不但永远分不清他们,还把他们也搞混乱了,不管,无论之前是对是错,既然已经分了那是天翊,就错也错到底下去,赶紧脱了换过来!”
“换就换嘛,那么凶做什么?吓到孩子怎么办?”
轩辕彻一脸夸张的委屈,被欺负的小媳妇儿似的念念叨叨着把轩辕天翊身上那套白虎皮扒下来,换了那身黄虎皮再穿上。
两小宝遇上喊打喊杀的场面都镇定得很,哪会因为她那点音量就吓到,苏静卉没好气的白他一眼懒得说他,直接拿了白虎皮给轩辕天翔仔细穿上,末了还端端正正的给戴上白虎皮做的绒帽,横竖怎么看怎么帅怎么可爱,忍不住凑近小脸去用力的亲了两口:“我们家天翔真帅。”
立马,那头帅爹不满的用力:“额哼!”
“诶呀,我们家天翊也很帅。”苏静卉转头就直接看向也已经穿好的赫连天翊,拉过来凑近又是狠狠的两个大香吻。
帅爹的俊脸顿时拉黑,更加不悦的用力:“额哼额哼!”
“奇怪,你怎么还不去换衣服?”
苏静卉倒是看向他了,却是故意不理会他的不满,一本正色道:“当爹的人了还成天孩子气不脱,刚还在炕上一个劲乱滚,瞧瞧你现在都成什么样儿,头发乱得跟鸟窝似的,去去去,快去梳梳。”
“哼!有了孩子忘了男人,到了晚上有你哭的!”轩辕彻阴阳怪气的哼了句,倒是下炕去换衣服自己梳头了。
苏静卉忍着没笑,任他牢骚捣鼓,喊了香儿和水仙进来看着两小宝后,也去镜前照了照,瞧见没什么不妥,便准备加件披风就这么出门,却哪想轩辕彻居然忽然伸了手落她脑袋上一阵乱揉,愣是把她原本好好的发型揉成了鸟窝。
没及时躲开,她干脆让他揉个够,而后不理会他那一脸得瑟,平静如水的坐到铜镜前重新把发盘起,哪怕他抽风的连揉乱几次,都不温不火不恼的慢条斯理重新盘起。
如此一来二去自是耗去了不少时间,只是拳头总打在棉花上就是轩辕彻也觉得没趣,几次之后也就不再继续了,一家四口这才正式往暖阁去。
本来大过年,亲戚一场串串门相互热闹一下也是常事,只是此时正逢皇帝大丧举国哀悼期间,热闹了指不定惹来什么是非诟病,因而秦四夫人和秦俊贤夫妇这一趟来得很低调,朴素的行头朴素的礼,简单两辆马车几个随行而已。
秦俊贤近来气色虽算不上多好,却是明眼人一看都能看出的已经在越来越好了,自然精神也好了许多,看起来都要比以前俊朗许多,功劳自是轩辕彻的,秦四将军夫人也知道,也就抵消了对秦兴被变相看管的不悦,自然对轩辕彻夫妇便愈发好感起来。
此时见轩辕彻邀了秦俊贤去别地儿说事,便笑着逗弄披着白黄两色虎皮的两小宝与苏静卉打趣道:“他们男人去说他们的正经大事,我们女人就围着这几个宝贝疙瘩闲唠我们的张家长李家短。”
这些时日的仔细调养,秦俊贤的身体明显好转许多,刘慧芳的笑容也跟着比起以前来得明媚开朗,听闻不禁笑嗔起自己的婆婆来:“平郡王妃素来斯文,哪似我们这么爱张家长李家短的闲话人家。”
虽然刘慧芳这么几年来只生了个女儿,但秦四将军夫人爱屋及乌总是偏爱秦俊贤多一些,也就连带着对这个媳妇都多几分亲近,听后也不恼,还乐呵呵的反嗔道:“这胳膊肘拐得也忒不给脸面了,我好歹也是你婆婆呀。”
刘慧芳笑道:“我的好婆婆哟,这可真真是冤枉儿媳了,儿媳只是心直口快实话实说而已,哪来的什么胳膊肘外拐的意思,若是无心之言惹了您老人家心中不痛快,您直管骂儿媳便是,可莫要冤枉儿媳呀。”
婆媳二人似乎也习惯了苏静卉的不多话,你一言我一语的也让暖阁里气氛很好,再逗逗三个小萝卜头,时间便很快就过去了,留下用了简单的午饭后,才和与轩辕彻说完事的秦俊贤一起回了秦府。
回屋的路上,苏静卉随口问道:“七表兄有几成把握?”
秦俊贤是秦家头脑最清醒也年轻一辈最杰出的,一直以来默默无闻是因为他身体不好没那个力气去争,如今他身体既然好转了,又不愿看秦家几代基业毁于一旦,也乐意接受轩辕彻和睦共处的提议,自然首要的就是要争到秦家的大权!
“他也姓秦,正宗的秦家人,秦家上上下下他可比我清楚得透彻,他要动手把握再低也比我高,你单瞧四舅和九表兄就知道了,一个脾气暴躁一个嚣张跋扈,就是大舅遇上这两人卯起来也大觉头疼,却到头来不都是被七表兄降得服服帖帖?若不是七表兄在,谁又能关得住九表兄的禁闭?”
轩辕彻笑道:“说起来,刚刚七表兄还随口般的提了下六外祖,呵呵,我看他回头第一个去说服的准就是六外祖他老人家。”
西北常年驻军不下八十万,秦家占六十万多,其中主家秦城四兄弟手里握了三十二万,轩辕彻口中的六外祖,也就是秦大将军秦城四兄弟的亲六叔秦平阳,手中有兵将八万,余下的,才是旁支叔侄兄弟以及几个外姓将领分捏……
八万与八十万比确实少得稍微可怜了点,但跟三十二万比就不见得是小数目了,更何况那三十二万还要分做四分的,如此一来,足可见这位六外祖在秦家不仅仅高了长辈一层,权势方面也甚至不弱于当家的秦大将军秦城,倘若秦俊贤真说服了秦平阳支持,再加上他父亲秦四将军那一份,呵呵,那么他在秦家可就一跃成了大头了,就算秦大将军心中不爽,却又能如何他?直接挑起窝里反等着轩辕彻这只黄雀在后吗?
苏静卉浅笑着点头:“虽然之前只见过六外祖一次,但印象却是挺深,看着便不是糊涂的人,再加上七表兄确有实干,相信六外祖他老人家就是看着秦家大局的份上,也不至于关键时刻犯什么浑的乱扶持人。”
轩辕彻笑:“总之秦家那边我们该插手的时候便伸伸手,也别伸太深,免得惹人反感逼狗跳墙,不该插手的时候就一旁围着看,让那些人知道我们在支持谁而谁又是和我们合作的就成。”
“你也太不厚道了。”苏静卉忍俊不禁。
轩辕彻哼道:“我怎么不厚道了?比起他们的所作所为,我可太厚道了。”
“嗯,这样便很好。”苏静卉浅笑赞同:“许多人不知道,在斩尽杀绝别人的同时,其实也是在断自己的后路。你肯不计前嫌不与秦家算那些旧账,确实很好。”
“哼,那些旧账算不算,到底得看他们的表现。”若是秦俊贤失败那些老老少少继续冥顽不灵,他可就真不客气了。
苏静卉勾了勾唇,而后便是不知所思的冗长沉默。
轩辕彻轻轻叹气:“想说什么直接说吧,我心里也约莫有些底儿……”
苏静卉转眸看了看他,不禁又勾了唇笑,连双眸都弯成了月牙,而后才道:“我在想,我是不是该回去京城趟,以神机营代总提督的身份待一阵子处理些事情。”
神机营总提督薛丁年三十那天遇害身亡,总提督一职便空了出来,而九五宝座也还没确定,也就暂时让原本是副提督的百里明镜暂代总提督职务,而百里明镜,本是她的另一个身份……
轩辕彻抿了抿唇,拧眉道:“因为永安侯?”
“我跟他之间的恩怨,自是我跟他解决比较好。”苏静卉倒是应得自然。
轩辕彻轻叹:“还有另一个原因是因为靖贤王吧,哦不,更准确是说应该是为了我。”因为我并不愿与靖贤王交手……
苏静卉浅笑:“附带的话,确实说得过去。”
“都不知道光溜溜坦诚相对多少回的老夫老妻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关心我爱护我直说便是,何必拐弯抹角?”轩辕彻斜眼她。
苏静卉略窘又黑线的别开脸,决定当作没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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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辕彻料想的果然没错,秦俊贤果真很快便去拜访了秦家如今最有权势的老长辈秦平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