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静坐小轿随刘妈妈到的时候,就差苏渊没到了。
趁着这功夫,众人在厅里有说有笑的聊了会儿天,苏老夫人自是又把苏静招到了最跟前,连嫡庶几个孙子都挤到了一边去。
虽然苏静卉的记忆里有,但苏静这却是头一回见到弟弟们以及二房的堂弟堂妹们,自然以她的眼光重新打量了众人一番。
首先是苏云博,苏叶氏给苏渊生的另一个孩子,苏家的嫡长子,今年十二岁,模样倒是得了苏渊六分苏叶氏三分,融合一起十分俊俏,眉宇之间也有伶俐慧气,可惜也是个傲慢不可一世的,自苏静进门开始,只淡淡不削的扫了她一眼,倒是虽然应付了事,却也确实是给她行礼打了招呼。
另两个是庶出的苏云览和苏云群,一个十一岁一个十岁,模样都是俊俏的,眉宇之间也不乏伶俐,就可惜了是庶出,平常没少受打压,成了胆怯脾性,连看苏静都是时不时偷偷飞一眼,生怕别人看到苛责似的,难成气候的样子……
可,苏静更信封三分天生七分养成,这两个庶出弟弟日后能不能成气候,还得看怎么养,什么人养!
☆、【6】高兴不浑说
大房的几个孩子都过了一遍,接下来便是二房了……
二房比大房枝繁叶茂,光嫡出能下地跑的就有两女一男三个了,眼下二夫人苏桃氏肚子里又揣着一个,庶出的更有三女一男之众,倒是,不论嫡出还是庶出,二房最大的也才九岁。
苏静粗略过了一下,除了暗暗赞叹一声二爷那方面能干之外,其他并不想多加评论,也不想跟那一堆小豆芽有太多的瓜葛,更不指望他们日后能给她什么帮助,不给她添乱添堵就不错了。
一屋子懵懂还不知事的小萝卜头围绕在一群虚伪的嘴脸旁,气氛倒是微妙的挺好,苏老夫人这头才关切了苏静几句,苏渊便到了。
二爷在外地任职,小小芝麻官一年到头也难回来一趟,这会儿苏渊到了便算是人到齐了,可以开饭了。
苏老夫人笑吟吟的拉着苏静的手不放,苏静也不驳她,顺势搀了她往饭厅去,苏静灵哪甘落后,笑嘻嘻的就自然凑去了另一边:“祖母,灵儿也搀您。”
“好好,都是乖孩子,都是好孩子。”苏老夫人很是欣慰的模样直点头。
苏家家教有一条,食不言寝不语,众人安安静静用罢晚餐,便移回了小花厅喝茶陪苏老夫人说说笑。
约莫盏茶的功夫,二夫人苏桃氏便扶着腰率先告辞,而后苏叶氏也推说有事,连带着嗅到不对劲而想赖着不走的苏静灵带了走,苏云博只想赶紧离开在没有长辈看管的地方继续去疯,苏云览和苏云群则是识趣的跟着走……
最后,刘妈妈也一个眼神支开了屋里其他妈妈和丫鬟,连苏静卉的奶娘林妈妈都没能赖着,只留了自己一个侍候苏老夫人,苏渊以及苏静卉这三代三人。
看着恬静坐在那里目都不斜视的苏静,苏渊与苏老夫人不禁相视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底看到了惊讶。
突兀的,苏老夫人问:“卉儿,你老实告诉祖母,想不想进宫?”
这话出口,却是苏渊惊愕之后微微拧起了眉。
苏静顺声转眸,便把苏老夫人眼底隐隐的期待以及苏渊的反应看得真切,不禁挑了挑眉,却也同时勾唇一笑,明知故问:“祖母这么问,是跟父亲商量过的吗?”
苏老夫人一时没反应过来,倒是怔在了那里,而苏渊看着苏静的眼神却隐敛的多了抹诧异,想他官场翻滚了这么多年,自认真实心思情绪还是收放自如藏得很好的,却怎么就被这个女儿给看出来了?
狐疑间不禁隐隐有些期待,苏渊定定看着苏静。
苏静本就不觉得有什么好怯他,又见他盼她能说点让他惊喜的,就干脆直直的回视他:“父亲不是不希望女儿进宫吗?难道女儿会错意了?”
那语气,很轻很慢,却同时敲响了苏渊和苏老夫人心里那面鼓……
苏老夫人自然是知道苏渊的心思的,可刚刚看着苏静那么恬静温婉的坐在那里,一股子由内而外的聪颖灵慧,是往常绝对不会有的,就不禁脱口问了那么一句,却不想连连被反问了,哪能不面色微妙?
“卉儿何出此言?”苏渊微微挑眉,一派镇定的问,可那双深处隐隐有光暗闪的眸子却完全出卖了他。
“若非父亲点头或默许,母亲谈得上亲王府三公子这门亲?”
苏静好笑的问,不讥讽不鄙夷,可却就是那般平平静静的陈述,反而让苏渊有一瞬间差点没狼狈别开眼去。
“我如此说,并不是要责难父亲和祖母什么,也没什么好责难的,这世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谁活着都不易,想活得安平顺畅更是艰难,为此千方百计争去更安稳的位子也是理所当然。”
苏静缓缓说道,不卑不亢不喜不怒,乍一听只当她是懂事体贴,可仔细一琢磨却分明是警醒——他们不折手段也要换取利益争到安稳,她也一样!
瞧苏渊和苏老夫人震惊的神色,显然是已经听通透了她的话,苏静觉得没有再留下的必要,起身朝着两人就标准行礼:“没什么事,卉儿就先退下了。”
就要走,苏渊却回过神来忽然道:“姑且说说,为父为何不愿送你进宫?”
还要再考一考?
苏静直直的看着苏渊,微勾唇角显而易见多了抹鄙夷:“伴君如伴虎祸福刹那间,一不小心就是退无可退的万丈深渊,更何况丞相府已经出了一位太子妃,若是我们家又出位娘娘或者皇子妃,外人看来确是强强联手了,可……纵是父亲依旧肯为安平做小伏低,丞相府却还会信您吗?太子会信吗?女儿的那一位,肯吗?”
听到这番话,屋里不多的几个人就没一个是不震惊的,可苏渊更多一抹谨慎的看了看门外,提防着隔墙有耳,还嘱咐:“这些话,日后千万不能再说了。”
是人都有忌讳,越是上位者忌讳越多疑更多,有些话传出去,指不定就得招来灭顶之灾!
苏静讥讽:“若不是父亲执意逼~问,女儿又岂会放肆。”
苏渊确实是又试探了苏静到底值得他附注多少支持,可这“逼问”二字却是用得太严重了,自然脸色不会好看,苏老夫人也拧了拧眉低喝:“卉儿,不得浑说。”
苏静转眸看向苏老夫人,勾唇,笑顿时多了几分灿然:“卉儿高兴了自然便不浑说了。”不高兴肯定很浑说,所以,您那些宝贝准备好了吗?
苏老夫人哪能听不出来后面的意思,可那些宝贝却件件是她心肝,莫说全部,就是一件也越想越不愿白给了谁,偏苏静还狮子大开口,一要便要全部,无疑等同活剥她老人家三层皮,还一天内连逼两次,不气得她浑身发抖才怪!
皇帝以孝治国,百官自然小心尊奉免惹祸端,苏渊眼见苏老夫人气成那样,自然不能漠视,便低喝苏静道:“卉儿,跪下!”
苏静双膝一曲便跪了下去,却满面欢喜的扯高了嗓门道:“卉儿谢祖母赏,定会像祖母那般珍惜那些宝贝!”
苏渊一听愕住,苏老夫人也顾不得刚才那口堵心的气而傻在那里,双双瞪大着眼看着跪在那里恭敬磕头的苏静。
☆、【7】惊诧,震撼,遗憾。。
苏老夫人回过神来,气得指着苏静就要破口大骂,却被身侧的刘妈妈及时拦住,眼神往外示意,看去,竟是厅外候着的妈妈丫鬟纷纷往里探头侧目,显然都已经清楚听了去。
苏静卉的奶娘林妈妈,赫然在列!
事到这份上,苏老夫人若不认,就得落个言而无信日后威也难立,更甚的,便是眼下苏静顺了林家的意继续闹腾不肯嫁亲王府三公子,闹大了黄了婚事肯定得罪亲王府,然后呢?这丫头既然能看得这么通透,又连脖子都敢挂,又还有什么不敢的?
可,那口气就是怎么也咽不下去啊……
苏渊却不同,再一波惊诧之后,看着苏静的眼神就更不同了,虽然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女儿怎么忽然变得这么聪明,可聪明秀出谓之英,胆力过人谓之雄,英可以为相,雄可以为将,凡办大事,以识为主,以才为辅……
虽这短短时间里苏渊也难断苏静到底有无为相之英为将之雄,但以一个未满十五的闺中女子而言,眼前的她短期内的言行都无疑让苏渊震撼了,聪慧,胆识,却还可姑且另当别论,最主要是她那份拿捏适度的进退,虽把老人家气了个不轻,却也没气坏不是,而警鼓却是已经隆隆敲响了!
惊诧震撼之后,苏渊心动了,心动之后则是深深的遗憾。怎么就是个女儿呢?
暗暗叹一声,苏渊对苏老夫人道:“母亲,舍得舍得,到底还是能舍才能得的。”
苏静逼到这个程度,苏老夫人基本也只能点头了,只是一时半会儿咽不下那口气,却没想到苏渊竟然这么开口,不禁诧异的看了过去,母子二人四目相对好一会儿,苏老夫人叹气:“罢了罢了,既然卉儿那么喜欢,就圆了她的愿吧,给她当嫁妆带~去~亲~王~府,这年头没点钱财做胆确实说话都没底气,哪能不被人欺了去……卉儿,起了吧,地上凉。”
老太太咬着牙说“当嫁妆带去亲王府”也是在警告苏静,如果不是嫁进亲王府,那些东西她也一样不会给。
苏静勾唇:“卉儿定铭记祖母教诲。”
这时苏老夫人才道:“你外祖父今儿个来了帖子,说是想你了,要接你去住一阵子,你母亲已经回了帖子应下了,林家明天就会来接你过去。”
苏静暗道原来如此,面上却不惊不喜,只问:“不是说明天教习嬷嬷便来了么?”
这也算是回应了老太太的警告,表明她记得也会嫁亲王府的三公子,苏老夫人自然稍稍满意了些,道:“在苏家教也是教,在林家教也是教,你只要长着记性,直管去住,你母亲自会为你安排好。”
果然姜是老的辣,苏老夫人淡淡这么一句话,却是往林家塞了颗明知而想扔却也扔不得的不定时炸弹……
苏静勾唇,也不说什么,福身应诺:“是。”
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经说完,苏老夫人气也还没消整,看着苏静就是心肝肺胃各种抽疼,自然不愿再留她扎眼,推说累了,便把她支走。
奶娘在厅外一直竖着耳朵听,可也只是听到苏静扯高的那一句谢赏,别的多是听到了声却听不清楚内容,横竖不知道三人说了什么,好不容易等到苏静出来,赶紧迎了,却也直忍着回到玉娇院,关上门窗才问。
“小姐,老夫人真答应把那些宝贝给您了?”奶娘小心翼翼的试探,却也掩不住眼底深处的焦急。
苏静却答非所问的忽然问:“奶娘,明天林府回来接我过去住一阵子,您知道吗?”
奶娘一惊,偷瞧了瞧苏静的神色,却也摸不准究竟是不是知道什么,干脆硬着头皮撑到底:“奴婢不知。”
“哦。”
苏静淡淡应了一声,依旧不见喜怒,倒是再开口就把奶娘的嘴给堵上了:“老太太都宁肯退财不肯退婚,我是彻底没辙了,明儿个到了林府再商量吧,毕竟在这儿我太人单势薄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奶娘还能说什么?更何况这番话确实有道理,在苏家,她们太势薄了,还是去了林家再说!
苏老夫人把自个儿那些心肝宝贝都给了苏静当嫁妆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转瞬就传遍了整个苏府,很快飘出墙头蔓向京城大街小巷……
率先气炸的就是苏静灵,在自个儿的玲珑苑狂砸了一阵东西还是觉得不够泄愤后,就要奔去苏老夫人那里哭闹求公平,却被苏叶氏给拦住了。
苏静灵更气不打一处来,指着苏叶氏就大叫:“都怪娘,京城那么多人家,偏就给那贱人寻上了这样一门亲事,这才几天的功夫,不但父亲的心偏了,连祖母都全依了那贱人,那么多宝贝,竟全给了那贱人当嫁妆!”
提到那些宝贝,苏叶氏也心肝肺抽疼,可比起这些,当下苏静灵指着她大叫更让她恼火,沉着脸喝道:“不争气的东西,目光如此短浅,你还有脸争风吃醋,你又拿什么跟人争风吃醋?”
苏静灵虽是女儿,可苏叶氏也就生了那么两个孩子,自是没少宠着,忽然被那么一喝,不禁怔在了那里,而她本也不是笨人,很快便反应过来那话中有话,顿时收敛了叫嚣献媚着粘上苏叶氏:“娘说女儿目光短浅女儿认,可说女儿不争气女儿却是不愿认的,女儿这不是为了给娘争气,才卖力的跟那贱人争风吃醋吗?娘您勤勤恳恳侍候了祖母这么多年,祖母那些宝贝真要给谁的话自然是要先给您,怎么能这么让那贱人说拿就拿了去!”
见她冷静下来,苏叶氏倒也不揭穿她那套话的小伎俩,反正眼下旁边也没外人,便干脆冷哼道:“亲我是尽所能帮她寻上了,虽说是庶出可也不是谁想攀就能攀得上的人家,究竟嫁不嫁得成拿不拿得走那些东西,可就得看她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苏静灵是不明白具体,可这话的意思她却是听明白了,顿时呵呵娇笑起来:“那女儿就安静的坐着看了。”
苏叶氏满意的点点头:“这就对了。”
☆、【8】吓死我了
第二天辰时末,林家的马车便到苏家门口了,还是大舅母林柳氏亲自随车来接的,而奶娘昨晚就开始收拾,这个时间自是样样妥帖了,只等着苏老夫人一句话就能上路。
苏静暗笑这些人太夸张,还真当她是瞎的傻的,看不出迫不及待后面有猫腻……
不过,她是懒得说了,也想去会会那位外祖父那些舅舅,顺便,再给自己多赚点嫁妆!
攒了几十年的宝贝就这么被苏静给刮了去,苏老夫人肉疼得一夜没睡,看到苏静都恨不得咬她几口咬回来,自是不愿多扎眼,反正该说的不该说的昨天已经说齐全,这会儿也就不需要啰嗦了,跟林柳氏客套了一番,就顺了林柳氏“早些回去免得老太爷惦记”的意,放了苏静出门。
苏林两家中间还拴着个苏静卉,自是没有彻底断了关联,林柳氏特地来接人,苏叶氏再不乐意见也要撑着脸面出门送,却也不肯跟林柳氏多聊半句,从头到尾就一个劲的只叮咛苏静吃好穿好莫着凉之类的,俨然慈母样,却也说得好似林家不会照顾似的,气得林柳氏嘴角直抽。
压着火气道:“林家至少还是不缺侍候人的下人,何况林妈妈也跟着……苏夫人你就放心吧,卉儿也是我们家老太爷的宝贝外孙女,谁没侍候好卉儿或是让卉儿受了委屈,我们家老太爷肯定第一个不乐意,自然卉儿在林家也不会比在苏府过差,保证一根毫毛也掉不了,你就安了吧。”
苏叶氏却挺了挺胸膛直起腰杆,阴阳怪气:“那自是最好。”哼,她好歹是官家小姐正经的官太太,哪是林柳氏这商户出身的能比的?搬出林老太爷就想压她?玩笑!
眼见林柳氏又上气了,免得她一激动在大门口吵起来,苏静笑着挽住她的手道:“说起来卉儿也许久不见外祖父了呢,想得紧了,真想快些见到。”
林柳氏一听愣住了,往常苏静卉可是巴不得她压苏叶氏一次,这次却……
面色古怪之余,倒也冷静了下来,心知这时候在苏府大门口跟苏叶氏吵起来那是绝对讨不到好的,也确实早些回林府比较好,便笑了起来:“既然卉儿这么想你外祖父了,那我们这就启程吧,早启程也好早到。”
如此这般,一行人总算是正式启程往林府去了。
京城乃名副其实的天子脚下,繁华自是不用言表。
这里酒楼遍地数不胜数,醉仙楼虽不是当中最有档次的,却也菜色精巧味美绝而闻名,生意红红火火,不是熟客还一位难求,更何况坐上雅间。
而这时,却有人独占着醉仙楼最好最大的雅间。
那人上身瘫在一把椅子里,长腿又垫高挂了另一把椅子上,一身锦衣华服珠光宝气亮得闪瞎人眼,却不知为何,那烂泥似的样子他做起来却说不出的优雅,如同仙人卧云一般飘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