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目光定定的落在端木弘身上,一字一句说得清晰而决断。
“赶赴大昭之任,非卫王莫属。”
秋明月猝然抬头盯着燕居,目光清冷而无情。司徒睿皱了皱眉,却没有说话。燕居这话说得有理有据条理分明,道义和人情都面面俱到。仔细想想还真是,比起师父,兄长代替小妹出使大昭吊唁肖太后,更加合适。
他知道这个道理,百官更知道这个道理。
于是在端木弘想要反驳的时候,那位礼部尚书宋大人再次拱手道:“国师英明,正是这个道理。”
“卫王乃陛下兄长,代替陛下吊唁肖太后,最合适不过。”
后面立即就有官员附和。
秋明月我了握手,须臾笑道:“国师此言有理,只不过…”
她温凉的目光扫过众人,像是有凌冽的风吹进来,冰凌凌刺骨。
“卫王掌管着兵部一职,不可轻易出任他由。国师也知道,前不久皇叔和皇姐才合谋叛乱,此时正是整顿兵…”
“我西戎泱泱大国,人才济济。陛下大可在卫王出使大昭这段时间内再选贤能暂代此职,依老臣看,少将…”
“这是个好主意。”她还未说完,秋明月就抚掌打断了她,神色很是欢悦。
“那就让章王世子司徒睿暂代兵部尚书一职吧。”
燕居悠然抬头,百官诧异。只有端木弘,露出了了然的微笑。
司徒睿不动,依旧以一个保护着的姿态站在秋明月身边。眼神却微微颤了颤,嘴角几分苦涩。他是章王世子,原本就是朝中重臣,却甘愿以侍卫的身份近身呆在女王身边。他爱慕女王早就是众所周知的事,许多大臣都在私下里猜测。或许,章王世子,会成为皇夫。要知道,女王从一无所有走到今天,凭的可不单单只是皇室血脉和国师的徒弟。章王府,也出了不少的力。
而司徒睿本身也是西戎少有的美男子,品格优良才貌双全。他做皇夫,倒也能服众。
可是如果是那样的话,就代表着他至此与仕途无缘。外戚坐大,历来是皇权最大的禁忌。所以,最初章王才有些反对自己儿子接近秋明月。但是随后又一想,章王府已经富贵百年,如果继续这样昌荣下去,安知是福是祸?所以章王才默认了司徒睿的所作所为。
此刻,站在下方的章王司徒嘉抬头看着阶上一站一坐的一男一女,心中百转千回。
陛下此刻放权给睿儿,也就证明她对睿儿无意。
今日这番唇相舌战迂回百转,目的竟是如此么?
“陛下…”
燕居想要说什么,秋明月却一摆手。
“司徒世子少年英才,乃我西戎少有的栋梁之才,先帝在世时也多有夸耀,如今怎能一直屈身做朕的侍卫?岂非大材小用?”
司徒睿低头看着她,却见她宝光华盖冠冕垂下,这个角度,只看得见她嘴角淡淡笑意。分不清是真心还是假意,分不清是释然还是新一轮的算计。
看不清。
从初始起,就看不清这个女子。看不清她温软笑容下是无尽的杀机还是森凉的回眸,看不清她绝艳容颜下是居心叵测还是野心勃勃。更看不清,她每次唤他阿睿的时候,几分真心几分假意。
然而他知道,无论她是真是假是无奈反抗还是韬光养晦反戈一击,他都会义无反顾的帮她。
很多事情,是没有理由的。
很多心情,是没有对错的。
就如她离开大昭那天说的那句话,爱,是没有错的。
他只是顺心而为,所以,他…没有错。
他看着底下父亲叹息又欲言又止的目光,只是淡淡微笑着摇头。
“可是司徒世子若不在,谁保护陛下安全?”燕居又开始刁难,“毕竟,陛下的安危重于一切。”
“宫里有无数侍卫,再加上国师的暗龙,朕对国师很放心。”秋明月充分表示了对国师的信任,笑容可掬道:“哦对了,国师伤重不宜操劳。这样,国师这段时间就安心养伤吧,”
燕居眼神悠然凌厉如刀锋,“不用――”
“国师是我西戎的栋梁之才,一己之身可肩负重任,又是朕的师尊,对朕殷切教导如骨肉至亲。朕知道国师操心国事,但是若为了这些事而使国师忧心过重疲劳成疾,朕于心不安啊,也有愧先帝嘱托,有负天下百姓之心啊。”
燕居住了口,眼神比方才还冷。
秋明月却还在‘深情款款’的继续劝道:“先帝羸弱,早年多亏国师主持大局,操练军队,才能使我西戎昌盛不受外来侵犯。国师之恩,先帝与朕都心怀感激。然则国师毕竟年纪大了,也有体力不支的时候。为了国师的健康,也为日后国师能继续为我西戎大业效力。朕纵然万分不愿,也不得不劝师尊一句,暂挺政事,保重自身。”
她字字真切,句句情深,充分将一个上位者体恤下臣和一个徒儿对师父的尊敬爱护发挥得淋漓尽致,下首的百官无一不动容。想着女王陛下真是孝顺仁义啊,这样的女王,才值得他们追随。
然而有些头脑清的,比如说燕居自己,心里却清楚得很。秋明月这是在借她受伤一事暂停她的职权,等她伤好了,这西戎就真的改朝换代了。
好,不愧是她教出来的好徒儿,好心机,好谋算。
“陛下隆恩,老臣感激不尽。”
她坐着,对秋明月拱手,一副很感动的样子。下面的百官渐渐止住了声音。
秋明月挑眉,微笑自若,知道这女人不会这么容易就认输。
“可是老臣受命先皇辅佐陛下,早就不在乎一己之身。为我西戎江山基业,为陛下万死不辞,乃老臣的荣幸。老臣这点伤,实在不劳陛下费心。倒是陛下如今可是双身子,不宜操劳,很多事情,还是交给臣属们去办比较好。”
拿她怀孕说事?
秋明月面色不变,继续笑着。
“朕已经怀胎六月,胎像稳固,无甚大碍。况且幸得国师传授朕一身医术,区区劳力,实在不算什么。”她眼神落在燕居的脸上,似要透过那张面具看透她脸上的表情。
“国师重伤都能为国效劳至此,朕身为一国之君,自然不能因一己之身而置臣民于不顾。”
表现正义宽宏收买人心吗?呵呵,她在大昭带了两年,天天都在演戏,害怕演不过一个心理扭曲的半老徐娘?
燕居眼神有些沉,底下已经有老臣敬服道:“陛下仁爱万民,是我朝之福。”后面一大群官员也跟着附和。
秋明月这次倒是没有谦虚,戏演得过了,就不那么真实了。
她叹息一声,“朕也知道国师心念社稷,然而国师毕竟是凡人肉胎,也会受伤疲倦,怎能日日如此操劳以至染疾?别说先帝在天有灵会不安,朕心里也过意不去啊。”
燕居眼神猛然一跳,朝臣们也跟着心神一跳。
国师在西戎受尽尊崇近乎被誉为神话的存在,在老百姓心目中,国师就是神。这个信念日复一日已经根深蒂固,却从来没有人想过。国师不是神,也是凡人一个。也会受伤,也会脆弱,也会…死!
一刹那所有人都心神震动,为那个突然跳出来的字眼。
尤其是那些国师的下属,心里就不又饿在想。国师历经四朝,如今已经年近花甲之年,还能活多久?而女王,正是大好年华。凭她的聪慧和手腕,定能独当一面将西戎治理的繁荣富强。到时候,他们能得到什么?不,什么都得不到。女王得人心,到时候等待他们的就只有一个死。
又是这个字划过脑海,却让他们机灵灵打了个寒颤,仿佛已经看见自己人头落地,鲜血横流,白骨森然。
太可怕了――
还有许多人想起那夜孝亲王叛变后自尽,还有五公主,然后连着数位老臣被罢官或者斩杀。心里同时一凉,然后就觉得好似那就是自己的明天。
人性自私,也懦弱怕死。一旦让他们有了那么一点意识和认知,在加上对他们心灵支柱的打压,再坚韧的心都会动摇。更何况是历经官场沉浮八面玲珑的这些大臣?任何时候,他们都会迅速的分析利弊,为自己获取最大的利益。
攻心为上!
秋明月嘴角扬起完美的弧度,今日她想做的还不止于此呢。
燕居啊燕居,既然你不放过我,那么咱们就走着瞧,到底谁斗得过谁。
“所以为了――”
燕居忽然站了起来,秋明月的话也湮灭在喉中,百官惊诧,司徒睿却是下意识的上前一步。那个动作,分明是怕国师对女王不利而做出的保护姿态。
燕居却在站起来的一瞬间,忽然以手捂着胸口,喷出了一口血。
金殿所有人震惊,甚至来不及反应。
秋明月及时的拨开司徒睿起身迅速扶住国师,并且死死的抓着她的手腕,不让她挣脱自己。有宽大衣袖掩盖,没有人看得见这一刻的师徒情深下隐藏的是怎样看不见的杀机重重。
“师尊――”
秋明月面色焦急,“您是否旧伤复发了?来人,宣太医――”
她对着外面大吼,完全忽略刚才自己还说过自己一身医术的事实。朝臣已经乱了,根本就想不到这一桩事。
燕居死死的盯着面含关切眼神漠然的秋明月,心里一股郁结之气盘庚不散。她深吸一口气,只用她们两人才听得见的声音说道:“你非得跟我作对,你才开心吗?”
秋明月仍旧面色担忧,语气却淡漠而微笑。
“师父这是说的什么话?徒儿这不都是听凭师父的教导,要做一个好皇帝么?可是师父偏偏要频频干涉,让徒儿施展不开。别说复国大业了,便是如今发展西戎都难啊。”
她凑近去,看似在给她输真气疗伤,实际上却是在燕居的耳旁说:“师父,您操劳了大半辈子,也累了。剩下的,交给徒儿来做吧。相信您唯一精心培养的徒儿,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她退开一步,忽然惊呼一声。
“师尊――”
然后所有人就看见,国师晕倒了,倒在女王陛下的身上。女王连忙伸手去扶,然而国师这样一压下来,就会压在她的肚子上,那么――
“陛下,不可――”
端木弘和司徒嘉先后奔了上来,然而还是司徒睿以最快的速度将秋明月拉了过来。没有了支撑的国师,砰的倒在了地上。
那一声轰然倒塌的声音,不重,却让纷杂的金殿瞬间寂静下来。人人都盯着倒在地上被黑色帷帽掩盖下看不尽面容的国师,从未想过,强大如国师,也会有倒下的一天。然而这却真实的发生了,她倒下的地方,甚至有鲜血在阶上蔓延。
“师父―”
秋明月再次惊呼一声,“来人,快送国师回寝殿。”
此时众人才回神,然后立即手忙脚乱的将国师抬回她自己的宫殿。今儿个这一番变动,可让众人心中惊骇不轻。
秋明月很果断的下令退朝,不过退朝之前颁发了三道旨意。
第一,卫王端木弘承女王所愿,代为赶赴大昭吊唁肖太后。
第二,司徒世子暂代兵部尚书之职。
第三,封国师为帝师。由于帝师伤重无法上朝,女王特意恩准其休假,另派元首阁老暂保管统御边境三十万大军之令。
最后一道圣旨一下达,满朝哗然。从国师到帝师,看似地位升了一级,然而实权却被剥夺了。虽然说是暂时,但是所有人心里都明白。国师的兵权,只怕再也收不回来了。然而此刻没有人敢反驳,没有人敢质疑。因为此刻,皇宫守卫军就等在外面。一旦有不服女王者,立即会被拉出去斩首。
女王今日好算计啊,借用大昭太后薨逝一事,一步一步的和国师温柔舌战,到最后终于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而国师――
出了大殿,有人感叹有人欣慰还有人忧心忡忡更有人担惊受怕。
这些,已经不再秋明月的关心范围内。
她把燕居气得旧伤复发,又将她手上的兵权分化了,就已经达成了最重要的一步。其他的嘛,慢慢来。软刀子割肉最疼了。
她微微笑着,抬头看着天空,觉得今天的天气,真好啊。
不过随后心里就有了疑惑,肖素鸢应该早就该死了才是。为什么今天才传出消息?是秘不发丧还是有人用药吊住了她半条命?
回到静曦宫,她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阿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