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眸看了太后一眼,见太后仍旧笑容自若,似乎没在意方才的口角暗芒。
“去年春天,哀家初见明月,当时觉得你聪明伶俐,倒是没想到,你我会有如此缘分。”她叹息了一声,“璃儿一直不愿娶妻,哀家也甚是头疼。只能说一物降一物吧,呵呵,哀家还从未见璃儿对哪个女子如对你这般上心呢。”
秋明月低着头,“那是明月的福分。”
凤倾璃看着她,眉眼温柔。
太后笑了笑,“刚入王府,可有什么不习惯的吗?”
秋明月摇摇头,“明月一切安好,谢皇祖母挂念。”
上方响起一声轻哼,“做作。”
凤倾璃眼眸微寒,“本世子倒是忘记了,去年长公主在镇南王府放肆,禁足在宫中多时,什么时候放出来了?本世子倒是未曾听说。几个月不见,长公主风姿不减当日啊。一样的盛气凌人,桀骜不驯。”
敢当着太后皇后德妃的面教训皇室长公主的人,天底下除了皇帝,只怕就只有凤倾璃一个人了。众所周知,凤倾璃脾气古怪,喜好不定。况且他身为荣亲王府世子,比起凤倾柔这个庶出的公主,身份可是要高一筹。所以殿中倒是无人责怪他对长公主不敬。
皇后面无表情,颇有几分看好戏的味道。德妃蹙了蹙眉,在凤倾柔发怒之前连忙打着圆场。
“世子别生气,倾柔自小被本宫娇惯过了些,说话才难免冲了几分。她是小孩子心性,没什么坏心眼儿的。”一边又对凤倾柔斥道:“倾柔,还不快过来见过荣亲王世子和世子妃。”
凤倾柔不服气,“我不,凭什么?不过一个小小的庶女,让我给她行礼,她当得起吗?”
德妃脸色一变,刚想阻止,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凤倾璃端着一杯茶还没入口,直接就朝着凤倾柔泼了出去。
“不要,柔儿。”
德妃大惊失色,立即站了起来。太后皇后脸色也变了变,“璃儿住手。”
身后的丫鬟都惊到了,一时之间竟然忘记了反应。凤倾柔只顾着惊骇,却忘记了躲避,眼看那滚烫的茶水就要泼到自己的脸上,她身边的洛竹音忽然拉了她一把,让她躲过了这一劫。
哗啦一声。
茶水泼在了地上,溅出水渍,将凤轻柔的粉蓝团绣烟霞紫芍药宫装裙给晕染出一片脏污。
德妃已经跑了过来,拉着凤倾柔,上上下下的打量。
“柔儿,你没事吧?”
“母妃,我…”
凤倾柔吓得不轻,脸色都白了,眼圈儿立即就红了。
“他…”
德妃拍了拍凤倾柔的背,回过头来,眼眸犀利的看着凤倾璃。
“世子,你是否太过份了些?”
秋明月也没料到凤倾璃有此举动,她刚才准备站起来,却被凤倾璃按住椅子上,此刻听闻德妃的斥责声,他淡淡的抬头。
“她辱骂我娘子,泼她一杯茶是轻的。”
“你―”
德妃气得脸色都青了,回过头看向太后。
“太后,柔儿即便是说错了话,也不该遭荣亲王世子这般欺辱吧?”
太后还未说话,凤倾璃便哼了一声。
“长公主方才可不止说错话那般简单。这里这么多人,可都是挺清楚了的,德妃娘娘向来耳聪目明,公正严谨,怎么,今日也要公私不分,维护自己的女儿吗?那好,不如咱们就到御书房,请皇上做主,看看究竟谁是谁非。”
秋明月虽然不喜欢凤倾柔,也想给她个教训。方才凤倾璃当着这么多人就如此侮辱她,也算是给自己出了一口气。她不想今天闹得太过分,得罪了德妃对他们没好处。
“相公…”
“你别说话。”
凤倾璃知道她要说话,截断了她,示意他来处理。
德妃本来想将这事儿交给太后处理,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而且还有她母亲在,太后总不能偏私吧。没想到他竟然猖狂到如此地步,当下脸色就黑了下来。
“本宫说什么了?”
凤倾柔不服气,瞪着凤倾璃。
“难道我说错了?凤倾璃,别以为皇祖母护着你你就无法无天,告诉你…啊…”
她话音未落,凤倾璃直接就将刚才那个空茶杯扔了过去,直直对着凤倾柔的额头。凤倾柔吓得惊呼一声,德妃抱着她后退,身后丫鬟挡了过来,额头立即被砸破了,鲜血流了出来。她颤颤巍巍的跪在地上,磕着头,任那鲜血弥漫了地砖。
这次太后也肃正了脸容,“璃儿不得放肆。”
洛老王妃脸色有些难看,“荣亲王府的家教,就是如此么?”
秋明月面色也有些不好,“相公,你…”
凤倾璃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她不要担心。
德妃怒不可遏,回首对太后道:“太后,柔儿虽然娇蛮了些,可好歹还是皇室的长公主。如今荣亲王世子不分青红皂白,当着这么多人一再的欺辱她,也未免欺人太过了些。”
宇文溪早就站了起来,闻言哼了一声,不凉不热道:“什么不分青红皂白?德妃娘娘,看来您当真是年纪大了,耳朵不灵光了。刚才这么多人可都是听见了的,长公主言语粗鄙,侮辱世子妃。璃哥哥气不过,才给了她点教训。皇室公主又如何?皇后舅母身为六宫之主,掌管六宫法度。敢问皇后娘娘一句,这不尊妇德,无视宫规无视天威的公主,是何罪?”
她淡淡一番话落下,便将一直置身事外的皇后拉了进来。
德妃双眼含怒,“宇文郡君,你―”
平安侯夫人微笑道:“德妃娘娘息怒,小女顽劣,不知轻重,还望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和她计较。”
德妃胸膛起伏上下,平安侯夫人是太后的女儿,她便是心中不虞,也不敢在太后面前给平安侯夫人难堪,只是冷着脸道:“不敢。宇文郡君好厉害的一张嘴,不过本宫倒是要听一听,柔儿何时不尊妇德无视宫规无视天威了?”
她看向皇后,“臣妾愚钝,请皇后娘娘示下。”
皇后稳稳端端的坐着,不惊不怒,见众人都看着她,却是笑了笑。
“都看着本宫做什么?本宫也还没弄明白宇文郡君的意思呢。”她看着宇文溪,非常和蔼道:“宇文郡君,可否给我们大家解释一下?”
宇文溪淡淡瞥了眼凤倾柔和德妃,正欲开口,凤倾璃冷淡的接过了话。
“长公主口出污言,不堪妇德之道,辱没皇家典范,视为无视宫规。身为没有封阶的公主,无视亲王一品世子妃,视为不尊,出言辱之,视为不敬。再则―”
他慢慢抬起头,眼神似漫不经心又似泰山压顶,看得德妃和凤倾柔齐齐一颤。
“无视皇上圣旨,罪大恶极,当削去公主尊号,贬为平民,以儆效尤。”
最后四个字落下,整个殿内落针可闻,人人睁大眼睛,屏息看着凤倾璃。洛老王妃目光一缩,脸色极其难看,德妃脸色又青又白,眼神怒火翻腾。皇后微愕之后似乎笑了笑,没说话。
太后看了凤倾璃一眼,老眼深邃。
短暂的静寂之后,凤倾柔怒声道:“凤倾璃,你胡说,我什么时候无视父皇圣旨,你血口喷人,你…”
“血口喷人?”
凤倾璃冷笑一声,却是看向太后。
“皇祖母,我记得,几个月前,皇上曾下旨将我岳母大人升为平妻,且赐封二品诰命夫人。我娘子在嫁给我之前不但是秋家堂堂正正的嫡女,还是皇上亲口封的六品庄君。她嫁给我,便是世子妃。一个月前,我已经进宫求得皇上口谕,待我娘子过门以后,便特予一品贵爵封号。皇祖母当时也是在场的,不知可还记得?”
他话音落下,整个金凤宫又是一阵静默,所有人更是震惊,包括洛老王妃。
一品贵爵封号,那是…
德妃有些骇然的看着太后,皇后显然也有些惊讶,眼底隐隐有暗流涌动。
太后叹了口气,“恩,确实有这回事。”
德妃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凤倾柔脸色有些白,更多的是不甘心。
凤倾璃好似觉得她受的刺激不够大,又继续道:“皇上亲自下了圣旨,长公主还口口声声辱骂我娘子庶女不说,还拒绝给我娘子行礼。”
他顿了顿,忽然笑了笑,手指非常温柔的将秋明月耳边的发丝别到耳际后。
“本来不行礼也没什么,我娘子大度,你又是小辈,不与你计较也就罢了。可是你偏生不知好歹,竟然敢无视圣旨威严,忤逆犯上,视圣旨于无物,不是冒犯天威是什么?本来我泼你一杯茶水,你要是不躲呢,也就罢了,权当给你一个小小的教训,皇上问起来,本世子和娘子也不会计较。可是你又跋扈蛮横,不知悔改,还一而再再而三的口出狂言,当真是饶你不得。”
凤倾柔已是脸色煞白,眼露惊恐,身子在德妃怀里颤颤发抖。
德妃面色也是青白交加,她万万没有想到,凤倾璃居然会给她来这么一招。这违抗圣旨不尊皇命的罪名一下来,谁求情都没有用。
“哦,对了。”
凤倾璃似乎想到了什么,玩味儿的敲着轮椅的把手。
“一品贵爵是什么尊位?皇后娘娘,可否给臣下解释解释?”
皇后没说话,目光有些沉。
宇文溪这个时候跳出来,大声道:“璃哥哥,我知道。一品贵爵夫人,乃是开国皇后所授予一位随夫战死沙场的将军夫人。乃表示功勋,尊贵和榜样。开国皇后燕,凡是得此封号者,位列众夫人之首。后宫之中,除皇后皇贵妃四妃之外,见之必须行礼。更莫说皇室公主皇子,凡是庶出或者没有功勋的,见之一律行叩拜礼。嫡出皇子公主施以平礼。如有违,视为抗旨不尊,当重惩。”
“哦,原来如此。”
凤倾璃恍然大悟的道了一句,嘴角噙着意味不明的笑意,有些冷。
凤倾柔两眼一翻,还没晕过去,宇文溪突然凑上去,大吼了一声。
“殿下,你怎么了?”
凤倾柔一颤,立即就醒了,满眼惊恐的看着宇文溪。
“你,你干什么?”
宇文溪嘻嘻的笑了两声,“长公主殿下,您是否身子不适?活着上次疯魔还没好?所以才胡言乱语?”
“你才疯魔。”
凤倾柔一向与宇文溪不对付,听闻她如此嘲讽,气得脸色都红了。
“宇文溪,你这个―”
“倾柔,闭嘴。”
一直没说话的洛老王妃开口了,她冷冷看着凤倾柔,凤倾柔被她有些森冷的目光看得心惊胆战,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洛老王妃又看向宇文溪,讥诮了一声。
“德华,你女儿真是口齿伶俐啊,我老婆子今天可算是大开了眼界了。”
平安侯夫人柔柔的笑道:“姑母言重了,溪溪她就是这个性子,连皇兄都管她不得,我也就随她去了。”
秋明月想笑,这平安侯夫人看着柔柔弱弱与世无争的,说起话来也半点不饶人。搬出皇帝来压洛老王妃,皇权至上,洛老王妃便是想找茬,也不敢挑衅皇家威严了。
洛老王妃眼神沉了一分,“哦?”她似乎笑了一下,“那倒是,皇上秉承先皇宽厚仁善,尤其对晚辈慈爱,便是又小辈口出狂言未遵圣言,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记得溪溪三岁的时候进宫,打坏了皇上一个非常喜欢的墨玉砚台。皇上非常生气,最后还是饶恕了溪溪。”
她脸上笑意更浓厚了几分,“皇上宽怀己下,是我大昭之福啊。”
这洛老王妃也着实厉害,平安侯夫人搬出皇上,她干脆就搬出先皇来,生生压过平安侯夫人一筹。
平安侯夫人目光沉了一分,秋明月目光也暗沉了一分。而德妃,却是目光一亮。
“对啊,当时德华说,溪溪年纪小不懂事,又不知那墨玉砚台是皇上珍爱之物。所谓不知者无罪,这事儿便也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