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过去,站到了他的身后。
“真有这个必要把我想象得那样不堪吗?你真觉我可以随便和人上床,仅仅是因为身体上有那种需要吗?”
俞知闲用右手撑在洗手台的大理石台面上,他抬起头从镜子里望着夏夜,湿漉漉的头发不停地滴着水珠。
“你觉得我对你完全没有感情吗?”她问他,“你真这么想?”
他知道他的反映有些可笑,像是七八岁的小男孩,明明是喜欢的,却要用愤怒和蛮横来掩盖自己的喜欢。
“过来。”他把她拽到身前,抓住她的手送进了水龙头下。
他顺着她的手背洗干净了那些干涸的肥皂泡。
“我宁愿保留这胡子。”他的心情看似好了一些,说话的时候终于不再带着尖刻的情绪,“好歹能提醒自己在这里的日子不总是那么糟。”
夏夜笑了起来。
“也许回忆有美化作用,但现在想起来,之前那一个礼拜也不那么可怕了。”
她的背部贴着他的胸口,头顶刚好抵住了他的下巴。
“你知道我对你的感觉的,对吗?”她说,“在床上的那一切,并非仅仅为了一时的爽快。”
他的手指停在了她的掌心,而她张开手指缠住了他的。
“那是爱吗?”夏夜说,“还是特殊时期的特殊感受?那感受能持续到一个月之后吗?一年之后呢?当我们回到亚城之后,当我做回夏夜你做回俞知闲之后,这种感觉还是会一直持续下去吗?”
水流顺着指缝流了下去,带走了最后一点泡沫。
“我现在爱你爱的发疯,甚至一刻都不想离开你,我不能想象明天飞机落地之后,我必须和你分开后,我每一分每一秒该如何度过。我仿佛觉得做每件事都需要你在身边,那种感觉强烈得让我根本没办法面对现实。”
她望着镜子里的俞知闲,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让他明白她现在的感觉。
俞知闲没说话,他用湿漉漉的手转过了夏夜的身子,抱着她坐上了大理石台面。这样,她就能平视她的目光了。他的心因为她的话而抽搐着。
“生活真是见鬼。”他贴近她亲吻着她的嘴唇,她无法面对的事情同样是他所发愁的。
“我想告诉他……”夏夜说,“我不想撒谎。”
俞知闲并非不相信她的真诚,但他知道有些事儿决心下得再坚定也抵不上事到临头时对方的一个眼神。
“你可以自己决定怎么做。”他说,“我们都是成年人,不需要做什么约定。”
“你始终不信任我。”夏夜推开了俞知闲的肩膀,困惑地看着他,“你不相信我刚才说的吗?”
可他拒绝去看她的眼睛。
“我信。”他笑了一下,说道,“只是你的生活够复杂的,不是可以直来直去就可以捋顺的。”
夏夜微微张开嘴,想要辩驳,可到了嘴边儿的话还是被吞了回去。俞知闲总是看得比她透彻,他不是不信她,他只是不想对结局抱有太美好的幻想。
他带着夏夜回到了房间,拉开床单和她一起躺了进去。她靠着他,用手臂紧紧抱住了他的腰。他们醒着,却没有谁先开口说话,任何语言在此时此刻都显得有些虚弱。
俞知闲知道夏夜正在犹豫,这很正常,爱情不是扫垃圾,倒空了一畚箕,就能用另一畚箕填满。那是延绵不断的一种情绪,永远不会非黑即白。他知道夏夜正在担心正在犹豫,正在努力理清自己的思绪。而他也同样,不知道从现在开始该扮演怎样的角色才能处理好这件事。比较合适的做法似乎是装作今天晚上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不要去理会她对他的那些告白,对她眼睛里透露出来的那些感情权当未觉。那是最简单轻松的办法。
他不是没想过和她在一起,如果他大声地回应她,鼓励她,让她来他怀里,他知道她一定会想尽办法那样做的。但他不愿意那样,他不愿意利用她此时此刻对他的依赖来逼迫她做出选择。
说实话,俞知闲讨厌复杂的关系以及混乱的情感,他喜欢那种我爱你你恰好也爱我的简单爱情,但夏夜将他拖进了这趟浑水里,让他不之不觉成六芒星中的一角。
他真的不喜欢这样。
该死。俞知闲皱起眉头在心中咒骂了一声。
他该死地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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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人飞机降落在了亚城的国际机场,夏夜往下看了一眼,看见已经有三辆车停在了停机坪上,夏阳正从车里下来,飞机螺旋桨掀起的大风吹起了他风衣的领子,可他依旧一副气定神闲的气派。
夏夜将墨镜架在了鼻梁上,回头看了一眼俞知闲。他正望着窗外,没有看她。这多少让夏夜有些失望,她需要他的鼓励去面对一切。她知道这样的她简直软弱得可笑,但这些天形成的对他的依赖似乎压过了二十多年来她严格要求自己所塑造出来的强干性格。
墨镜遮住了她失落的眼神,她站起来走到夏橙的位置旁边,伸手拉起了夏橙。
“机场外会有很多记者。”夏夜提醒道,“那些人怕是要跟在你屁股后面很长一段时间了。”
早上出发之前,在夏夜的坚持下,夏橙画了些淡妆,为得就是应付记者的追拍。虽然夏橙现在看起来还是有些疲惫,但这也正常,太过神采奕奕反而显得刻意了。
也许在异国他乡,夏夜就像只绵羊一般对很多事都无能为力,但回到亚城,她又回到了她所熟悉的游戏之中,她熟知游戏规则,更多时候,她能在规则之内将对手耍得团团转。
“别让他们拍到你憔悴的样子,他们会编故事,故事流传一广,假的都成真的了。”她拍拍夏橙的背,顺手整理了一下她额边垂下的碎发,“公关会替你发声明的,别的不用担心。”
夏橙闷闷地点了点头,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她转身走后,俞知闲终于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夏夜敏感地意识到他的每一个举动,感觉到全身的皮肤因为他的靠近而微微发麻。
他走过来抓住了她的手,迅速而短暂地握了一下,但她在他松开之前反手握住了他。
俞知闲笑了一下,他抬起手,用指节抚摸了一下她面颊上的皮肤。
“别太担心了。”他安慰道,“日子总会过顺的。”
“熬着熬着就好了?”她含糊其辞地开着玩笑,心里却在怀念着他给她的那些个吻。
于是她靠了过去,踮起脚尖吻了上去,她吻得不慌不忙,从容镇定,柔软地嘴唇从他的胡茬上擦了过去,今天早上,她终于成功地替他剃了胡子,俞知闲抱住了她,没有犹豫也没有保留地接受了她,他总是这样,一旦决心要做什么,就不会有任何的迟疑。
他们恋恋不舍地放开彼此走出了机舱。
夏阳迎了上来,用力地抱了抱夏夜。
“你还好吗?”他问夏夜。
夏夜笑着点点头,看着大哥走到俞知闲身边,小心地避开那家伙的伤口和他拥抱了一下。
“够了,足够了。”俞知闲松开夏阳之后笑眯眯地说,“这几天你们夏家人给我的拥抱有些太多了,让我有点消化不良。”
哦,夏夜突然想,俞知闲又变回俞知闲了。
夏阳没理会这个玩笑,他看起来心情放松了不少。
“我让司机送你回去,我想你需要好好休息一下。”夏阳指着第二辆车对俞知闲说,随后,他转身面对夏夜无奈地笑了一下,“你可能得直接去医院一趟。”
“医院?”夏夜疑惑地问道,“怎么了?谁出事了吗?”
正打算上车的俞知闲也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过来,他听见夏阳有点小心翼翼地说道。
“不是什么大事儿,何汉川住院了。”
第49章 时机
夏夜赶到医院,踏进病房的那一刻突然觉得有些犹豫。仿佛这一脚踏进去,她就又得回到原来那个无休无止的轨道上去了。离开亚城的这些日子,除了有些提心吊胆,除了肉体上有些吃苦,其他的,倒也不是那么难忍。只需要奔着一个目标,只有一个念头,只需要做好一件事儿。但现在,才到这里,她就开始觉得千头万绪都涌了上来,人累,心更累。
病房里,王亚玲在,夏夜第一眼看见她,本能地露出了温顺的笑容。冲她未来的婆婆打了个招呼。
王亚玲手里捧着一只保温饭盒,里头盛着白粥。她起身也冲夏夜笑了笑,不像是长辈对晚辈那种矜持自持的笑,倒有些惴惴不安的意味。
夏夜的目光没有直接去寻找何汉川,而是在王亚玲脸上停留了一会儿,就像是要给自己一点缓冲的时间,直到王亚玲让出了病床边的椅子,她才不得不鼓起勇气看向了何汉川。
她的未婚夫看起来还不错,老样子,只是脸色有些泛黄,看起来不如往日干净利落。可他还是他,笑起来永远都是和煦可亲的。
王亚玲让夏夜坐下来,絮叨着说了何汉川的事儿。
“他自己还是医生呢,一点都不注意,之前也疼过,他都不当回事。胆囊里的石头已经发炎那么严重了,推止痛药都不管用了。早点来看也不用做手术了,偏偏要耽误到最后,结果做了两个手术,胆囊也去掉了。”
其实来的路上,这些书夏阳已经告诉过夏夜了,是胆结石发作,痛得不行了才被送进医院的。b超做完之后发现,不仅胆囊里有石头,胆管里也有,不得不分了两个手术来做,虽然是两个微创手术,可还是要点时间恢复。
夏夜看着何汉川,耳边依旧响着王亚玲的话。
“也可怜,我看医院里也没什么好吃的,每天给他送点粥来,医生说现在可以吃粥了,前几天什么都不能吃,把人都熬瘦了。”
这话要是一般婆婆说出来,那必定是在责怪媳妇没有尽心照料,可夏夜知道,王亚玲不会有这样的想法,即便有,也是不会说出来的,这样大大咧咧地说了,大概也真的只是心疼儿子罢了,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夏夜心不在焉地听着,眼睛却在何汉川的脸上流连,他确实是瘦了,双颊都有些凹陷,她方才应该察觉的,可她心虚得厉害,以至于用了更多的力气来掩饰自己的不自在而忽略了他的情况。现在她注意到了,才真正开始感到了心疼,那种实实在在的不忍。
她靠过去了些,手掌放在了他的被子上。
王亚玲大约觉得自己在这里有些碍事,终于停下了唠叨,把饭盒交给夏夜,说出去买点橙子,给何汉川榨橙汁喝。她知道夏夜这样的儿媳妇是记不得做这些事情的,所以她始终还是不放心,言语之间总是时不时冒出些不合适的话来。
夏夜没去计较,她接过饭盒,看见病床旁边的床头柜上还摆了一盒肉松、一瓶酱菜。
“酱菜可以吃吗?”她问何汉川,“会不会太咸?”
这是她回来之后和他说的第一句话,这也是很长时间以来,他们说的第一句话。
何汉川点点头说了声没事,于是夏夜舀了些肉松,又夹了两条酱菜在白粥里。她拿起来学着电视剧里那些贤惠妻子的样子舀了一勺放在嘴唇边,感受了一下温度后才将勺子送到了何汉川的嘴边。
“还真是没想过还会有这么一天你给我喂饭。”何汉川凑过来吃掉了那一勺,随后伸手示意夏夜把饭盒给他,他自己吃,“喂起来反而麻烦,我也没那么虚弱。”
“我不一定干得好这个的。”夏夜笑着说,她听见王亚玲出去的时候把门带上了,这病房里只剩下了她和他两个人,一时间,她感到有些不自在。
他们之间应该有很多话要说,很多坦白,很多解释。可从何说起呢?那些话,一开口,就得说上几个小时吧,一开口,他们现在的客气也就没有了吧。
夏夜坐在椅子上,看着何汉川一口一口喝着白粥,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样坐也是不对的,如果她还是个心中无愧的未婚妻夏夜,以她的个性,即便生气,也不会坐在这么远的地方吧,她会坐到他的床沿,用话刺他,然后再假装施舍地亲亲他。
那才是以前的她会做的事情。
她来不及伪装了,她来得太匆忙,来不及想清楚真正的她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或者,她来的时候是带着要实话实说的心情的,只是现在她有点掌握不好节奏,该什么时候开始说,该怎么说才能让他看起来不会更可怜,让她看起来不那么像个贱人?
也许何汉川早就感觉到了什么不一样吧,一定会的,他是聪明人,从她进来的第一刻起他就应该感觉到了,从她没有直接看他的时候他就应该知道了。
这是情侣之间的敏感,不需要有什么明显特征,单纯的就是一种感觉。
“是什么时候发病的?”夏夜开口问道,“我都不知道你有胆结石。”
“一直都有,偶尔发作,但都不厉害,忍忍呢也就过去了。”何汉川喝完了粥,直起身子将饭盒放到了床头柜上,却不小心碰翻了水杯。
夏夜跳起来扶住了那水杯。
很显然,何汉川也不是那个何汉川。
他们都在紧张,都在试着隐藏点什么。
“还有多久出院?”夏夜抽了几张餐巾纸草草地在水渍上擦了擦,“手术都做的很好对吗?”
“在过个一两天就行了。”
“哦,我会来接你的。”
她突然停下了动作,有些后悔说了那句话。不是后悔她说来接他,而是后悔一直装着若无其事。那太假了。
“算了。”她丢开了餐巾纸,“我们还是坦诚相待吧,到底是你先开口,还是我。”
她重新坐回了椅子上,有些不自然地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