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笑远从她怀里取出双耳锅,背转身放到了台面上,他必须用十二分的力气才能抑制住自己想笑的冲动。
夏夜说的是百分之百的大实话,他和他父亲在这样的口味浸淫中生活了快三十年,就像是温水煮青蛙,早就习惯了,为了鼓励王亚玲,他们对她做得所有菜品都赞不绝口,但这无疑助长了她不思进取和自得意满。因此何汉川十分能够理解夏夜的感受,他眼睁睁看着她在王亚玲的不断关怀下喝了整整两大碗汤,不得不说那真是种孝顺。
“你饿了?”他问。
夏夜摇晃着手腕做了个手势:“那是汤,你懂的,排泄出去非常得快。”
何汉川懂了,他脱掉手表从储藏柜里找出了一包方便面,那是他仅有的存货。
“家里只有方便面可以吗?”
“可以放鸡蛋吗?”夏夜伸着脖子问,她趴在中岛台面上,安静乖巧地看着何汉川将双耳锅接上水放到了炉灶上。
“我们有鸡蛋吗?”何汉川回头问她,可夏夜茫然地抬了起了下巴。
夏夜并不喜欢采购,极偶尔她会去超市,但带回来的只有土司牛奶和各种饮料,鸡蛋这种东西是不会出现在她的采购清单上的,何汉川有时候会买,不过次数也不多,说实在的,他们的冰箱大多数时间萧条得就像太平间。
“我去看看。”夏夜兴冲冲地打开了冰箱,发现鸡蛋盒里还剩了三枚,于是取出一枚递给何汉川,“我今天真走运。”
她微笑地自夸着,然后站到了何汉川的身边,等着他把面条和调料包一样样放进去。何汉川突然有一丝晃神,仿佛她的靠近带着温度,让他的皮肤不自觉地发烫。
夏夜的身上带着洗澡之后那种温暖暧昧的香波气味。
夏夜穿得很少,曲线毕露。
夏夜的头发还在滴水,浸湿了背后的皮肤。
夏夜受伤的手指总是不自觉翘起来。
这一切何汉川都注意到了,但他必须装成什么都没注意到的样子,竭力维持着自己的平静。
他等着锅里的水沸腾,麻利地打了个蛋进去,夏夜凑过来,闻了一下,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去拿个碗。”他不动声色地支开了她。
夏夜转身打开碗柜找出了一只描着腊梅的大碗,一边瞧一边纳闷。
“我怎么有这么难看的碗?”
“那是我的。”
“哦。”她闭上了嘴,老老实实坐在中岛边的高脚凳上,等着何汉川将锅里的面盛出来。
“你可以把手指放下来。”何汉川指了指她又一次翘起来的手指。
“真要命。”夏夜这时才发现了自己在不停地重复着这个动作,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你妈妈可真是余威犹在啊。”她抱怨着,拿起勺子尝了口汤,眉毛微挑说了声还行。
何汉川坐在她的对面看着她将面条挑进汤勺里一口一口送进嘴里,优雅地像是正在品尝国宴。
他们住在一起大约有五六个月了吧,何汉川心想,可这却是他们第一次坐在这房子里的餐桌跟前吃一顿正儿八经的饭,也许还不算是那么正儿八经。他得值班,而她也忙得不可开交。偶尔碰面,所做的不过是客气地递给对方一瓶啤酒或是帮着对方煮一杯咖啡。
他们其实有很多时间来了解对方,可是他们都没有在意,不知道到底是因为觉得没有必要,还是没有时间。
“这是我们第一次坐在这个台子边上吃东西。”夏夜突然抬头说出了他心里正想着的那句话,“真奇怪,我们在一起快六个月了,却没有在这个家里开过一次伙。”
他惊讶地看着她,对这样的心理默契感到有趣。
“我们应该试着停下来看看对方的。”何汉川看着她说,他不由得注意到了她皮肤上泛起的粉红,“吃一顿饭,或者聊聊天什么的。”
“我以为你不想和我聊天,你看上去像是不屑于和我聊天。”夏夜抬头飞快地说。
“我也一样。”他笑了,“我怕多说什么会让你以为我图谋不轨,我不敢对你图谋不轨。”
“我们不算是互相不喜欢的那种人是吗?被迫在一起的那种,我没有逼迫你吧。”夏夜睁大眼睛望着他,似乎害怕他回答出什么让她难看的答案,脱下套装和粉墨的她和平常并不一样,她不再有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甚至的,有一些让人心疼的不知所措。
“没有,我觉得你很好。”何汉川说。
事实上,何汉川知道,夏夜远远不止于好,只是他才发现了她一点点好而已。她很容易紧张,尤其是面对长辈,她很听长辈的话,她会为很小的事情开心,还有那只翘起的手指头简直傻得可爱,最要命的是她很好闻,香气诱人。
而这一切都仅仅是开始。
何汉川的笑容突然之间从他的脸上消失了,他看着夏夜,注意到她的眸子里映出了仓皇的自己。
“说吧。”夏夜轻轻地放下筷子,她敏感地意识到了什么。
就在那一秒,何汉川醒悟了过来,其实他已经做了选择,他的本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诉他,以后没有机会了,这就是最后一次了,从此之后你所能做的不过是后悔,因为他的道德、他的责任在他的感情做出选择之前抢先帮他决定了答案。
他不是那样坚定的人,他不能再继续了解夏夜,他会越来越喜欢她,会越来越觉得这样的生活更轻松更简单,他会问自己有什么理由不停留在这样的生活里,爱上一个值得去爱的女人呢。
可他不能这样,他没有这个权利轻松简单,他没有这个权利去爱上别人,或是让别人爱上自己。
所以,他必须做出选择,在他的自私的情感压倒他残存的道德责任之前。
“夏夜。”何汉川面对着眼前的女人,清晰说道,“我必须选她。”
第12章 会
“他给我煮了面,然后告诉我他要选择那个女人。”夏夜平静地告诉顾倩,她们在办公室底下的咖啡厅点了简单的工作午餐,顾倩下午要去画廊见一个大客户,时间也不宽裕。
“面?”顾倩翘着嘴角问,“这真是我听过最好笑的分手礼物。”
夏夜没说话,她看着还算平静,只是脸上多少有点受挫者的灰败。
“还没结束呢。”顾倩安慰道,“起码现在你成了被伤害被侮辱的那一个,天平倾斜向你了。”
“我知道。”夏夜用叉子卷了一卷意大利面送进了嘴里,她不是不知道自己这是必经之路,男人习惯于在爱情里扮演拯救者的角色,陶醉墨脆弱可怜,所以何汉川去拯救陶醉墨了,她夏夜有什么值得拯救的,没有,不过现在有了。只是……夏夜困难地吞下了嘴里的面条,觉得不论是嗓子还是胸口,都堵得慌。
“真烦。”她抬头说,“为了这事儿浪费时间。”
“谁叫你喜欢。”顾倩含糊地说,也不说破这喜欢到底是指的她喜欢抢,还是喜欢那个人。
“你要是见到他……”
“我知道怎么说。”顾倩打断了夏夜的话,冲她笑了笑示意她放心,“侦探给你回话了吗?那孩子到底是谁的。”
夏夜摇摇头。“没有,那孩子的出生记录上没有父亲的名字,可人人都说那孩子长得像何汉川,你觉得呢?”
顾倩见过那孩子,一次在幼儿园门口,一次在照片上,她不想刺激夏夜,但事实上,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他们之间一定存在着亲缘上的联系。
“我只是奇怪,如果孩子真是他的,他还有什么可犹豫的。”顾倩一针见血地说,“我是说如果真的是他的儿子,在你和他说让他做选择的时候他就立刻该告诉你答案,可是他过了几天才回答你,这有点奇怪不是吗?”
“你是说儿子和假未婚妻之间不存在可比性对吗?”
“是的。”顾倩冷酷地回答道,“但是如果是别人的孩子vs一个略有好感的假未婚妻,这就是一个艰难的抉择了。”
顾倩是做赌场大客户经理出身的,这么多年历练下来,她看人一向比扫码机还准,夏夜和何汉川订婚之前,顾倩就说过,何汉川这人心事太重,不是上佳之选。可顾倩同样知道,这话说了也没用,夏夜太自信了,从来不相信以她自己的实力还有得不到的东西达不到的目的,这自信的下场就是过分执着,不撞南墙不死心,如果动动嘴皮子就能说动了,她也就不是夏夜了。
顾倩的话钻进夏夜的耳朵里,就像条冷飕飕的小蛇,吐着红信子往心里钻。她像个妒妇恨死了那个女人,可随即,她冷静了下来,发现比起那个女人,她更恨此刻庸俗不堪的自己。
桌子上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艾米提醒夏夜下午一点半需要和雷鸟车队的经理通话。
除了赌场,亚城最著名的就是她的城市赛道,每年的十月在翰克兰赛道上都会举办一届举世瞩目的翰克兰大赛车,f3、房车、摩托车比赛接二连三地进行。夏家控股的amg娱乐取得了这五年的赛事举办权,夏夜已经为两次赛事担任了发言人和联络官,而今年,她是执行主席,事务愈发繁杂。
顾倩在她接电话的当口买了单,二人草草道别各自开始了下午的日程。
雷鸟车队的经理在一点半准时与夏夜取得了联系,他直白地告诉夏夜希望能够让酒店对他们的选手给予特殊的照顾。夏夜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她让艾米把所有车手的照片和资料传真给各大赌场的安保部门,要求保卫系统监视其行踪。
她可不想像一年前那样,在比赛前一天晚上接到车队经理的抱怨,有选手竟然逃脱了队医的监控,在赌场贵宾厅里流连忘返。
下午两点半她还有一场新闻发布会,主要介绍赛事筹备状况和明年负责人的更迭。事实上,俞知闲应该在两点正到达会场,但直到两点十分,她依旧没有看见他的身影。
夏夜一边赶往会场一边示意艾米给俞知闲去电话,可话音刚落,她便从大楼的落地玻璃窗看见一辆新款捷豹f-type呼啸而来,切着弧线拐入停车场一个甩尾稳稳当当地停在了车位当中。
幼稚!夏夜在心中抱怨道。她看着俞知闲下车,然后从后座上随随便便地捞出了一件皮夹克套在了身上。
她没指望过他能穿西装打领带,一本正经得出席。但是皮夹克?牛仔裤?这是在欺负她手无缚鸡之力无法打得他鼻青脸肿吗?
夏夜顿时怒火中烧,她奔跑起来,赶在俞知闲走进会场之前拦住了他。
“脱了你的皮夹克。”她用一只手挡住大门,恶狠狠地冲俞知闲命令道。
俞知闲居高临下地看看她,表情像是犯倔的小孩。
“不。”他满不在乎地说,随随便便地扬手一挥挪开了夏夜的胳膊。
夏夜放弃了,她听见了会场里此起彼伏的快门声,俞知闲的加入果然吸引了更多的眼球,他是这个城市里出了名的玩乐派,人们都在猜他什么时会搞糟这一切。依夏夜看,答案是:快了。
她调整了一下情绪,将手指插入头发轻轻打散了发梢,试图让自己看起来随意一些,离比赛开幕还有不到一周,人们的热情被完全地激发了起来,干赌场的人总是知道怎么让人更加兴奋,仅仅有赛车是不够的,还得有游艇,有美女,以及开不尽的香槟,那将会是个纵情声乐的金秋夜。
俞知闲找到了自己的名牌,勾过来看了一眼有些无聊地坐了下来,他懒得去搭理那些记者,只是用胳膊支着脑袋等着夏夜出来。她生气了,他知道他让她恼火了,让夏夜恼火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但他今天就是想做个坏人,想让所有人都生他的气。
他看着夏夜从主席台侧面的门里走出来,身上穿着一件干练的白绸衬衫和一条熨烫妥帖的黑色长裤,而他的皮夹克上似乎还有昨天晚上留下的酒渍。
他像个无赖抢先冲她笑了笑,可她的目光无情地扫过他,转向了记者。
她在笑,笑得端庄优雅,无懈可击,完美地几乎虚伪。
主持人在所有人就坐之后宣布发布会开始,他按部就班地请各个部门和小组的负责人简要介绍了今年赛事的准备情况,夏夜作为执行主席,总结性地发了言。
自由发问时间里一个男记者接过话筒将问题抛给了夏夜:我们听说今年是夏小姐最后一年主持赛事工作,明年起就会由泛太集团的俞知闲先生接手,这是不是意味着amg公司将会退出这项比赛的举办。
夏夜心里想,是的,明年这项比赛可能会完蛋,所以我们要退出,但她的嘴巴依旧克制:“是的,我们和泛太集团今年起将会有几项新的合作项目,赛车比赛是其中一项。大家知道我已经干了三年了,无论是这项比赛还是观众都需要一些新鲜血液来替换。俞知闲是个男人,他比我更懂赛车,他知道所有的零件怎么运作,所以他无疑比我更适合这项工作。”
她说着回头去看俞知闲,却发现那家伙已经和面前的圆珠笔交上了朋友,正试图用笔尖直立撑住整个笔杆的重量。对于夏夜突然的转向,他有些不适应,并且丝毫不加隐瞒地将这惊讶表现在了脸上。
夏夜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她听见有记者问俞知闲是否会参加今天晚上的车手代表发布会。
俞知闲用他惯有的满不在乎的态度回答道:“不,不会。我承认我特别想参加车手的发布会,但他们说,你不会赢的,你的赔率可不怎么样,想参加发布会只能去今天下午那场,所以我只能来这里了。”
所有的人都哄堂大笑起来,连夏夜也忍不住莞尔,当俞知闲想讨人喜欢的时候他显然相当的精通此道。
“我听说amg将会在别的项目上有所动作,是真的吗?”
刚才发言的记者继续追问道。
“你知道得太多了。”夏夜佯作严肃地冲那个记者说,“真的太多了,我必须要找人把你封口。”
人们又笑起来,夏夜在笑声渐止之后开始回答问题。
“是的,我们会在试着推进一些别的项目。我请求他们让我去做一些女人做的事情,于是他们说,好吧好吧,女人喜欢什么?我说衣服、电影,还有一切漂亮的东西。于是他们说,好吧,好吧,你可以去试试。”
人群中再次响起了几声男性的笑声。俞知闲侧首看着夏夜不时用手指捋动头发,并不过火地利用着自己的风情。她在假笑,他心里断定道,如果她心里不是那么想揍我她一定能发挥得更好。
“……我们会将注意力转移到别的项目之上,事实上我们希望所有人在想到亚城的时候首先会想到活力,快乐、阳光。所以我们在考虑继续推出别的节目,比如电影节,艺术展或者时装周,林林总总,为亚城塑造一个美丽梦幻的形象。也为亚城的市民带来更多的就业机会,为学生带来更多接触世界的方式。亚城不仅仅是个娱乐中心,他有更多的内涵需要去发掘,而amg会在这方面继续努力的。”
她顿了顿,微微将头偏向了一边,有些女孩气地看向了主持人,示意她的回答结束了。
剩下的几个问题是留给技术人员和安保人员的。自从国内几起爆炸案之后,所有赛事的安保措施都提高了级别,安保情况也成为了人们关注的焦点。但是亚城在这方面素来有着极好的名声,所有靠博彩业发达的城市都必须有足够的警戒安保能力才能让世界各地的豪|赌之徒安心而来,尤其这一次,夏、俞两家的合作,必须要万无一失才行。
发布会顺利地在三十分钟内结束,人们陆续散去,夏夜和一个相熟的记者多聊了几句,突然发现俞知闲正在避过人流往后门走去。夏夜急忙结束了谈话,赶在俞知闲逃跑之前卡在了他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