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得给她打个电话,只是还没想好用什么话来做开场白。
客厅里丢着夏夜常用的指甲油和香水,那香水似乎是某个品牌的特制,有着奇特的后味,夏夜总是会急急忙忙地在出门前在手腕子上抹上一点,然后随手丢在了沙发上等着钟点工来收拾。
这坏习惯让他们的房子里永远充满了小苍兰和琥珀的混合滋味,属于夏夜的滋味,这令她有一种无处不在的强大魔力。
昨天的钟点工请了一天假,所以那瓶香水还孤零零地被扔在沙发上,何汉川走过去捡起了香水瓶放在茶几上,随后坐了下来,按下了那个号码。
第6章 二选一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何汉川问夏夜,她正在挑瓷器,听了这话抬起一边的眼皮子漫不经心地瞥了何汉川一眼。
“你也许不知道,家里所有的外来者。”她指了指何汉川,“都会被严密监控,什么时候见了什么人都会被排列成表,每月七号发到我们的邮箱里。”
何汉川震惊了,他的手停在了一只造型古怪的碗上。
“真的?”
“假的。”夏夜把目光投回了那些晶莹剔透的瓷器上,“你把那女人的孩子安排进了城里最好的幼稚园,而我的外甥女恰好也在那里,所以……你被逮了个正着。”
“哦。”何汉川短促地应了一声,有些尴尬地试图掩盖自己方才那一瞬间的轻信,“然后呢?”
“没有什么然后了,你知道的,女人总是有点好奇心的。”她不为人察觉地笑了一下,“还有点不冷静的好胜心。”
他们乘着午休出来选瓷器,夏夜今天满满的行程的当中只有这一点空闲时间,她还穿着职业套装,橘红色的绸料衬衫塞进合体的黑色窄裙里,艳丽刺眼,但她非常适合这种夸张的艳丽。
“我想看看她漂亮还是我漂亮。”
“结果呢?”
“她长得不错,就是不怎么会打扮,品味有待提高。”她拿起了一个wedgwood的盘子,对着阳光仔细看着上面的花纹,最后皱着眉头放下了,不是她的菜,她失望地想,“不过这可能和她的生活环境有关系,见识的宽窄决定了品味的高下,也许今后会有所改善。”
“你不高兴她长得那么漂亮,对吗?”
何汉川将双手□□了口袋里,他不想打破这里任何东西而赔上半个月的工资。
“那是我婚姻上的绊脚石,无论她长得什么样,我都没有可以高兴的理由。她长得好看,我会觉得有威胁,长得不好看,我会觉得被侮辱,所以无所谓,反正我都不会高兴。”
“我以为我们说好了,不去干涉对方的私生活。”
“可你也不该隐瞒。”
“我遇见她的时候已经和你订婚了。”
“重逢”她为他下了定义,“破镜重圆?”
“我和她之间有点复杂。”
“那就长话短说。”夏夜抬起胳膊看了看表,“我还有四十五分钟的空闲时间,够了吗?”
何汉川跟着夏夜从一个架子转悠到另一个架子,脑子里全是关于陶醉墨的过去。那是他人生的一部分,而现在他必须将那些岁月归纳在几分钟内,于是他这样做了。
“我们有过一段过往,而且因为这段过往对她造成了很大的伤害。”他停下脚步,望着夏夜,但对方并没有回应他的眼神,只是这样听着,“我伤害了她,确切地说我害了她,所以我觉得我有必要做补偿。”
“怎么补偿?”夏夜从货架的另一头探出脑袋,严肃地问道,“用钱还是用自己?”
何汉川没说话,他站在一排排高级瓷器之间沉默着,答案只能是钱,不是吗。
夏夜慢慢的选着慢慢的看着,最后挑了一套浅绿色的裂纹日本瓷。
她拿了自己的卡去付账,何汉川看见了,去收银台把她的卡拿了回来,直接刷了自己的卡,夏夜没所谓,她在钱上一直是无所谓的,而陶醉墨在钱上却是另一个极端,她很计较,每一分每一厘都在计较,倒不是说她贪婪,而是她在乎,何汉川有时候想,他到底在陶醉墨身上花了多少钱她恐怕都拿了个小本子记下来了吧,总是找机会要还给他,有时候他给小飞买了礼物,隔天卡上就能收到陶醉墨打回来的钱,她不想欠他的,可他却对她的这种态度感到无奈以及厌烦。
他没想拿钱打发她,是她在拿钱打发他!
“我不想让你再去找她了。”夏夜上车的时候何汉川在驾驶座上冲着她说。“我不希望事情越来越复杂。”
夏夜抬起头看了看他,乌黑的眸子里似乎带了点嘲笑的意味。
“我们之间有约定。”她说,“那不是什么正式的法律文本,可我以为你会理解那东西对我的意义。”
她调转身面对何汉川,微微提高了声调。
“我会想办法的。”何汉川说,“但请你别再去找她了,她不过是个普通人,她没办法在你的高压下生存。”
来了!夏夜心想,勇敢的老鹰要去保护他的小鸟了,而她就是讨厌的绿皮猪,一脸□□,不怀好意。
“我不会找人做了她的。”她冷冰冰地开着玩笑,“法律在这点上对我们还是一视同仁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
夏夜没有和他争辩,只是安静地等着他发动汽车,将车开出了停车位。
他们跟着车流驶入了主路,夏夜望着窗外,突然说:“你知道的,你没办法两全其美,要不给钱,要不,就亲自去照顾她。”
何汉川看起来始终是平静的:“你的意见?我给她多少钱你觉得合适?”
“这取决于你到底怎么害了她。”
何汉川停顿了一下。
“这么说吧,我毁了她的人生。”他的目光里有一些疯狂的东西在闪烁,而夏夜忍不住注意到了他的手,那双手紧紧地攥着方向盘,就好像那是一个人的生命,他无法放弃,“你觉得一个人的一生值多少钱?”
这问题真是蠢到家了,总是出现在在各种悲情的段子里,夏夜对此并不买账,她觉得所有为了爱情失去一生的故事都是狗屁,但她没有傻到将她心里所想的说出来。
“所以呢?你的选择是要将你后半生贡献给她吗?”她恢复她的本色,那种冷酷的坏女人模样,“好极了。”
车子在跨海大桥上奔驰着,窗外是正在被填起的海岸,亚城曾经是个弹丸之地,就是这样一点点填海扩地形成了今天的规模。天空有些灰暗,使得大海也失去了本来的颜色,变得阴沉起来。
他们没有再试图与对方说话,只是顺着车流开向了市中心。翰克兰大赛车就要开幕了,夏夜是首席联络官兼发言人,无数冗杂的事情等着她处理,而她却必须要抽出时间来对付陶醉墨这样的女人,人生的高低真是如同自由落体,上上下下的毫无章法。
何汉川驶入平海路,将车子停在了amg的办公楼前的临时车位上。
夏夜取掉了安全带,连再见也没说就下了车。何汉川突然觉得必须做点什么,他下车,绕过车头追上了夏夜,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拽了回来。
“我没你想得那么自负,以为自己是个能够拯救苍生的男人,或者谁会离开我活不下去。我没那么蠢。”
夏夜看着他,褐色的眸子是一如既往的平静神色。
“你爱她吗?”
她问道。
何汉川迟疑了,他知道他的回答很重要。
“我曾经爱过她。”他说,“但现在,不爱。”
夏夜突然吸了口气,就仿佛方才她暂时地停止了呼吸就为了等这个答案。所幸,这是个正确的答案。
“听着。”她靠近了何汉川,脸上带着惯有的虚伪微笑,有人从他们身边路过,只以为他们只是在说再见之前的悄悄话罢了。
“如果你爱她,直接回到她身边去,别浪费我的时间。但如果不爱,那代表这还是个二选一的事儿,对她是愧疚,对我是承诺,都是差不多的玩意儿,选一个吧。我不得不说找一个合适的未婚夫不容易,所以我不想要重来一遍,所以你要是选择了我,那我会非常非常非常感激你的。
但别和我说什么你毁了她的生活,我不在乎。我真的一点都不在乎,但无论是你还是她都别想来毁了我的生活。在这点上我非常自私,我承认这一点。你应该记得当初我和你说过,我不想结婚,但如果我不结婚就会面临别各种烦恼,各种利益相亲,各种小报猜测,各种长辈的催促,作为一个夏家人,如果找不到一个相爱的人结婚,那就该找个有利可图的结婚,不能为自己谋福利就得为家族谋福利。但我对两者都不感兴趣,我不想为感情的事儿费心,也不想把自己丢到某个家大业大的男人床上,所以我想找个人,一个不那么讨厌的人和我共同生活,那个人必须和我有同样的想法。我问过你是不是,你亲口告诉我你是,你也同样不想结婚,宁愿一辈子一个人,但是你又想要你父母放心,所以你说你是。”
“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成为了这样一对儿不是吗?何汉川你明白吗?你不是和一个甲乙丙丁订婚了,你是和我,夏夜,订的婚,你的一举一动会被放大,会被许许多多人盯着,你明白吗?我选择你是因为你看起来完全的符合我的要求,体面,克制,知道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我不想费心为我的另一半做什么,也不需要他为我做什么。我只想要安静的生活,井水不犯河水的生活。”
“但你侵犯我了,你的那个女人侵犯我了。她不该出现的,即便出现了,你想要赔偿她或者别的什么,你就一次性解决了可以吗?我的未婚夫去幼儿园接别人的小孩?你是故意要让我丢人现眼吗?何汉川?今天一个人看见了,明天会有第二个,然后全世界就会都知道。何汉川,你有多恨我,一定要让我变成街头巷尾的谈资?那个夏家的小姐几个月之内就被一个带孩子的女人给三了!”
夏夜停了片刻,为她的这段话做了最后的收尾。
“我,丢不起那个人!”
何汉川知道夏口才惊人,却不知道竟好到这个地步,他哑口无言,确实是他的错,他答应了夏夜的提议,他以为这样是最好的安排,父母的问题迎刃而解,他和她得到了很完美的结局。但老天爷永远不会让人生那样简单平顺,他大错特错。
“二选一。”他看着她,“我明天给你答复。”
夏夜喜欢他的聪明,却怀疑他真能有那份干脆。
“是的。”她踮起脚尖亲吻了他的面颊,“我或者她,无论选哪个,都请你快一点。”
第7章 夏橙
何汉川第一次见到夏夜,是高中第一个学期,班里的男学生养成了一个新爱好,齐刷刷一排趴在栏杆上,笑嘻嘻地看着刚入学的初一女生一排排地走过去,就像是太监看皇帝选妃似得,过过干瘾。
夏夜就是那被高一太监挑出来的品貌出众的秀女之一,漂亮的五官,细长的身材,脸上满满的胶原蛋白。要命的是那神态,天生的傲慢,与人毫不亲近,站在人堆里,也是我自独芳的态度。那年头,少年们的心还是属于小清新的,夏夜这样一看就难以接近的最能让人牙痒痒。
有调皮的男孩冲着楼下叫那她的名字。
“夏夜,夏夜,抬头看看学长的脸啊,学长来年娶你回家!”
何汉川没去凑这个热闹,只是探出头看了一眼,便回教室自习去了,教室里还坐着一个人,一个新的转校生,何汉川看见他慢吞吞站了起来,脱掉了校服外套,一边往外走,一边挽着袖子。
何汉川大约猜出了他要干什么,嗖一下也站了起来。
可他到底慢了一步,那男生已经冲出去拽着那个喊话男生的后衣领将他揪出来掀到了地上。
打人的,就是夏阳。
夏阳在国外读了三年书,不知为什么,又被父母接回来送进了天长中学,这是重点中学,负担比一般学校要重,夏阳英语拔尖,剩下的,门门挂科。
尖子生何汉川就这样被老师分配坐到了夏阳旁边,要求他帮助后进同学。
夏阳不太爱说话,何汉川也是个不喜欢交际的,二人各自缩在自己的领地里,一步也没跨越过三八线。
夏阳和夏夜的身份渐渐被同学八了出来,夏家那时候已经属于了不得的地位,所以同学里谁都不愿意和他们走得太近,虽然高一还不通人情世故,可也已经有了相当的自觉,生怕被人说成拍马屁。夏阳无所谓,他拳头硬,没人敢欺负他。夏夜要可怜点,有男生给她递纸条,她接过来转身就扔了,这事儿被人瞧见,越发觉得她不讨喜,甚至讨厌。于是,总有人作弄她,往她书桌里丢垃圾,在她路过时冲她大声吹口哨。她心理素质极好,从来不当回事,直到有一天,她个位数的物理卷子被贴在了学校公告栏上,旁边用毛笔四仰八叉写了几个字“胸大无脑”!
夏夜不见了,一整个下午都缺勤,初一的老师上来找夏阳,问他知不知道夏夜去哪儿了。
夏阳没答话,转身提起书包就走,何汉川正从厕所回来,问他要干嘛去,夏阳说,找妹妹去。
于是何汉川跟他一起走了。
两人把学校周围的地方都找了个遍,也没见夏夜的踪迹。冬天天黑的早,六点就基本不见影了。夏阳买了两个手电,塞了一个到何汉川手里,一个人往东一个人往西继续找。
何汉川想,校外都找得差不多了,校内还没找呢,于是和夏阳打了个招呼,一个人回学校里找。
天长的新校区在山边,地方占得比大学还狠。夏阳从一教楼找到三教楼,又把实验楼翻了个遍,还是没影,最后去了小操场找。
他就是在那里找到的夏夜。
找到的时候,夏夜还在哭,估计哭太久了,已经脱水了,干出声,不掉泪。
何汉川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脑袋,笑着说了一句:“原来你躲在这儿啊。”
夏夜咬着牙不说话,一双冻红的手紧紧捏成了拳头搁在膝盖上,何汉川脱下自己的手套递给她。
“他们瞎说的。”何汉川安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