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敢死一个看看。”夏夜在他耳边用一种恶狠狠的语调说道,她担心得要命,在来这里的路上,每一秒时间的流逝都像是一种折磨。她没有想过他会不会死的问题,还不至于那样严重,只是她知道他很痛很难受,光是想到这点就让她心疼得要命。
“你开车回去……”
他刚开口,夏夜就阻止了他。
“我知道我知道,你干了最难的部分,剩下的事情我来吧。”
俞知闲看了她一眼,意识到她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干练姿态,于是放松下来,被人搀扶了进去。
一个本地医生走上来问了情况,夏夜简单明了将事情说了一遍,末了,她看了一眼那位神色严肃的医生,请他帮忙联系一下当地的警|察。
“你确定?”
那名男医生用平静地看了她一眼,似乎觉得她有些大惊小怪了。
“是的,我需要警察,有两条人命需要处理。”
“这里每天都会出人命。”
“都因为疾病,不是刀伤。”
那医生突然抬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夏夜看了他一眼,连名带姓告诉了他。那人突然变得警觉起来。
“我知道了。”他转身走进了医院。
夏夜站在帐篷外头等了一会儿,大约过了十几分钟,从道路尽头驶来了一部越野车,从车上跳下来一个高大的男人,他看上去血统不明,面孔如日耳曼人似得狭长而深邃,但皮肤却是黧黑的,夏夜注意到他的头发极短,几乎贴着头皮,这让他看起来像是个逃犯,不怎么友好。
那人看了夏夜一眼,似乎立刻就认出了她。
“上车。”他歪歪头,示意夏夜上去。
夏夜怀疑地看着他。
“为什么?”她问,“你是警|察?”
男人率先一步回到了车上,手掌搁在方向盘上,目不斜视地望向了前方。
“我知道夏橙的消息。”
他用一种奇怪而温柔地口气说出了那个名字,夏夜有种直觉,他不是坏人,起码不是一个对夏橙有恶意的人。
“那就在这里告诉我。”她警惕地靠近了车子,依旧没有上车的意思,“我妹妹在哪儿?”
男人回头看着她,湖蓝色的眸子里露出了坚决而冷硬的神色。
“我劝你动作快点,这里天气很热。”男人平静地说,“尸体发臭的速度要超出你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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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用铲子铲起沙土盖在了坑洞上,尤瑟夫的头顶消失在了土层之下。他没有停顿,将脚踩在铁锹的横面上,狠狠地插进了泥土里。夏夜跟着他默默地继续着机械的动作,她知道飘扬的只有一些沙土气息,但却不自觉地想要呕吐。
那种想象出来的腐败臭在她脑子里盘旋,她背过身,用头巾捂住了嘴,用了最大的克制力将涌上来的酸水咽了回去。
“就这样就行了?”她问他,“埋了就行了?不需要报告有关部门吗?”
“除非你想在这里多留几天。”男人用极其笃定地语气说道,“不会有人为这个事情来烦你们的,会有人为他们的死买单的。”
夏夜没有再说什么,她不懂这些规矩,所以她决定听从这个男人的指挥。她不无讽刺地想,也许她不会记得她害死的第一个人的脸,但绝对能记住他的后脑勺。
“你比你妹妹强,她第一次看见死人,吐了三天三夜。”
男人突然开口说到了夏橙,夏夜似乎听见了他的嘲笑声,顿时有点生气,但当她扭头回来时,却又怀疑自己的听力,这个男人的脸太过严肃了,严肃到笑容几乎无法在上面生存,哪怕是冷笑。
“告诉我我妹妹的情况。”她是个极有耐心的人,在他们找到尸体,将尸体拖出来掩埋的这一个半小时里,决口没有提起过夏橙的事情。她就是这样的人,一个时间做一件事,做完了才到下一件。她不喜欢混乱,尤其是这两件事都是如此重要。
男人丢开铁锹,用脚踩了踩坑洞上的沙土。
“我可以告诉你她在哪里,但你必须立刻带她走。”男人面无表情地说着,“她不能再在这里多待一秒了。”
“为什么?有人要生吃了她?”夏夜将铁锹的一端插入泥土,用手捏住上端撑住了自己疲惫的身体。
“我们就埋了一具尸体,还有个人找不到了不是吗?”男人冷静地说道,随后弯下腰继续往坑洞上填土,“那人大概只是受伤了,而你的男伴以为他死了。”
“我们没杀过人,经验不太多,如果有下一次我会记住探探他的脉搏。”夏夜忍不住开口冷讽道。
“如果他还活着,对你们来说不是什么好消息。”
“也许是我记错了地方。”夏夜徒劳地安慰自己,但她知道她没有,俞知闲在去医院的路上已经告诉过了她确切的地址,也许这世界上有很多女人是路痴,但她绝对不是,她的路感比gps还准。
“我们看见草堆上的血迹,但没有看见人,那家伙跑了,回去找他的主人复命去了。”
“你知道是谁派他们来的对吗?”夏夜问。
“哦是的,一点都不难猜。”男人直起身子用手臂擦掉了额头上的汗珠,“是想要我命的人,你们不过是陪葬的。”
“是谁?”
“我同父异母的哥哥。”
男人说这话的方式有些太过淡定了,就好像在谈论明天的天气。这点上,他和俞知闲真有几分相似。
“我有点好奇。”夏夜同样以淡然的表情说道,“你到底是谁。”
“一个在这里不受欢迎的人,一个存在着会对那家伙造成威胁的人。”那个土坑终于被填平了,男人直起身子扭动了下酸胀的胳膊,他身上的t恤已经彻底被汗水湿透了,“他们原本打算在营地动手干掉我,但是被夏橙发现了,我不得不带着夏橙一起逃跑,从伊登湖一路下来,转道到了这里。”
“你是什么人?杀人犯?继承人?军|火贩子?”
“别那样高估我。”男人始终没有笑,但他每说一句话都带着嘲笑的意味,“我就是个医生。”
“什么样的医生会让人追着到处躲藏?”
男人看了夏夜一眼,没说话,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写了地址的纸条递给夏夜。
“我待会送你回去,你去这个地方接她。”男人捡起铁锹丢进了他越野车的后备箱,“我会和另外来接应我的人离开这里,你带着夏橙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每当他说到那个名字,语气都会随之低沉几分,夏夜不知道他自己是否意识到了这些。但她的女性直觉告诉她,眼前的这个男人和她妹妹之间存在着非同寻常的关系。
“我不能。”夏夜将自己的铁锹递给了男人,“我手无缚鸡之力,实在没办法带着一个女人和一个伤员千里奔袭。”
“她总是说你是个厉害的角色。”男人的眼角一扬,那张被冰霜封住的面孔似乎因为想起了夏橙而露出了一丝笑意。
“我只是就事论事,如果那些人还要我们陪葬该怎么办。”
“我会让人跟着你们,直到你们出境。”
“成交。”夏橙坐进车里,她的胳膊腿都酸胀得可怕,像是插在躯体上的四根巨大的胡萝卜,笨拙地支棱着。
男人发动汽车的一瞬间,夏夜突然问道。
“夏橙没有缺胳膊少腿吧。”
男人努着嘴认真地想了想,随后摇头道。
“吃了点苦头,从卡帕到这里的路上,她从山上上滑了下来,半边身体都有瘀伤。”
夏夜不动声色地抬起了眉毛,用一种挑剔地眼神看着男人。
“所以说你看过她半边的身体了?”
男人猛地踩了脚油门,驾驶车子压过了一个不大的土堆,上了路。
“是的。”男人十分坦荡地承认了,随后又有些恼怒地骂了一句,“她是个愚蠢的小疯子,我从没见过像她那样蠢的女人。”
他突如其来的怒气让夏夜想起了俞知闲,他也用同样的口气说过她,说她是个愚蠢的女人,她的整个人突然颤抖了一下,感到身体里有什么东西酸楚地缩成了一团。
“你应该自己告诉她这句话。”夏夜靠在椅背上,用手握住了越野车的护栏,“在你解决了自己的麻烦之后。”
第46章 重逢
夏夜想过千万种姐妹重逢的场景,她想象夏橙会像只受伤的小兽蜷缩在她的怀里哭泣,她想象过自己会像愤怒地斥责夏橙的幼稚和不理智。她甚至想象她会面对一个残缺的,鼻青脸肿落魄可怜的夏橙。
但事实上,现实总是和想象背道而驰,夏橙完好无缺,只是有些灰头土脸的,不过话说回来,谁不是呢?她在看见夏夜的第一眼,眼神里闪过了一丝激动,但紧随而来的,是不可抑止地心慌。
她僵直地走过来,在离开夏夜一米之外望着夏夜,夏夜看见了她眼中的泪水,但却怀疑那不是因为看见了亲人之后激动的泪水,那是伤心的,被人丢弃后绝望的泪水。
“千万别。”夏夜在妹妹开口之前阻止了了她,“千万别问我那个男人说了什么干了什么,我现在没有力气和你说这些。”
她确实没有力气再来解决妹妹的心理健康问题了,她不管夏橙是因为斯德哥尔摩综合症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对那个男人恋恋不舍,那都是以后的事,等他们安全返回国内之后的事情。
夏橙迟疑着顺从了夏夜的命令,她似乎在思考,又似乎是空洞的,用缓慢的动作收拾了自己的东西,跟着夏夜走了出去。
俞知闲坐在车里等她们,夏橙看见了他,也看见了他肩膀上绑着的绷带。
“我很抱歉。”她走过去站在车门外踮起脚尖抱住了俞知闲,“我很抱歉害你们犯险,真的,我很抱歉。”
不论何时何地,俞知闲对待夏橙总是格外宽容,他拍着夏橙的后背,示意她一切都很好。
夏夜沉着脸走开,独自坐进驾驶室里,打开了手机里的gps。
“我不想等夏阳派的车了,我们得尽快回去,好在你的那位黑马王子给我们留下了两个人。他们会负责我们一路上的安全。”
夏夜竖起拇指指了指后头的那辆车,借着路灯,她可以看见那辆车的前排坐着两个男人。
俞知闲在她们上车之前就注意到了这一切,他放开夏橙,看着她转身望向了那个方向。
“他就留下了这些?”夏橙的包掉在了地上,有些失落地喃喃道,“别的什么都没留下吗?”
夏夜并没有理会夏橙的话,她示意夏橙赶紧上车,不要再耽误了。
可夏橙依旧一动不动,她年轻的面孔有上露出了一种超越年纪的沉思神色,她对夏夜的话充耳不闻,只是望着远方默默出神。
“我不能。”在下一秒,夏橙突然转身对着她的姐姐说道,“我不能走。”
“什么?”夏夜回头看着自己的妹妹有些不耐烦地大声问道,“你在说什么?”
“我不能跟你回去。”夏橙突然退后了一步,她的手依旧留在俞知闲的手中,但她的人已经退到了路灯的阴影下,“我要去找他。”
她大声说道。
俞知闲试图拉住她,但是她又退了一步,手从他的手里抽了出去。
夏夜跳下车,飞快地绕过车头,冲到了夏橙面前。
“你知道我们为了找你差点连命都没了吗?”她感到呼吸急促,心脏迅速地收缩着,那些涌上大脑的血液逼着她大叫起来,“我不管你和他有什么关系,我不关心,我只想要你老老实实跟着我回去,我尽心尽力找你一次,因为我们有血缘关系,因为你是我妹妹,但没有第二次了,第二次你想寻死我也不会阻止你。”
“我知道你很失望……”夏橙带着歉意冲着她说道,“我知道我害俞知闲受伤了,还害的你在这里……”
“感谢上帝你还有点脑子。”夏夜感到头痛欲裂,她按着太阳穴在原地逡巡着,路灯的光晕让她感到极度的不舒服,“为什么你就不能老老实实按部就班地呢?你如果要玩刺激的,能不能在一个我们能够保护你的范围内玩,不要再让我们担心受怕了好吗。”
突然间,有那么一刻静默,只听见夏夜的喘息和夜晚的风声呼啸,她们姐妹俩互相注视着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