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辛婵举起手中的剑,在场所有的人都在看着她。
她的那双眼睛是如此坦荡清亮,在此刻也无惧于迎上每一人的目光。
谢灵殊只是看着她,没有阻拦,没有说话,他眼底笑痕微漾,仿佛是在赞赏她此刻的勇敢。
有些话,他不必说。
只肖辛婵看他一眼,便该读懂他的目光。
当他站在她的身侧,辛婵握紧手中的那柄剑时,便好像一霎又拥有了更多的勇气。
“辛姐姐……”林丰却是从未见过如此阵仗,他看着辛婵举起手中剑,也见周遭那些或多或少,不甚明朗的目光,便有些担心。
而此刻正被丹砂观主善微按在身后的聂青遥也是如此紧张地盯着辛婵。
“怕什么,”
谢灵殊轻拍林丰的肩,弯唇笑道,“你辛姐姐……做得很对。”
若她今日不能以绝对的实力让眼前这些人闭嘴,那么她也就不必谈什么以后了,此后漫漫长路,她也许还会遇上比今日还要更加混乱的局面,若她不能在今日证明自己,那么日后等着她的,便更是千难万难。
彼时,一直立在业灵宗小少君赵景颜身后的一名弟子便走到他身前来,拱手道:“少君,可否准我一试?”
赵景颜抬眼瞥他,随后便轻轻颔首:“去罢。”
那名弟子当即走上前去,抽出剑鞘里的那柄长剑,对着辛婵稍稍低首,算作一礼,“请指教。”
随即他便迅速出招,朝着辛婵而去。
辛婵亦迎了上去,两剑相抵,迸溅出的火花又被千叠雪上落下的霜尘消融湮灭,众人只见她招式迅疾凌厉,挽起剑花也丝毫不拖泥带水,令人根本来不及看清。
不消片刻,众人便见她用剑柄撞在那名业灵宗的弟子的胸膛,顿时便将他震飞出去,摔落在地。
那名弟子捂着生疼的胸口,仿佛连呼吸都是疼的,他缓了一下,但仍颇有礼节地拱手道:“受教。”
此后,在场的各大宗门的弟子接二连三,也都有上前领教的,无不是持剑而去,落败而归。
原本众人见赤阳门葛秋嵩的首徒晏重阳早已败在辛婵的手里,便也知她如今的修为应是不俗,但也总有不信邪的,偏要上去领教一番,于是便有了这般局面。
“既然秦阁主一口咬定,烈云秘宝便是当初随着不周山体陷落人间的娑罗星,那么我倒也想见识见识,这娑罗星到底有多玄乎?”
在周遭所有人的议论纷纷中,梵天谷主叶司苍吐掉嘴里的果核,往前走了两步,挽起衣袖时,便见有青黑的刺青从他的手臂蔓延至手背,那该是梵天谷的神秘图腾。
他只略微动了动手指,便有一把森冷的长刀稳稳地握在了他的手里。
当他看向辛婵,似乎是在打量她那看似柔弱的身形,他笑了一声,“小姑娘,我很喜欢你的性子,说再多,倒不如直接提剑来得痛快。”
辛婵迎上他凌厉的目光,却也并未有半分露怯之态。
“请。”
当叶司苍聚气凝神,他手中那把看起来便极重的刀刃上便裹挟了暗色的雷电,并发出滋滋的声响。
辛婵眼见着他举起长刀,快步朝她而来,她便后退两步侧了身,手中剑刃顺势抵住长刀。
雷电缠裹在千叠雪的剑身逐渐蔓延至剑柄,引得她的手被雷电灼烧得有些发痛,于是她连忙翻身往后,再挽袖出剑。
强烈的剑气自她手中剑锋荡开层层剧烈的锋利的冰蓝气流,瞬时便引得周遭花草尽折,其他宗门中人连忙施术遮挡,而站在赵景颜身旁的予明娇正看着辛婵愣神,便一时躲闪不及,便在气流袭来时,被生生削断了鬓前的一缕长发。
“小姐!”她身后的惊春忙扶住她。
赵景颜也担忧地望她,“明娇?”
“我没事……”予明娇回望他,口中喃喃出声。
当她再一次看向那正在和梵天谷主缠斗的少女,她那双眼睛里光影微动,也说不上来心头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只是当她这样打量辛婵,看她从容不迫地举起手中的那柄剑,看她招式利落地抵挡住了梵天谷主的每一招,她忽然有些想不起来曾经那个被她当做路边的阿猫阿狗一般,随意救下,又扔在自己院里的贱奴该是什么模样。
如今的辛婵,那双眼睛仿佛比曾经要清亮漂亮许多。
她已经同以前那个卑微地,被按在尘土里,浑身是血,只能勉强抬头仰望她的奴隶不一样了。
彼时,梵天谷主叶司苍一时不察,被辛婵的剑锋挑断了他挂在身上的护心镜的皮带子,他闪身,手中聚起暗色的光芒,那光芒从他手中飞出,便直朝辛婵的后背而去。
“辛婵姐姐小心!”聂青遥想也不想地就高喊了一声。
那一直站在她身旁拉着她不让她乱跑的大师姐瑞玉皱起眉,小声斥她,“青遥,住嘴。”
聂青遥忿忿不平地抿紧嘴唇,也不顾着回眼看身旁的大师姐,目光仍然在紧盯着仍在和梵天谷主过招的辛婵。
辛婵在那如刺的光芒袭来时,便脚尖用力,一跃而起,在半空翻身施术,冰蓝色的光芒在她的周身浸润成更令人无法忽视的莹光,她额间那一抹银蓝双色勾勒的火焰印记也在隐隐泛光。
她打散了从叶司苍手掌中飞出的一簇又一簇如火焰一般的光,千叠雪在她迅疾的招式下,在众人的视线里便只剩模糊的残影。
强大的气流裹挟起残叶沙石,强风吹拂间,叶司苍手中长刀间穿插的金属圆环声声作响,他到底还是没能抵挡得住那冰蓝的气流,整个人被震了出去,踉跄后退了好几步。
枯黄的叶片飘落在地,沙石也骤然归于尘土,周遭的一切都变得尤其安静。
叶司苍不敢置信地盯着那个站在不远处的少女,他那张皮肤稍黑的面容上是毫不掩饰的错愕。
在场的许多人也在此刻不由惊诧失色。
谁都知道,梵天谷虽不是九大宗门之中的翘楚,但到底也算是有些声名,梵天谷的刀,是出了名的冷,也是出了名的快。
梵天谷主叶司苍也并非是碌碌之辈,如今却是在众人的眼前,败在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奴婢手里,这当是何等的屈辱。
于是众人便眼见着,叶司苍的脸色变得越发铁青。
“叶谷主,输给娑罗星的主人,不丢人。”
那秦昭烈却在此刻轻摇玉骨扇,笑着说了一句。
这样的风凉话,本就更戳人心窝子。
果然,叶司苍捂着胸口站在那儿,看向秦昭烈时,那张脸上神情变了几变,怒气横生。
但他到底还是什么也没说。
“娑罗星再厉害,若是它选择的主人是块不开窍的朽木,那么再厉害的上古神物,也不过只是白白地浪费掉罢了,可见啊……”
秦昭烈看向辛婵,眼底流露出几分欣赏的笑意,“这位姑娘原本便是个厉害的人物,如此才能真正驾驭娑罗星的力量。”
那赤阳门主葛秋嵩冷哼一声,手中的火元杖往地上重重一杵,“我来试试!”
他根本不给辛婵反应的机会,直接飞身上前,手中的火元杖周身便像是燃烧着火焰一般,往前挥去。
辛婵忙以手中的剑刃抵挡。
冰雪遇火,便开始有些许消融之态。
而雪水滴落,也在慢慢熄灭那火元杖上的寸寸流火。
千叠雪剑气铮然,辛婵适时松开握着剑柄的手,葛秋嵩也及时往后一仰,于是那长剑便绕着火元杖转了几圈,再一次回到了她的手里。
两人一跃而起,在半空中缠斗许久。
葛秋嵩周身都涌动着暗红的光芒,好似火焰般灼灼燃烧着,簇簇流火都向辛婵而去,犹如利箭一般,分毫不留余地。
辛婵迅速闪躲,却仍不妨被流火擦过身体,留下了数道蜿蜒血痕。
她痛得皱起眉,却仍不敢分神,手中长剑划破气流,冰刺在剑锋前寸寸凝结,被冰蓝的气流迅速推向了葛秋嵩。
众人眼见着冰与火两种强烈的气流在半空相撞,而葛秋嵩的脸颊已被冰刺割出一道伤口,他阴沉着脸,手中的火元杖仍有火焰思虑不断地飞作流光铺散开层层的气流。
他应是用上了全力,最终炽烈燃烧的火焰将那冰蓝的光都吞噬,他身如幻影一般骤然出现在辛婵的面前,手中火元杖朝她而去时,辛婵骤然侧身躲开,却仍不防被他周身的火焰灼伤。
他那一掌毫不犹豫地打过来,震得辛婵五脏肺腑都在此刻产生了剧烈的疼痛。
“辛姐姐!”林丰在下面焦急地唤她。
胸口气血翻涌,辛婵强忍下来,在半空之中,她手中长剑凝聚起更为盛大的冰蓝光芒,她紧紧地握着剑柄,再一次躲开葛秋嵩的袭击,翻身跃后,冰蓝的气流弹开,打在了葛秋嵩的后背。
剑气划破长空,纤细如丝的冰蓝光芒荡开,震得葛秋嵩身形不稳,直接从半空掉了下去。
当他稳住身形,落在地面时,便见那柄半透明的长剑已如残影一般从上空朝他飞来,葛秋嵩一惊,忙用火元杖抵挡。
火花迸溅的刹那,长剑上簌簌落下的霜雪几乎要浇熄火元杖上的心火。
明明在这世间,除却炙凃鸟的唾液,没有任何东西能够轻易熄灭这样的心火。
葛秋嵩后退了好几步。
而那长剑也在此刻,重新飞回了那从半空中缓缓落下的少女手中。
“葛门主。”
也许是见葛秋嵩仍未有罢休之意,那一直在一旁不怎么开口说话的正清派掌门程砚亭便出声道:“到此为止罢。”
“这便是娑罗星的力量?”
葛秋嵩回身时,便冷笑了一声,“倒也不过如此。”
“葛门主这话说得好没意思,”
秦昭烈适时笑了一声,“娑罗星便是再厉害,它如今与这位姑娘融合也没有多长的时日,可你葛门主修行至今已是多少个年头了?身为长者,这般欺负一个方入仙道的小姑娘,可不是宗门该有的作为。”
“秦昭烈!”葛秋嵩听出他明里暗里的讽刺意味,当即便气得不轻。
“好了,”
程砚亭在此刻道:“葛门主,正如秦阁主所言,这位姑娘额间分明便是娑罗星的印记,而娑罗星作为上古神物,自蕴灵气,谁也无法干预它认何人为主,”
“烈云城私藏娑罗星千年都未能使其认主,而这位姑娘阴差阳错却成了娑罗星的主人,可见许多事,终归是强求不得……”
程砚亭再将目光放在那浑身已沾了星星点点的血色的姑娘身上。
她立在那儿,纤瘦的身姿仍旧挺拔,她的脊背就如同她此刻握在手中的那柄剑一般,分毫不肯弯折。
他慈和的眉眼里浸润出几分笑意。
“这些本非她所愿的事,你我都不该强加于她。”
他看向在场的众人,“身为宗门之人,各位不应依依不饶。”
“那先城主的死呢?程掌门,此事又当如何?”那梵天谷主叶司苍又开口道。
众人还未见程砚亭开口,便先听那身穿殷红锦袍的年轻公子道:“看来若不将先城主的死因现在就查清,诸位仍是不肯放过我们家小蝉了?”
众人只见他伸手扶住辛婵的肩,殷红的衣袖遮掩了她半边衣衫上的血腥。
此时他也不再笑,那双常盈清辉的眼眸也变得深沉了许多,一如烈云城的极夜一般漆黑。
当着这许多人的目光注视,辛婵明明是想挣脱开他的,可当他凑到她的耳畔,声音极轻地说了一句:“不要乱动。”
她忽然就真的不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