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喜或悲,或爱或恨,菩月不提,他们也就不过问。
“走罢,小蝉。”
谢灵殊收回目光,牵起辛婵的手,轻声道。
朱果在一定程度上的确缓解了谢灵殊灵气衰竭的速度,他的脸色也不再像之前那样苍白得厉害。
辛婵也算是终于松了一口气。
“我看谢公子这两日精神头是好很多了。”康兰絮用匕首割下来一块烤羊肉递给辛婵,“你啊,也别皱着你那眉头了。”
辛婵接了烤羊肉吃了一口,轻声说了句谢谢。
这沙逢春的烤肉用的是这里独有的香辛料,吃起来别有一番风味,但辛婵看着不远处的那一堆燃烧的柴火,耳畔又是围坐在一处的好多人的说笑声,她却显得仍有些心事重重。
谢灵殊的身体状况暂时稳定了下来,她心里的一块石头是放下了。
可是……
辛婵摸着空落落的手腕。
她想起那枚萤石环。
这火堆烧得正旺,火光照在人的脸上还有些炙热发烫,但她脑子里却装满了烈云城的冰雪。
还有在那片冰天雪地里,朝她招手,说要带她回家的少年。
他的影子,在那茫茫无尽的白色里显得渺小如灰尘一般,却在她的脑海里总是吹不散,擦不掉。
“你们,是要走了罢?”身旁的康兰絮忽然说了一句话,唤回了辛婵的心神。
她偏头看向康兰絮,却见她转头在看后面。
于是辛婵也就随着她而朝身后望。
衣袖殷红的年轻公子站在木楼梯上,他的右臂上搭着一件披风,此刻正在含笑看她。
是要走了吗?
辛婵站起来,看他步下楼梯,慢慢地朝她走来。
“小蝉可知现在是几更天了?”谢灵殊将披风展开来,要往她身上披,却被她抓住手腕。
辛婵摇头,接了披风来,却踮脚替他披上,“你才刚好些。”
“谢公子,你们是要走了吗?”康兰絮站起来问他。
谢灵殊轻应一声,又看辛婵一眼,才笑着道,“我与小蝉来沙逢春就是为了找到朱果,既然朱果已经找到了,那我们就该去办第二件事了。”
那日康兰絮亲眼见到传闻中镜海幻花所结的朱果,才算彻底相信了楼兰帝女菩月的传说,竟然是真的。
也是那时,她才真正恍悟。
无论是谢灵殊还是辛婵,都不是一般人。
旁人眼中可望不可即的传说,距离他们却是近在咫尺。
她同他们,不是一路人。
“明日我们便要启程离开这里,这些日子还要多谢康姑娘照拂,日后若是有缘,我们便中原再见。”
在康兰絮还有些恍惚的时候,她朦胧地听着谢灵殊的声音,半晌后才扯唇一笑,抬眼看他,又看辛婵,回身倒了一碗烈酒来喝下,“中原,我是一定会去的!”
辛婵第一次这样认真地看沙逢春的夜晚。
她和谢灵殊都坐在房檐上。
他的衣袂红得浓烈,衬得他的眉眼在这灯火明灭间更添动人风姿。
“小蝉喜欢这里吗?”她忽然听见他问。
辛婵点头,“大漠有大漠的美,这里的人也很好。”
“那以后若有机会,”
谢灵殊伸手将她揽进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小蝉会回来这里住下吗?”
辛婵听了他的话,倒是也认真地想了想,随后她仰头去望他,“如果是要长长久久地住,那我还是想在禹州。”
那是她真正踏入这喧嚣尘世的第一步。
也是她第一眼见到这世间昼夜交替的地方。
谢灵殊似乎并不意外她的答案,他垂眼看她片刻,忽而轻轻地笑起来,他的指腹轻蹭她的脸颊,“我也想,”
“长长久久的,和小蝉待在禹州的那座院子里。”
他喃喃地说,“那样才好。”
可是他眼前的这个姑娘并不知道,明日他们从这沙逢春里走出去,能不能再回到禹州的那座小院,去过上她心中喜欢的平静生活,就不一定了。
那些人,
不会放过她的。
即便是这数千年的时间过去,人间总有要她不得安宁的人,而那天上,也总有牢牢记得她的罪孽的人。
他能在沙逢春里陪她躲这一时的安虞,却始终逃不开她必须要面对的命运。
他宁愿她什么都不知道。
那样,她此刻看着他的这双眼睛里,才有这般明亮的神光。
“小蝉,”
他伸手捧着她的脸,眼眶有些泛酸,却还对她笑,“你一定要记得我的话,”
“只要我还能在你身边,我就一定会保护你……”
“这就是我,一定要一次又一次地来到你身边的意义,”他的声音变得有些飘忽,就好像他又灌了自己好多的酒,“即便是以后,我也许不能陪在你身边了,你也要答应我,你自己一个人,也要好好地活着。”
也许是想起来烈云城里那个倔强得不愿去替旁人死,自己转身跳下高楼,坠入冰湖的小婢女,他又在笑,那双眼睛弯起来,他指腹轻触她的眼皮,“我知道小蝉有脾气,有尊严,可是如果以后有很多的人骂你,伤你,你也不要怀疑自己,”
“你是个好姑娘,从来都是。”
“错的是他们,是他们看不到你的这颗心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你是最惜命的,即便我不在,你也要好好地保护自己,”
他的声音越发轻柔,“如果真的害怕,真的坚持不下去了,你也要等我,多等等我……我会回来的,我会来找你的。”
他拥着她,双臂稍稍收紧了些,趁此抬眼去看她身后的那一轮清冷的圆月,不肯再让她发现他此刻更多的心绪。
他说的话,辛婵好多都听不懂。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却没由来的有些难受。
“是你教会我在这世上,不能永远指望旁人的保护。”
她被他抱在怀里,没有机会看他此刻的脸,“所以我不用你一直保护我,我自己也可以。”
谢灵殊闻言,便弯了弯唇,“是,小蝉很厉害。”
他再次看向这朦胧深夜里,隐在昏暗光影里的飞檐轮廓,却在下一刻看见了一抹流光如生了翅膀一般,慢慢地朝他们而来。
辛婵听见了细如轻铃般的声音,她回头也正瞧见那流光在谢灵殊面前如烟火般炸开来,又慢慢地凝聚成一行又一行的字。
这术法的气息很熟悉。
“是林丰!”辛婵一开始还露出了欣喜的神色,但随后却在看到那一行又一行的自己时,笑容陡然僵硬。
“谢公子,当日烈云城离散,不知你如今可与辛姐姐重逢?我术法不济,若非是谢公子你在我身上设了术法,我应该也无法给你用如此隐秘的方法传信……如今传言正沸,说正清山首徒封月臣大婚时,娑罗仙子辛婵杀死了新娘,我与青遥都不信辛姐姐会杀无辜之人,你们如今现在何处?九宗的人都在找你们,你们可千万不要露面。”
辛婵看向谢灵殊,面上惊愕不已,“我……杀了封师兄的妻子?”
谢灵殊沉默着,一挥袖便将那字迹驱散。
他知道这又是一劫。
是辛婵的,也是他的。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前路茫茫 [v]
正清山上,灵虚殿中。
“师兄,你难道真的相信,是辛姑娘杀了月臣那未过门的妻子?”少陵被五花大绑坐在地上,看着那仍在棋盘前摸着黑子,迟迟不落的程砚亭,他到底还是没忍住先开了口。
“少陵,那日在渡厄峰上你也看到了,那手刃哑女的,不是辛婵又是谁?”程砚亭终于落下一子。
少陵也深知那日出现在渡厄峰上的女子容貌的确与辛婵一般无二,可谢公子这一路走了数千年,为的便是那么一个姑娘。
而被谢公子如此惦念的姑娘,又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的去杀一个无辜的哑女?
如今外头盛传,娑罗仙子辛婵对正清山首徒封月臣爱而不得,所以才会在封月臣大婚之日杀了他的新妻。
外面的人不知道,难道正清山中人还不清楚吗?辛婵对封月臣何时有过男女情意?
少陵如今脑子里也是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清楚,“师兄,这其中一定有内情。”
“到底有没有内情,也都不关你的事,”
程砚亭终于抬眼看向他,“少陵,我不知道你和那位谢公子到底是何时认识的,但是这回的事,你最好不要插手。”
“师兄!”
少陵无论怎么挣扎都挣脱不了他身上的绳索,他面露焦急,“当年我还未拜入正清派时,是谢公子于乱世中救了我的性命,他于我的大恩,我如何能不报?”
“少陵,即便是我现在放你去大漠也已经晚了,九宗的人已经去了,”
案前的紫金香炉里不断有烟雾缭绕而出,衬得程砚亭在其间更多几分仙风道骨之态,“你放心,那位谢公子原是金尊玉贵的人,来头大得很,也自然不会有事。”
“无论是你还是谢公子,该辛婵自己渡的劫,终究只能由她自己去经历,去化解,旁人……终归是有心无力的。”
程砚亭垂眼盯着自己手指间的那枚白子,清脆的声音在白子与碰撞相触时响起。
少陵神情萎顿,久久地呆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再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
辛婵同谢灵殊离开沙逢春,还未走出大漠,便被从中原赶来的九宗团团围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