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试炼魁首才有的信物。
封月臣有,赵锦毓也有,如今辛婵也有了。
“小蝉可想下山?”谢灵殊忽然道。
辛婵的那双眸子仿佛明亮了许多,她忙点头。
“下山”这两字在她的脑海里自动转换成了红烧肉,鸡丝面,烤羊肉之类的东西。
谢灵殊望着她此刻的模样,那双眼睛里笑意温软,总带着几分纵容。
无论过去多少年,她终究还是她。
正清山下的望仙镇上,总有热闹的夜市,人间炭火溅出来的火星子大概也算是一种看得见的红尘滋味。
在街边的小桌上,当初在禹州一起生活过的四人终于又重聚。
林丰与聂青遥烈云城一别再见时,竟也没有生分许多,他们两个还是吵吵嚷嚷,打闹不停。
“小卷毛我觉得你打人的力气又大了许多……”林丰捂着自己的胳膊,瞪她一眼。
聂青遥哼了一声,自顾自地吃起烤羊肉。
辛婵和谢灵殊便是这桌上最安静的两个人,一个忙着吃肉,一个忙着喝酒。
辛婵忽然记起来些什么,她停下吃烤羊肉串的动作,脸颊还鼓鼓的,抬头望他,“你昨夜已经喝了不少酒,今日在试炼场上我见你又喝了一小坛,”
她说,“喝多伤身,你还是别再喝了。”
谢灵殊一手撑着下巴,闻言却在望着她轻轻地笑起来。
那笑声清冽低沉,无端有些撩人。
“原来小蝉在试炼台上同人比试,也不忘看我?”他的声音忽然压低了很多,偏头就凑在她的耳侧。
尾音微扬,动人心扉。
辛婵像是被火燎了耳尖,她慌忙往旁边挪了挪,离他远了些。
“我才不管你。”她只干巴巴地说一句。
谢灵殊仍在笑,却是放下了手里的酒盏,竟真的不再喝了。
空气里都弥漫着食物的香味,放眼去望着一条长长的街,道路两旁的摊子好似绵延不绝,来往的行人摩肩擦踵,人声鼎沸。
这该是人间独有的热闹。
谢灵殊半睁着眼睛,在看那檐上燃着的绢纱灯笼里朦胧的光。
“辛姐姐,你说那正清山有什么好的?上头又不准吃肉,还不如在这镇上自在。”林丰一边啃着鸡腿,一边对辛婵说道。
辛婵用筷子夹了一块红烧肉喂进嘴里,“山上单是素食分量也很少,根本不够我吃。”
“仙宗大抵如此啊,我们丹砂观也不食荤腥的!”聂青遥吃得满嘴流油,还一边插话。
“那你为什么还在吃?你不是要守你们丹砂观的规矩吗?”林丰扔了一粒花生米到嘴里。
聂青遥一顿,然后说,“那我师父压根儿又没打算把我留在观里,等我十八岁,她就要把我送回家去,那我干嘛放着肉不吃,只是那些绿油油的菜啊?”
“那这么说,”
林丰的那双眼睛期盼似的望向她,“你就也不用守你们丹砂观那除魔卫道的规矩了?”
“那不行!”
聂青遥下意识地反驳:“即便我不是丹砂观的弟子了,那除魔卫道,惩奸除恶也是我该做的事情。”
林丰眼睛里的神光暗淡下去,“……哦,那就是说你还想着杀我呗。”
但见他这副模样,聂青遥抿了一下嘴唇,支支吾吾一会儿,又有点不大自然地开口:“我又没说要杀你……”
林丰闻言,果然他眼底的光又清亮起来,他把自己面前的烤羊肉推给她,“那咱们说好了,我们就是朋友,我不会杀你,你也不要杀我。”
“就你还想杀我,你等下辈子吧你。”聂青遥哼了一声,倒没拒绝他推过来的烤羊肉。
人心到底都是肉长的。
即便聂青遥听惯了师父善微所说的那些“妖无好坏,皆该诛杀”的话,但当这么一个稻草妖怪,是如此赤诚,单纯地相待,她却觉得自己反而更像是一个坏人。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没有害过人,也没有过什么坏心思。
相反,他有点傻傻的。
在禹州城里生活的那段日子,聂青遥也曾笃信妖一定都是坏的,而谢灵殊施在林丰身上的术法让她没有办法用火符烧了这只稻草妖。
于是她就只能悄悄地跟着他,观察他。
想要抓他作恶的把柄。
可事实上她看到的却是,他帮推不动车的老大爷把装了好多菜的车推到菜市,将在街上滑到的孕妇送到医馆,他还和城东的那些小乞丐们玩得很好,常给他们带好吃的。
他还总像个凡人一样,去学堂念书习字。
他看起来如此简单,平日里连一只活蹦乱跳的鸡也不敢杀,还只能去买来别人已经处理好的鸡肉来给大家炖汤喝。
后来在烈云城,危急时刻,也是他及时挡在她的身前,替她挨了一剑。
他后肩浸出的鲜血,是那冰天雪地里,最为刺眼的颜色。
在那个堆满冰雪的小院子里,他递到她手里的那一碗热腾腾的面,也总让聂青遥觉得有些难以忘怀。
妖,真的都是坏的吗?
在遇见林丰之前,聂青遥一直这么坚定不移地以为着。
可如今,她却动摇了。
反正无论如何,她都得不到师父的认可,反正无论她做些什么,说些什么,也全都是没有丝毫用处的。
师父迟早会将她送出丹砂观。
那么这是不是也意味着,她该由着她的内心,而非是那冰冷的山规铁律?
作者有话说:
更新送达,啵啵啵!!
第26章 他在看她 [v]
玄女峰上夜风寒凉,吹得山石小径上的晶石灯随之微晃,就好似夜空里浮动的萤火。
辛婵扶着谢灵殊走在华棠花林里,她原本身体就已经很疲累,如今却还要扶着他,便更有些吃力。
“真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爱喝酒……”辛婵忍不住小声抱怨。
他也许是听到了,又轻笑了一声,垂眸看她,“酒是好东西啊小蝉,”
“它能让人至少有那么一刻,能忘记许多事情。”
他的声音里裹着几分醉态,更显低冽。
“你这是自欺欺人。”辛婵扶着他,只道一声。
谢灵殊忽然停下来,拂开她的手,却又将手臂横在她颈后,殷红的衣袖落在她的肩头。
辛婵不防忽然被他这样半拥着,她仰头望他。
“小蝉说得是,我就是自欺欺人。”
他弯起嘴唇,在这风声花影里,在晶石灯的光照在他的侧脸,朦胧的光影更衬得他这张脸姿容惊艳,情态动人。
一如初见时,他躺在那小船上,衣袖半浸在湖水里,他的容颜该是那月华渔火里,藕花细水间唯一的绝色。
“可是小蝉,”
他的声音变得飘忽起来,仰面去望那点缀疏星的夜幕,“我再没有别的办法了。”
此刻他脸上的情绪变得很淡很淡,那双眸子里仿佛沾染了夜空的黑,那种浓黑压在他的眼底,好似深不见底的荒凉。
“……谢灵殊?”辛婵轻唤他一声。
他堪堪回神,再看她时,那张冷白的面庞上却又多了几分浅淡的笑意,他伸手拂开被风吹乱的她耳畔的浅发,温声道:“今日我在试炼台上时,小蝉是不是一直都在看着我?”
在他这样暧昧温柔的目光下,辛婵的脸没由来地有点发烫,她忽然挥开他的手。
也许是她慌乱之下用了些力气,而他又喝醉了,此刻竟是不防,踉跄着后退几步,直接倒在了一棵华棠树下。
辛婵连忙又去扶他。
谢灵殊支起身体,索性也就靠着那棵华棠树坐着。
当她在他面前蹲下身,华棠花的花瓣簌簌落下来,在他的肩头,也在她的发顶。
他在看她。
在这片寂静的华棠花林内,唯有风声裹着片片的花瓣,香风花雾,迷人心神。
也是此刻,他忽然伸手摘下眼前这个姑娘发顶的花瓣,随后又用指腹轻蹭了一下她的脸颊。
“小蝉若能一直这样看着我,该有多好?”
他的声音很轻,足以碾碎在这风里,不留丝毫痕迹。
可这样近的距离,她又怎么可能听不清?
耳廓仿佛被火燎过,她胸腔里的那颗心又变得不够听话,脑海里好像什么也不剩下,但最终,她憋了好一会儿,那双眼睛里却浮起几分愠怒。
他总是这样。
不分场合,不分时间,轻易说些暧昧不清的话。
她站起身,转身走了几步,但踩在那落叶残红间,她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负气地回转过身来,走到他的面前,伸手去拽他的手臂,只硬邦邦地说一个字:“走。”
谢灵殊眉眼含笑,任由她动作粗鲁地扶起他,往这华棠花林尽头的烛明殿走去。
长夜漫漫,灯火微黄。
谢灵殊斜靠在软榻上,那双眼睛半睁着,在看那正替他煮茶的姑娘。
白烟缭绕浮动,内殿里暖意融融。
谢灵殊接了她递过来的茶盏喝了一口,垂眼望着杯盏里的茶水,却是忽然问她,“小蝉可想好了今后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