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对,虞韶大小是个山鬼来着。
谭昭走到崖边,果然看到虞韶用灵力悬浮在空气中,他冲着下头喊道:虞韶,看到天名精了吗?对,再往下一点,往左,对对对,有没有看到?
虞韶:居然还真有天名精。
天名精乃是外伤圣药,摘下来需要用玉盒封锁药力,否则不出一日就会变成凡草。来摘药,谭昭自然带了,丢下去让虞韶装好,总算是没有血亏。
这一趟下来,生死攸关,但总算是不虚此行。
回到会稽郡城,谭昭惯例不走正门,贺勇正搁回廊石阶上自怨自艾呢,抬头就对上一双黑黝黝的小豆眼!
鬼啊!救命!
唧唧?这怕不是个傻子?
谭昭觉得自己这回真的听懂了,兽语十级,于是点了点头:是的。
虞韶:还是觉得非常神奇。
虞韶?!贺勇冲过来,恨不得上上下下将人摸上一遍,但好在他还有点儿理智,满脸兴奋道,你好了?
嗯,我好了。
呜呜呜呜,疏之你果然最靠谱!贺勇扒在谭昭肩上,心神落下,狠狠哭了一通。
小祖宗非常嫌弃自己的地盘被人打湿,跳到人头上狠狠踩了两脚。
当然,力气并不大。
这、这是什么东西?
这回踩的力气大了,贺勇开始抱头鼠窜。
困死了,感觉三天三夜没合眼了,我先去睡会儿。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谭昭打了个哈欠,挣扎着洗了个澡,给小祖宗喂了水,就窝进温暖的被窝补觉了。
门口的贺勇:我总觉得我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但我记不起来了,唔,肯定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隔壁一直等着的王献之少年:
不过好在第二日,健忘贺大少终于想了起来,一大早抱着饼子蹲在好友门口,谭昭打开门出去,差点踩到人。
嚯,你这是做什么呢,当门神啊。
贺勇摇了摇头,吞了一口饼子,才开口:昨日忘了,隔壁王七公子来过,说是找你有急事。
那你也用不着大早上吓我吧?
风狸头一回来人间,昨晚上睡得不错,这会儿从衣襟口袋里钻出来打了个哈欠,毛茸茸的脑袋盯着眼前的大傻子,唧了一声。
走,带你去吃好吃的!
贺勇:喂,能先告诉我,那毛茸茸的青色小兽是什么东西吗?好奇啊。
吃过早饭,谭昭就去隔壁了,献之少年见到人,果然非常开心,也不说废话,立刻将亲爹的书信送出。
谭昭精神一振,双手颤悠悠地接过,这可不是普通的书信,这可是书圣爸爸的亲笔信啊,四舍五入怎么也得十个亿吧,还有亲笔签名,发了发了:)。
第126章 玄不改非(二十三)
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
谭昭捧着信, 飞快地摇了摇头:没有, 并无不妥。
那怎么不看?
这不是要尊重艺术品嘛, 谭昭小心翼翼地将信封拆开,轻悠悠地将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纸展开, 这才看了起来。
王献之:这么郑重?!
不过再怎么郑重,看起来还是非常快的,谭昭一目十行地看完, 这才将信纸叠好搁在信封里头, 没想到书圣爸爸居然要请他恰饭, 不知道有没有酱烧鹅啊。
如何?
你父亲请我过府一叙罢了,子敬你是不是还有话要说?
王献之点了点头, 他确实听说了一桩事, 只是他不知道该不该说。
谭昭立刻明白:是不是我听了, 会不大高兴?
王少年点头。
说吧, 看把你憋得。说话的功夫,谭昭已经将书信塞在了怀里, 大有一副要回去将它裱起来的架势。
疏之, 可还记得他山苑里那陆家公子?
谭昭还真努力回忆了一下, 这才想起来是哪号人:可是那出身红罗书院的无双公子?
便是他。王献之的神色带着痛惜道, 他, 昨日去世了。
谭昭一惊:去世了?
昨日城中风流才子聚会一堂,帖子也下到我这里了,只是我怕错过你便拒了, 听同去的朋友讲,原本陆公子是不想服散的,只是骑虎难下,也觉得只服一点无事,谁曾料想
陆无水死了,死于服散不当。
这可悲又可笑,那日离开他山苑时,谭昭依稀还记得对方惜命的模样,一副要好好养生、再不服散的模样,这才几日啊,就原形毕露,一命呜呼了。
早知道如此,他就不费劲救人了。
听着,确实怪让人不高兴的。
乍闻此消息,王献之也是心惊肉跳,那日他山苑的凶险至今仍历历在目,他没想到陆无水为了名声能博上性命,同样也想到了家中的老父。
你说我父亲他
子敬,能救你父亲的,只有你父亲本人。
话题谈到这里,就不需要再深入了,都是聪明人,怎可能不懂。谭昭与人约定了去山阴的时间,就带着王家搜集的会稽失踪人口报告回了隔壁。
这怎么了,满脸写着不高兴?
谭昭笑叱一声:是横着写的,还是竖着写的啊?
是你家小祖宗给挠的,一直喊着找你,我怎么劝都不听!说起这个就来气,跟他无障碍交流难道还比不上你们鸡同鸭讲吗?
说话的功夫,风狸已经窜上专属位置,窝在肩膀上打了个哈欠,唧了一声,这才闭上了眼睛。
去你的,小祖宗才舍不得呢。
谭昭将书册放在桌上,给自己倒了杯茶,只是茶终究没有酒够味。
来吧来吧,让本山神来开导你。
谭昭瞥了一眼里头:贺子会呢?
里头呢,说是思考什么人生大事,看着倒像是开窍了。虞韶努了努嘴,冲着里屋道。
陆无水死了。谭昭没有任何预兆地开口。
虞韶的反射弧也是真的长,突然一听,是真没反应过来:陆无水谁?
你退群吧。
不,你先别说,我肯定可以靠自己想起来的。
并没有打算说。
什么!!!陆无水死了!为什么?!虞韶终于想了起来,整个人都跳起来了。
贺勇刚好路过,也发出了自己的疑问:陆无水是谁?
等听完谭昭的叙述,两人都是唏嘘不已。
疏之,幸好我听你的话,已经不碰寒食散了。这是庆幸和后怕呢。
虞韶就更为直接了:你们人类,当真是不怕死!
谭昭敲了敲石桌,示意山神大人你的表述注意一下,不过贺勇这人心大,听不出任何问题。
贺勇的心神在另外的事情上。
虞韶能够平安归来,贺勇放下了心头大石,可紧接而来的就是莫名的空虚,以前他一直和祝疏之一起混,曾天真地以为大家一起快乐地做小纨绔,但现在他发现人还是需要一些技能傍身的。
疏之,你说我现在去读书,还来不来得及?是渴望的小眼神。
虞韶瞪大了眼睛:你要去读书?
不行吗?
行啊,活到老学到老,只是你确定?谭昭忍不住反问了一句。
贺勇整张脸都皱在一起了:我不确定啊!都怪我以前贪玩,文不成武不就,连做生意都不会,疏之,你说我做人是不是很失败?
唔,确实是挺失败的。
嘤~哭辽。
这会儿,反倒是虞韶开口安慰道:贺子会,你别老跟祝阎王比啊,他哪是什么普通人,简直比异兽还要凶,你跟他比不是自找苦吃嘛。
并没有被安慰到,还有祝阎王是谁?
做你自己就好,这次我受伤是我自己大意,跟你拖不拖后腿没有任何关系,就算你不去,不过是早早晚晚的事情,况且你看我现在不是什么事儿都没有嘛。
虞韶难得说了一番正经话,贺勇对虞韶的印象一直是很能打的隐士贵公子,至于人情世故方面,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呆愣着开口:那我
谭昭忽然拍掌:要不要先去红罗书院旁听试试看?
红罗书院可是江南地区最顶尖的书院之一,每三年就会为朝廷输送人才,旁听自然不容易,但隔壁王家的面子,总归还是要给的。
反正是隔壁王家有求于他,提个要求总不过分吧。
那我也想去,可以吗?
谭昭对上虞韶亮晶晶的眼睛,默默点了点头,行的吧,一个是带,两个也是带,不是什么大问题。
不,等等,虞韶韶,你认字吗?
庭院里,谭某人正在被山神大人追着打,场面一时非常血腥,小朋友们最好不要看。
很快,一山鬼一人就包袱款款上山旁听去了,谭昭已经看完那份失踪人口报告,说实话,出乎意料的多。
不管是平头百姓,还是士族,都有一部分因为外出或者遭遇横祸,生死不知。
排除大半部分硬性原因的,谭昭自己又删选了一份名单。
会稽内史刘丹死后,再没有过刀劳鬼的踪迹,活死人也没有消息,如今又出了一个操控风狸杖的神秘山神,谭昭突然就觉得自己的武力值好像有点不太够用了。
系统:你也可以选择不管。
[再说吧。]
系统:什么再说,我看你就是想搞事情。
被系统定义为想搞事情的谭某人很快应邀来到了山阴,书圣爸爸非常任性地把儿子们都轰走,等到月亮挂在树梢上,才拿出了真正的硬菜。
谭昭盯着桌上的朱草香囊,笑着道:老爷子不是说请我吃酱烧鹅?
哼!那是老夫的心肝肉,你倒是真敢想!这人老惦记着他的鹅子,该打。
谭昭失笑,子敬你知不知道自己的地位还不如一只鹅?
老夫查阅古籍,言这世上有一种草能让人能在梦中得偿所愿,因其作用,故被唤作怀梦草,老夫说得可对?
没错。谭昭立刻就承认了,这香囊里放的确实是怀梦草。
王羲之的声音忽然开始悠远起来:老夫做了一个梦。
梦到了什么?
梦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世家公子,风流毓秀,又是文人意气,立志做一番事业,但所谓道阻且长,这一长就长到了现在,他老了,国家却更加荒芜。
不知从几时开始,他也学旁人将一腔斗志寄托于寒食散之上。
现实已然残酷,何不在梦中酣畅一场。
要不是那一场惨烈又真实的梦,他都不记得骑在马上的感觉了。
最后一切的一切,就都化作了不甘。
说来说去,他也不过是个俗人,想要的还没实现,自然就不想死。
所以,您改变主意了吗?
瘦削的老人摇了摇头:如果老夫说没有,你会如何?
不会如何,要死的人又不是我。谭昭说得坦然,况且那份信上的笔迹已经出卖了你,书圣爸爸。
但你知道,老夫不得不死。王羲之想喝酒,但显然他喝的第一口,就发现杯中并不是酒,而是水,当然他也不太在意,润了润唇就接着说下去,老夫已经老了,子敬他们却还年轻,司马家欺人太甚,终究会有报应的一日。
因为司马家逼婚的事情?谭昭就着夜风,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
王羲之非常惊讶,继而是大喜:子敬能交到你这样的朋友,是他的荣幸,难怪那日子敬回来,会同老夫说那么一番话。
谭昭没说话。
是也不是啊,王谢两家太过扎眼了,即便不是子敬,也会有其他。
夜风轻轻拂过,带起一阵柔和地晕荡,已经看破世事的老人非常淡然,这时候喝酒还是喝茶,已经没多少区别了。
而此刻真正的老人家谭某人发出了自己声音: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老先生,死也有很多死法,了解一下?
王羲之:
第127章 玄不改非(二十四)
很多人都将死亡视作一种解脱,认为死了就可以一了百了, 抛却前尘往事, 再也无需烦忧, 老先生觉得呢?
人之生死,在谭昭身上界限并不明了, 他死过很多次,也无数次再度醒来,对他来说, 生死只是人存在的形态问题, 要做的事, 想要的东西,不是死了, 就可以改变的。
王羲之一楞, 脸上有些苦涩:你这般小年纪, 居然也开始思考生死问题了?
我不小了。谭昭难得说了句实话。
只可惜书圣爸爸并不当回事:少年人心性, 等你到了老夫这个年纪,你就会明白世事无常, 许多事情不是凭着一腔热血就能做成功的。
抱歉, 他早已过了这个年纪。
真老年人不敢说话, 唯恐暴露自己老祖宗的年纪。
山中春日的夜, 总比别的地方凉上一些, 山涛阵阵,间或带来幽香,有如世外之地, 不染尘埃,谭昭忽然开口:看来这趟,是吃不成酱烧鹅了。
不提酱烧鹅,还可以坐下来喝杯茶。
不过老爷子自忖年龄,并不与小朋友计较,他一封信将人叫来,自然也有自己的目的:老夫还能活多久?
谭昭诚实地摇了摇头: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