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昭决定将话题拉回来:那八卦,说说看。
此事,还要从上个月的那场蹴鞠赛开始说起。大唐男儿,兴趣和娱乐都挺广泛的,即便是读圣贤书的国子监生,那不时也会组织活动松快松快。
最受欢迎的,便是这蹴鞠赛。
那钱学究四体不勤,从不打蹴鞠的,那天他却上了场,甚至英姿勃发,狠狠出了一回风头,不过因是国子监内部的比赛,参加的人也讳莫如深,所以我也仅仅是听说而已。贾明思忽然降低了声音,我听说啊,真的只是听说,那钱学究能心想事成。
第239章 一个正经人(二十)
哦嚯,心想事成啊, 蛮有趣的。
谭昭抬头, 此时此刻正是残阳如血, 天边晕染出淡淡的红晕,只可惜那位陈娘子, 恐怕是再也瞧不见了。
国子监,何时沐休来着?
贾明思也是个机灵鬼,一听就明白了, 甚至有些跃跃欲试:明日就是沐休, 我那朋友刚好就约了我吃酒, 殷大哥去不?
可以吗?
那必须可以啊,走走走, 天都快黑了, 再不走就要呆在寺庙里过夜了。
但显然, 他们还真要留在洪福寺过夜了, 陈娘子尚未醒来,大理寺的人自然不好离开, 礼部侍郎已经匆忙从城中赶到, 一听女儿发生如此惨事, 当即也是老泪纵横, 拉着大理寺卿一顿恳求。
幸好洪福寺修葺得非常好, 给香客住的厢房干净大方,除了檀香味重了点,环境非常不错。
殷大哥, 我能住你隔壁不?
谭昭无情地拒绝:我隔壁是我大外甥。
贾明思试图暗示自己并不介意打地铺,然后就被亲爹给提溜走了,那惨痛的小表情,可以说是让人不忍卒看了。
所以谭昭选择转过头不看,然后,他就对上了一双冷淡的眼睛。
杨真君,大驾光临啊!好险,差点就一句杨兄脱口而出了。
杨戬皱了皱眉,看着殷元,道:不必唤我真君,在凡间随意些也可。
说实话,谭昭其实有些好奇哮天犬去哪儿了,这也见了好几次了,怎么老不见狗大爷呢,难不成是犯了错在家闭门思过?
唔,很有可能啊。
那感情好啊,我唤你杨兄,如何?在下表字明晦,真君随意哈。谭昭最会的,就是打蛇上棍了。
杨戬颔首:殷兄。说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尚且有些僵硬,显然是没怎么交过朋友的亚子。
谭昭一见,非常体贴地没说出来,反而走上了庭院里的石径小路:佛寺清修,今日恐怕不能请杨兄喝酒了。
我也不是来喝酒的。
谭昭故作不知:哦?今夜月明星稀,难道是来找在下赏月的?
杨戬给了人一个眼神,让人自己体会。
谭昭体会了一番,觉得自己说得半点儿没错。
二郎神自然是得了玉帝的旨意,督查圣僧的成长的,如今洪福寺出了事,前来看看罢了。只是离开前看到殷元,这才现身一见。
两人此时站立的方向,刚好是朝着出事佛殿的,谭昭想起身边神仙的身份,忽然开口:杨兄,你可见过无尽意菩萨?
自然见过。
天庭与西方关系复杂,但两方举行什么佳宴佛会,却都会邀请两方人员参加,作为玉帝的外甥,天庭的战将,杨戬虽然并不喜欢赴宴,多多少少也会因为身份原因参加几个。
无尽意菩萨虽在凡间知名度不太高,在西方世界却不然,这位菩萨长袖善舞,有一双洞察人心的眼睛。
谭昭一怔:洞察人心的眼睛?
没错,看透世间因果,一切红尘乱相。杨戬如是道。
谭昭抬头看星子灿烂:那他一定没什么朋友。
虽然杨戬觉得佛陀不需要朋友,但他不得不承认殷元这句话说得挺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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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陈娘子依旧没有醒过来,她的伤已经请寺中的名医看过了,伤势已经被控制住,但没有半分清醒的意思。
因为陈夫人的恳求,所以只有大理寺卿去瞧过一眼陈娘子,确实如大夫所说一般无二。
殷大哥,快一些,再玩就要过了用午膳的时辰了。
谭昭回头望佛寺,再看向悠长的下山路,忽然开口:当真要快一些?
那是自然,我约啊
贾明思头一遭发现自己居然有些恐高,此时此刻他被人提着后衣襟,整个人都腾翔在空中,脚下虚浮着,没有任何踏脚之物,底下一片苍翠茂林,他只觉得轻轻被人拍了一下,尖叫声就戛然而止了。
当然,从山头荡下来,其实也用不上多少时间。
谭昭将人放在地上,还非常擅长先声夺人:是你要快一些的。
贾明思的灵魂都飘在半空中,自然是没有精力反驳的,甚至他坐在回长安城的马车里,依旧云里雾里,只觉得双腿都还在空中荡着。
只待见到国子监好友时,他忽然Duang地一下,回到人间,脚踏实地。
你你你你我我我我说真的,他平生虽喜欢听志怪故事,但他真的是头一遭经历这般。
贾明思砸吧了一下嘴巴,觉得太短了,都不够回味的。
朋友,你肯定不知道我刚刚经历了什么。贾明思一脸神秘道。
贾明思这位国子监好友,名叫燕袂,表字子云,今岁十八,值得一提的是,燕子云出身商户,家里是做漕运生意的,是长安城里数一数二的有钱人家。
子云,我与你介绍。
燕袂生得英武,相貌堂堂,如果他不去读书,披甲上阵绝对也并不违和,且性情疏阔,就是有点儿话唠。
也对,能跟贾明思凑一块儿的,基本都挺能说的。
钱谨啊。提起辅国公次子,燕袂脸上显然不如方才松快了,他最近精进很快,昨日小试,夫子当堂夸了他的文章,定为甲等。
两人是好友,贾明思一看就觉得好友这状态不对:发生什么事了?
燕子云喝了一口酒,眉间有些不忿:夫子说我的文辞藻有余,灵气不足,斥为乙等。
哈?贾明思惊得都站了起来,他跟殷大哥说他朋友读书很好,那是真的好,国子监甲班头三名,妥妥的一甲大热门。
这夫子,怕不是吃错药了吧?
燕袂显然气不过,又给自己倒了杯酒,谭昭是没见过那位陈娘子的,但他打从见了燕袂,就没将视线从这位少年郎身上移开过。
说不出的感觉,不是曾经接触过的东西,有一股并不太明显的力量在刻意影响这位少年郎的运势?情绪?又或者是心境?
谭昭说不上来,但离得近了,确实能感觉得到。如果隔得远,他恐怕发现不了。
钱谨他,就是个怪物!
燕袂突然开口,他眼睛里尚带着红血丝,像是想到了什么愤恨的事情,狠狠喝了一口酒,才小声道:明思,你相信不相信,那份乙等的试卷,根本不是出自我手!
一听这个,贾明思就更糊涂了:什么、什么意思?
那份甲等的,才是我的文章!燕袂只觉得甲榜张贴时,自己的三观都裂了。那份头名公告的文章,分明是他脑中构思,连行文都一模一样,可那上面的字迹却并非自己的。
他当时以为是抄袭,后来竟是发现
我相信你。
燕袂抬头,他喝得一点儿晕,此时显然已经忘记在场还有第三个人了:当真?
谭昭聚起法力,抬手在少年眉间一点,他其实更想抓住那股浅淡的力量,但显然这股力量油滑得紧,一触碰到法力,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遗憾地伸回手,捻了捻手指,对面的燕袂摇了摇脑子,望着对面的两个人,忽然开口:我这是怎么了?
贾明思简直想抓狂了:我还想问你怎么了呢?他竟不知,如今读书也是一个危险职业了?!
燕袂已经放下了酒杯,他只觉得一直昏昏沉沉的脑袋突然清明了起来,连看东西都清楚了许多:这位兄台,我这是
我叫殷元,表字明晦。分明是刚作过介绍,谭昭却又开口说了一遍。
当朝丞相之子,燕袂不认得此人,却听过此人的名头,他能跟贾明思做朋友,自然没有什么恃才傲物的习惯,立刻就开口交换了姓名,真心感谢对方刚才的一点。
贾明思只觉得殷大哥的形象越来越高大,连殷大哥这样的人都来混纨绔,现在纨绔界的门槛都这么高了吗?
当然只是这么一念,他还是更关心好友的状况:殷大哥,子云他不会有事吧?
谭昭摇了摇头,定定地看了燕袂一样,才道:暂时无事,若想一劳永逸,却还需另想法子。
自己文章被占为己有的经历实在不好受,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个名不副实的人占据他的荣誉与光彩,这是谁都无法忍受的。
燕袂也不能。
如果可以,能带我去见见钱谨吗?
贾明思一楞,转头道:为什么不让我阿耶直接宣人去大理寺问?
可以,但没必要,他总归要去的,但若真是他,只会打草惊蛇。
燕袂赞同道:没错,此事我来安排。
燕袂做事风风火火,谭昭看不透人的运势和未来,想了想用桌上的酒水画了一道符在人身上,这才送人离开。
待燕袂离开,谭昭转头就对上了贾明思直勾勾的眼睛。
小纨绔眼睛亮亮地开口:殷大哥,能再带我飞一圈吗?刚刚太短了,还没感受一下,就落地了。
你刚刚在空中时,可不是这么亚子的。
少年郎,你变得有些快啊。
第240章 一个正经人(二十一)
也不是不行。
贾明思立刻兴奋:当真?
谭昭勾唇:自然当真。
于是,本来决定呆在长安城风花雪月的少年郎再度被迫踏上去洪福寺的路, 毕竟怎么下来的, 就该怎么上去, 非常合情合理。
为什么还要回来?
吃过午膳,贾明思就收到消息说陈夫人已经带着陈娘子回了长安城, 洪福寺虽还留有官差,但留的人并不多。
他虽然不懂怎么办差,但这意思显然是凶手不在寺中了。
找个人一起去见见那位钱郎君。
找谁?
那自然是找已经通了第六识的玄奘僧人了, 年轻的和尚在庙里, 总归是没那么忙的, 特别是俗家亲人来相见时。
舅舅,何故来相见?
来找你帮个忙, 你可以下山不?
自是可以的。佛门修行, 无处不是修行, 并无规定一定要在寺庙之中的。
玄奘性子淡然, 唯独对佛法痴迷,他心怀慈悲, 一听是找他辨认那股气味, 当下便跟着谭昭下山去了。
当然这回下山, 就没有腾云梯坐了, 贾明思脸上露出了明显的遗憾之色。
谭昭只当没瞧见, 正好赶在日落之前回到了长安城中。
燕袂说他会搞定和钱谨的约见,谭昭自然毫不怀疑,燕家虽然不是什么勋贵世家, 但做漕运的,人脉其实非常广,且三教九流多有结交,谭昭刚回城没多久,燕袂就派了人过来。
这么快?贾明思忍不住一惊。
钱谨的性子,说好听点儿就是好学执着,说难听点儿就是偏执孤高,进国子监时,他还因为家里爵位有几个朋友,如今两三年过去了,连这几个逢场朋友都没有了。
平日里不是在国子监藏书阁里看书,就是在家温书,不参加集体活动,也没有娱乐爱好,过得像苦行僧,却也没见他学业有多么提高。
就像贾明思说的那样,钱谨的崛起是从那场校内蹴鞠赛开始的。
钱谨突然改变了自己两点一线的生活,补了个生病同窗的空缺,在赛场上驰骋进球,竟是比长安城最好的蹴鞠手还要凌厉三分。
当时有人还问他来着,他那时得意洋洋的不屑模样,我到现在都记得!燕袂提起钱谨,就是一脸的厌恶。
得意?
表面谦虚,说什么随便玩玩没想到这么简单云云,实则那嘴脸,当谁没瞧见似的!能读国子监,就是蒙荫进来的,也都不是傻子。
这逼装的,可以啊。
系统:比不得宿主你啊,他钱生在你面前,那就是个渣渣。
[你突然吹彩虹屁,我突然有些不习惯哎。]
它那是反讽!反讽了解一下!
但显然谭昭并不想了解,他觉得自己承受得起这份赞誉,于是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转头跟便宜外甥小声说了一句:等下咱们主要注意一下那钱谨,喏,那个就是了。
燕袂是个很有社交能力的人,他不用出面,找人攒了个局,又找了名下的酒楼办了个诗会的名头,今晚的长安城有个小型的灯会,这长安夜色与诗词,自然是标配。
这等能出风头的好机会,有才的钱谨自然是不甘寂寞的。
这就好比穷困了许久的人突然发了财,总想跟人炫富是一个道理。
钱谨模样生得普通,就是那种丢人堆里都要找很久可能还找不出来那种,他最近春风得意,满面春风,手里拿着把折扇,一袭秋香绿的圆领锦衣,腰间环佩叮咚,唔,简直就是一场审美灾难。
他这么黑,怎么会有勇气穿这个颜色的?贾明思实在没忍住,吐槽了一句。
可能是晚上担心别人瞧不见他吧。燕袂嘴巴非常毒地开口。
好了好了,知道你俩有深仇大恨了。
下头已围拢了不少人,长安是个极富浪漫的城市,半个城市都是笔墨诗词挥就的,文人墨客一听有诗会,自然齐聚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