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某人倔强否认:不是喝闷酒。他也没有后悔。
你看着不像是会顾虑那许多的人,瞻前顾后是做不成大事的。
那养女儿和养自己能一样吗?要搁他自己,那真是天大地下,随便怎么来:你很有眼光嘛,我很多时候做事确实不会考虑太多。
既是如此,你又担心那许多做什么?她即便是你的女儿,同样也是独立的个体,你虽能干涉,但真正做主的是她自己,是好是坏,你总不能护她一辈子,她作出什么样的选择,又不是你说了算。杨戬原本要喝酒,忽然皱了眉头,你怎的这般看着我?
不,我只是有些惊讶罢了。这不愧是养过妹妹的人啊,说出来的话就是跟猴哥混不吝的完全不同,瞧瞧这教育方针,一级棒。
谭昭难得被说服了:你说得没错,来,喝酒。
那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谭某人难得多贪了两杯,当然凡间的酒,是喝不醉神仙的,两人依旧非常清醒。
话说回来,那凡人女子的眼睛,可是不好治。杨戬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谭昭轻轻皱了皱眉头:怎的突然提起这个?
杨戬摇了摇头,没再说话,但既然二郎小圣特意提起,谭昭就留了个心眼,他随即想到了对方抓头的那一团黑雾,原本的那点儿微醺,立刻就散了。
酒削而散,第二日谭昭就去洪福寺找便宜外甥,顺便把小祖宗提溜回来。
几日不见,玄奘你都有进宫的差事了,不错不错。谭昭拍了拍外甥的肩膀,一脸欣慰地开口。
少年僧人永远搞不定他舅舅,好在他性情平和,早已选择了放弃,闻言就笑着应下:多谢舅舅夸赞。
好说好说,听说你要进宫礼佛,我特意来接小家伙回去的。谭昭指了指趴人脑袋上睡觉的风狸,道。
这小祖宗也是越来越大胆了,未来圣僧的秃头都敢拿来睡觉,啧。
系统:你怕不是嫉妒了?
[你果然没长眼睛,石锤了。]
真的,这种说不过就统生攻击的宿主,团吧团吧当废品卖了都不值钱的吧?
它很乖,舅舅不要恼它。
谭昭指了指后头巍峨的寺院:你指的乖,就是没事祸祸花草,有事就撒娇卖萌吗?
回去的时候,谭某人脸上多了三道爪子印,唔,风狸挠的。
小祖宗,你的脾气真是越来越大了,不好养活啊。
唧唧唧唧!疯狂踩脑袋中。
谭昭连忙讨饶,到了长安城街坊,还碰上了和小姐妹一同出门的殷温娇。与第一次见殷温娇相比,殷温娇身上可以说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系统:你想知道她最近在做什么吗?
[抱歉,我穷,不想知道。]
辣鸡宿主。
但很快谭昭也知道殷温娇在做什么了,唔,找到事业的女人,会焕发不一样的活力,古话从不欺他。
系统:这是哪门子的古话啊?
[你不是说全天下的道理都姓谭嘛,古话也是。]
系统说不过苟宿主,匿了。
长安城的浪漫依旧在行进着,给闺女过了个热热闹闹的生辰宴,谭昭依旧没从闺女处得到一个准确的答复,当然,他也不急就是了。
只是大概上天都不让他清闲太久,南方发了大水,十几年难遇那种,还因为天气炎热,发了瘟疫。
好巧不巧,发瘟疫的城中,其中之一就是陈光蕊治下的金州。
这事儿,就非常微妙了,按照基本法来讲,陈光蕊人是渣了点,但作为未来圣僧他爹,功德在那摆着,就算是消磨了些,也没衰到这个地步的吧?
从衙门回来,殷温娇显然也得知了这个消息。
阿姊想去金州?
殷温娇点了点头,但显然不是为的修复感情去的。
殷开山是反对的,他闺女历经九死一生回来,为了这么个男人,真要搭上一条命吗?不成,坚决不成。
父女相持不下的时候,谭昭忽而开口:其实这次,陛下是属意我去的。更有甚者,洪福寺也会出人,以便宜外甥渡人的积极性,恐怕也会自荐前往。
第253章 一个正经人(三十四)
殷开山只觉得糟心,但儿子女儿自然待遇是不同的:你可有把握?
不好说, 但活着回来应该问题不大。
殷开山看着一脸坚决的女儿, 大叹了一口气:既是如此, 那便去吧。随即,他也想起洪福寺征召的事情, 这陈光蕊怕不是跟他殷家犯冲?!
待到名单下来,玄奘果然纸上有名。
因为疫情紧急,谭昭也没有机会同朋友们告别, 以至于等贾明思知道消息时, 朝廷派的人都出长安地界了。
怎的这般仓促啊?
大理寺卿没好气地开口:你以为做官是过家家吗?南方疫情紧急, 你晚上一步,或许都是数十条的人命, 你耽搁得起吗?
啊?贾明思愣在原地, 他虽是个纨绔, 打小见的就是长安城的锦绣繁华, 人命的沉重,他是负担不起的, 那那那殷大哥他们, 会不会有事?
大理寺卿忍不住敲了敲儿子的脑壳:有事就不去了吗?你以为他是你啊, 要谁都觉得有事就不去, 何来大唐如今的繁荣!
贾明思愣在原地, 看着自家阿耶消失在大门口,他摸了摸自己的头,好像懂了, 又好像没动,只是略略有些明白他不该再这么混下去了。
而相比贾明思,燕袂的消息还要滞后一些。
看着好友皱眉的模样,贾明思开口宽慰道:你放心,你心上人没去金州。
燕袂听罢却并未舒展眉头:去得这般急,南方的灾情恐怕非常紧急。明思,我要回家一趟,今日的酒,他日补上。
喂你跑那么快做什么?
有事要做!
贾明思追了两步就不追了,大概是最近被耳提面命太久,他忽然就福至心灵,燕袂回家,或许是筹备赈灾去了。
燕家是富贾,也是豪族。
而就在贾明思没滋没味地走在回家路上时,谭昭已经一瞬千里,到了大水过后的金州城。
南方夏季雨水丰沛,今年愈多,而这河堤虽然每年都修筑,却是一年比一年豆腐渣,天灾人祸加起来,才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不过到了地方,谭昭才发现金州并不是灾情最严重的地方,陈光蕊这人虽然做人不咋地,但做官的灵敏度还是可以的,当初瘟疫一传播,他就立刻派人送折子进京,而最严重的历城,已经严重到只进不出了。
因为距离的关系,造就了信息的不对等。
水灾过后,一是地里农作物的锐减,二是安置和食物的问题。谭昭在金城走了一圈,发现陈光蕊管理得相当不错,人能考状元,也不是没点儿底气的。
但同时,也有一桩非常有意思的事情。
陈光蕊纳妾了,这妾自然是良妾。这位良妾姓吴,娘家正是出自历城。而金城之所以会被这么快传染瘟疫,盖因这位吴姓良妾私自放了逃离历城的娘家兄弟进城。
当然,这还不算曲折。
原本陈光蕊知晓后,准备处理了这位贵妾,却没成想这种时候,吴姓贵妾居然有孕了,大夫一诊,还说男胎的几率很大。
有儿等于没儿的陈光蕊立刻收起了屠刀,准备等儿子生下来再做处置。
谭昭忽然就明白陈光蕊身上气运变少、以至于金城招致瘟疫的原因了,子债父偿啊,这未来圣僧的兄弟,没点儿福气可是做不成的。
即便只是俗世同父异母的庶出子,但凡有一点儿血脉,天上的一群神仙佛陀们都挺计较这个的。
也不知道陈光蕊知不知道他是以自身的福气来给未出生的孩子续命的。
但事已发生,不是追究前因的时候,谭昭知道后也没现身去当这个好心人告知,反而是从金城改道去了灾情最严重的历城。
历城是南方有名的水城,长江的一道支流历河从它侧面贯穿而过,今年雨水丰沛,堤坝却半点儿卵用都没起,不仅瞬间垮塌不说,还砸死了人。
水灾让无辜百姓失了家园没了命,历城的官员还沆瀣一气想要隐瞒做面子工程,夏日里温度高,裸露在外的尸体聚积怨气不说,也发生了异变。
这是民怨引起的瘟疫啊,怨念不止,疫情不止,即便谭昭自问有这个医术可以治愈疫症,也化解不了这份冲天的民怨。
术业有专攻,这还真得他便宜外甥来。
只是这么大范围的民怨,未长成的圣僧恐怕有点悬。
谭昭意识到,他或许还要做些事情安抚一下百姓,至少能少死一人,便是一人。
此次从长安出来的赈灾队伍,一共分为三部分,一类是由太医和僧侣组成治疗小队,其中有一位太医院院正和一位佛门大德,玄奘就在这一队中;第二队是协助太医赈灾,处理安置善后和一些药材粮食供给事务的后勤小队;而这最后,才是以他为首查访灾情和处理懈怠官员的监察小组。
大理寺可是实权衙门,他来之前又得了便宜行事的圣命,自然不会跟这些社会蛀虫们客气。
这头历城知州刚收到朝廷要派人来的消息,他就准备带着一家老小逃走,这还没出城门呢,就被谭昭堵在了城门口。
如今的历城,就像一座绝望的孤岛一样,这位知州也没想到,朝廷的钦差居然来得这么快,还这么不怕死不要命。
但他眼见只有钦差一人前来,又觉得此人过于年轻,眼底就浮现轻视,但很快,他就迎来了社会人的毒打。
以一人之力包围所有贪官什么的,谭某人做起来脸不红心不跳的。
因为灾情的严重,城中的律法已经名存实亡,在他到来之前,刚下了大狱的知州采取的是武力镇压的方式,而如今,已经快压不住了。
谭昭忍不住有些头疼,他现在也出不了历城,只能用纸鹤传信的方式联络外界,一边整顿内部,安排疫情防治工作,一边跟外头要粮要药,他不吃不喝死不了,城里的人却不行。
即便他开仓放粮,也抵不过几日了。
母亲,小僧要去历城。
殷温娇眼底悬着泪,却明白她无论说什么,都劝不住:去吧,阿娘在城外等你。她若是再年轻个十来岁,必定是要跟进去的。
但她已经成长了,明白自己进去不过只是拖后腿,她所能做的,是联络商界,采买粮食和药材,好让这场灾劫快点过去。
除此之外,她只要相信她的亲人,就足够了。
大部队是在十天之后到的金城,这已经是马不停蹄的最快速度了,一路上殷温娇也有些疲倦,但她还是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自己,即便是知道曾经发誓不纳妾的相公纳妾有了身孕,也没影响她的状态。
相比她,陈光蕊的态度倒是更窘迫一些,也多想了一些。不过在听闻儿子要去历城后,他就将那点儿多想抛在了脑后。
虽然吴娘子已怀了他的孩子,但陈祎却是他的嫡长子,他自然不想看到儿子去送死:你如果还当我是你父亲,就不要去历城,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个道理,你不懂吗?
玄奘轻轻点头,又轻轻摇了摇头:红尘枯骨,身体不过一具皮囊,小僧不懂。
至于是不想懂,还是不需要懂,两人都心知肚明。
你好自为之吧。陈光蕊拂袖而去,他觉得自己已经做到了一个父亲应做的事情。
玄奘目送着亲生父亲气急败坏地离开,许久闭上了眼睛,又睁开,轻声道:阿弥陀佛。
从长安而来的大德就带着玄奘在内的六个和尚往历城去了。
不过这个时候的历城,其实情况并没有外界想的饿殍满地、恶臭盈野这般情况发生,也没有满城人十不存一,剩下的也感染瘟疫苟延度日的场景。
这主要归结于谭昭的凌厉手段和到位的开仓放粮,但也因为如此,粮仓快告罄了。
谭昭第六百零八次数落起脑满肥肠知州的辣鸡举动,他也真是头一回看到将粮仓里的粮偷偷拿出去卖钱的官,长见识了。
就在历城要弹尽粮绝之时,外头的物资终于送了进来。
阔别十多日,谭昭再度见到了便宜外甥。
什么?竟有这等事?
谭昭点头:难得见你怒容,但事情已经拖到不能再拖了,民怨四起已非空话,此事我帮不上忙,还需你们来渡。
舅舅放心,小僧懂得。
玄奘匆匆而退,想来是去找大德告知灾情了。
这事情一脱手,谭昭难免也有些疲惫,他刚要伸手揉揉眉心眯一会儿,案前就多了一个身影。
殷元,你过界了。
谭昭抬头,逆着夏日末尾依旧灼热的阳光,依稀能看到二郎真君冰冻的眉眼,他也没狡辩:嗯,我知道。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
为什么要救他们?杨戬的眉头,大概能夹死一只苍蝇了。
圣命难违啊,既是应下了,断没有敷衍了事的。
我不想听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好吧,谭昭顺遂地换了个理由:想救就救了,杨兄,你不要忘记,我是个凡人。
第254章 一个正经人(三十五)
我看你是个胆大包天的凡人!他在天上呆了才多久啊,这就生出了事端, 你是忘记你自己的身份了吗?
谭昭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没忘没忘。虽然说偷渡客要有偷渡客的亚子, 但人难免也有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嘛。
没忘你还敢踩线?!
这倘若是一般的人祸也就算了, 就像钱谨和那洛阳花农的事情,殷元就算管上百桩都不打紧, 天定的劫难,界外之魂强行干预,这后果可大可小。
谭昭当然明白后果, 他是个凡人, 却是个有点儿能力的凡人, 若是他老老实实做个人间小官,随大流一起来赈灾, 那危险性要小上许多。
但有些事情, 他明明可以做却不去做, 心里难免有些过不去。
就像他对杨戬说的那样, 想做就去做了,考虑太多得失只能掣肘, 他要是想太多, 现在也不会站在这里, 而是早就攒够时间复生去了。
我明白, 你是为了我好。这位也是面冷心热的, 早头一遭见面时,某真君还要一刀砍了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