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夫人还以为是女儿知道自己眼睛瞎了要退亲的事,当即心疼不已,抱着女儿就是一顿哭,可她却没发现女儿脸上绷带下面,满满的憎恶之情。
第242章 一个正经人(二十三)
大理寺卿很愁,非常愁, 最近长安城里怪事频发, 愁得他头发都要秃了。
这陈娘子好不容易醒了, 却无端指认害她之人乃是十里之外尚在城中国子监读书的未婚夫辅国公次子钱谨。这说出去谁信啊,洪福寺乃是皇家寺庙, 百邪不侵,这钱谨一个凡夫俗子,虽说不起眼了点, 也是大家伙儿看着长大的。
陈娘子出事那会儿, 国子监正在举行考试, 多少监生都看着,钱谨就在案前答题, 众目睽睽, 如何行凶?
即便是陈侍郎夫妇, 也觉得女儿的指控没有丝毫道理可言, 陈夫人甚至觉得女儿被刺激的得了癔症,抱着女儿一顿好哭。
大理寺卿愁啊, 好不容易深夜归家, 看到小儿子比他还要晚归, 当即就吼了一声:这么晚了, 你打哪儿来?
贾明思缩了缩肩:阿耶, 今夜城中有灯会,我与子云他们去诗会玩了玩。
知子莫若父,大理寺卿冷笑一声:诗会?下次编谎话, 能说个靠谱点的吗?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阿耶,阿耶,真的,殷大哥也去了,你不信去问殷大哥,我们是去查案子的!贾明思觉得这种锅不能背,当即据理力争道。
大理寺卿一皱眉:去诗会查案?查谁?
那自然是那陈娘子的未婚夫婿钱谨了,阿耶你是不知
谁?你再说一遍!
他阿耶怎么这么激动啊,贾明思怂着肩膀再说了一遍:钱谨啊,那辅国公次子,在国子监上学那个。
大理寺卿能不激动嘛,这一晚上都听到第二个人指认钱谨了,第一个是受害者,第二个是替他解决了暗夜干尸案的殷元。
殷明晦如何说?
其实贾明思听得云里雾里的,只能说个大概:殷大哥说是什么欲望膨胀,姓钱的心生心魔,吞噬欲望什么的,反正放任下去,会越来越危险的。
瞧瞧,别人家的儿子,再看看自家儿子连个复述都复述不清楚,大理寺卿扶着额头,摆了摆手:罢了,你去睡吧。
明日,去殷相公府上走一趟便是。
哦对了,殷大哥说明日会去衙门拜访阿耶,我能同阿耶一起去吗?贾明思刚要走,忽然想起来,开口道。
大理寺卿很想打儿子,但夜深了,他还是忍住了。
明日再打,其实也不迟。
第二日,谭昭带着玄奘于约定时间到了大理寺衙门,他是丞相之子,长安城很多人都认得他,基本靠刷脸就进了衙门。
今日为了确保大外甥的安全,他还把一直赖在女儿身边的风狸给揪了出来,幸好风狸对玄奘也非常喜欢,二话不说就扒人肩头上了,就是青色的小兽,着实有些拉人眼球。
这也是谭昭出来逛长安,都不带小祖宗的原因。
这不刚进了衙门,贾明思就围着小祖宗转了起来,但显然小祖宗也不是谁的面子都会给的,寻常人讨好它,大多数都只能得到它一个圆润的小背影。
这小兽瞧着小,脾气却不小,我都哄着它说了半柱香的好话了,它居然连个正脸都不给我看一下!
谭昭失笑:别费劲了,十个你都打不过一个它,小心它恼了你。
贾明思倒抽一口凉气:这么厉害?他怎么就这么不信呐?
今日燕袂不在,毕竟就读于全中原最好的大学,能有一日的沐休已经算不错了,今日人又回去上课,顺便监视钱谨。
大理寺卿姗姗来迟,他上朝时被陛下留了片刻,陈娘子的案子虽然封锁严苛,但圣上自然是知晓的,问了他几句,这才放他出宫。
其实侄儿这次来,是想求贾公带侄儿去见上一见那位陈娘子的。
大理寺卿有些犹豫:这
侄儿听说那陈娘子醒了,她可指认了凶手?谭昭看了一眼静默不语的玄奘,随后才道。
倒是瞒不过你,只是那钱谨当真有古怪?
谭昭自然不会否认:确有古怪,一般人难以察觉,除非是与此有关,又或者是心志特别坚定纯粹之人,方可抵御这股力量。随后,他将关于钱谨的情报娓娓道来。
大理寺卿一听也是骇然,这天底下当真有此等心随意动之事?
所以,是那钱谨想让陈娘子眼瞎?这也太过歹毒无情了吧?大理寺卿努力回忆了一下辅国公次子的模样,他只记得那孩子生得端厚,学识平实了些,瞧着不似这般心狠之人啊,明晦,你可确定?此等事情,可开不得玩笑的。
这事,或许让陈娘子来解释,更妥帖一些。
陈娘子与钱谨的婚约是去岁定下的,两方父母都挺满意,定的婚期是今年的九月。未婚夫妇,即便没有感情,也绝不至有深仇大恨才是。
钱谨如果不想履行这段婚约,用他的能力取消了便是,保准人不知鬼不觉,可他却并没有。更甚至,他还弄瞎了陈娘子的眼睛,像是讽刺陈娘子有眼无珠一样。
这种明显带着报复性的举动,显然里头有些猫腻。
陈娘子的眼睛仍然包着纱布,由人搀扶着,浑身散发着冷然与仇恨,陈夫人想搀扶女儿,却被陈娘子拒绝了。
既然不相信我,为何还要来?
女儿家失去了光明,即便在官员家庭,归宿也不那么好找,陈娘子的未来,几乎已经是肉眼可见了,也是因此,她甚至连一点儿客套的话都没有。
玄奘坐在下首,他在看到陈娘子时,心弦一动,脸上悲痛,手中拨动的佛珠却停了下来。
他的心,有些乱了。
虽然气味浅淡,但他闻到了,那是独属于欲望和罪恶的味道。
风狸大概也是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气味,唧唧叫了两声,谭昭伸手摸了摸它,它才睁着眼睛,望着厅内立着的女子。
并非不信,只是此事有些蹊跷,昨日太过匆忙,今日老夫请了专门的人过来,还请陈娘子回答几个问题。
陈娘子原本的冷厉一窒:你信?
回答她的,却是另外一把声音,轻柔得,仿佛带着长安城五月的春风一般:我信。
陈夫人在一旁很想开口,却被女儿一掐,顿时就失了说话的时机。
好,那我信你。
陈夫人哪里不认得说话的郎君,这是殷丞相家的公子,便是女儿眼睛尚在,也配不得人家。怎么大理寺卿找了此人来?
阿娘,您能替女儿去看看药熬好了吗?
熬药的事,自有
阿娘。
陈夫人拗不过女儿,明白这是女儿要支开自己,想了想,最后还是无奈离开了厅堂,左右大理寺的人,不吃人。
还请问吧。
人姑娘都快人快语,谭昭自然不会拐弯抹角:在姑娘的眼睛没了之后,钱谨的能力变强了,昨日于长安城泗水坊中,他已能用意念改换实物,操控人的记忆,谋夺他人之物为己用,而不被人发现。
此话一出,陈娘子就再不怀疑了。
她开口说了第一句重要的话:钱谨他,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事情,还要从陈娘子一天偶然上街开始说起。这好巧不巧,她就救了一个人,随后她就得知此人变得如此穷困潦倒、无以为继,都是盖她的未婚夫婿所致。
起先,陈娘子是不信的。
但后来的一系列调查,却让她不得不信。
钱谨虚荣又伪善,所谓的努力和正直,不过都是不知道的人隔着雾看到的东西:你们相不相信,他真的一点儿才学都没有,他那童子试不好说,但他那考秀才考举人的试,全是别人替考的!
什么?
陈娘子救了一个濒死之人,那人生得平凡又普通,丢人堆里都找不见,却与她那未婚夫婿生得足有八分相似。
大理寺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人现在何处?
陈娘子却摇了摇头:他死了。
她到底是个女儿家,做事没那么规整,那人恳求她去救他的家人,她一时心软答应,被钱谨发现,后来那人死了,她被钱谨威胁,不敢报官。
是我当时太懦弱了,若是我能及时报官,或许就没有现在了。陈娘子说这话时,流露出来都是刻骨的仇恨,她看清了一个虚伪的人,却失去了一双眼睛。
人心,何其可怕。
那尸身呢?
陈娘子摇头不知。
正是此时,坐于末尾的少年僧人忽然汗如泥浆,他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空气之中,一股莫名的气味开始散发开来。
风狸站在玄奘的肩膀上,发出了刺耳的尖叫声。
谭昭一个起身捞起风狸,神兽对恶念的感知分外清晰,离开玄奘,风狸一下子止住了叫声,它趴在谭昭手上,已经拿出了风狸杖。
不用你,我来!
风狸听话地爬到铲屎官肩膀上,却并未收了风狸杖。
与此同时,玄奘手中的佛珠已经快拿不动了,他的脸也开始变得肿胀起来,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撕扯他的脸一样。
但另一方面,有一股极为精纯的力量从玄奘身体里发散出来,这股力量柔和却强大,在抵抗着无形中凶兽的侵袭。
玄奘,你还要坚持吗?
谭昭抬起手,放在僧人的肩部,手中法力,若隐若现。
第243章 一个正经人(二十四)
少年僧人显然非常难受,谭昭能看到到手掌之下皮肤里流淌着的血液都是沸腾的, 一股灼热的力量正在对方身体里奔腾冲刷着, 抵抗着外来力量的侵蚀。
但这, 显然还不够。
是谭昭低估了钱谨,吞噬过人命的凶兽如何能与未见血的相提并论!他见玄奘艰难地拒绝, 也顾不上生气,冷声道:那就拿出你家佛祖割肉喂鹰的勇猛来,你要救他, 那就先教教他怎么做人!
谭昭并起二指, 聚法力于指间, 点在僧人点了朱砂的额间,温和精纯的法力涌入的下一刻, 少年僧人紧皱的眉间就舒展了片刻。
玄奘立刻拨动佛珠, 已经圆润通透的佛珠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与之相应和的, 还有少年僧人娴熟的念经声。
念的是最简单的大日如来咒。
这是怎么了?
随后是哐当一声,陈娘子仓皇之间将桌上的茶盏碰落, 旁边的婢女连忙上前搀扶, 却被她一把推开, 她保护性地抱住自己, 脸上是纯然的憎恶与害怕:钱谨, 我若是死了,定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大理寺卿倒抽一口冷气,他望向神色痛苦的僧人, 忽然福至心灵:这这这
贾明思摇头啊:阿耶,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这怎一个乱子了得啊!
谭昭给便宜外甥送法力的同时,还抽空点了点肩上的小祖宗,风狸会意,立刻将手中的风狸杖对外,唧唧叫了两声,一道无形的气劲迅速咻地一声,消失在了天边。
起先,玄奘的大日如来咒还非常艰涩而生硬,渐渐的,变得愈发圆润贯通,即便他额头的汗珠越来越大,可他的神情却越来越放松。
谭昭惊悚地发现,玄奘入定了。
卧槽?这种时候,会不会太悠闲了一点?这还在面子争夺战呢?
系统:淡定,坐下,基本操作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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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昭难得被这份心大给噎到了,不过好在入定的僧人嘴上却是没停的,如果在场有学佛的僧人,恐怕就要发出无与伦比的惊叹了。
毕竟学佛也要看天赋的,天赋异禀到玄奘这种地步,已经是万万之中无一了。即便僧人欲望浅淡,恐怕也会有人心生嫉妒的。
谭昭收了手指,这才发现自己额头也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贾明思立刻上前递巾帕,殷勤道:殷大哥,怎么样?
谭昭深深地看了一眼贾明思,接过巾帕擦了擦汗,忽然开口:千万人中难寻的人,倒是寻到了一个。
!!!
贾明思觉得自己最近真是大开眼界了,他盯着已经入定的僧人,妄图从僧人的脸上看出朵花来。
随后,他就反应过来,惊喜道:阿耶,钱谨的事情有法子了!
这事情实在是没头没尾,大理寺卿最后还是将儿子摁下,转而找谭昭寻求真相。
此时此刻,陈娘子也终于反应过来,这一次钱谨并非冲着她而来,她由旁边的婢女搀扶起来,脸上的表情却还未收拢。
什么法子?就算要我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陈娘子已经有些偏激了,骤然失了光明,不论是谁都会难以接受,谭昭望着已经微微露出微笑的僧人,开口道:一切,很快就要结束了。
当然,这个很快并不算太快,因为直到第二日的中午,玄奘才从入定中出来。
明明是一整夜未睡,少年僧人脸上却无一丝的疲倦,更甚至周身有隐隐的宝光一闪而过,整个人就像被流水细细雕琢过一般,通透敞亮。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谭昭充分有理由怀疑西天的佛陀给人在入定里开小灶了,但他没有证据。
大师,你感觉怎么样?
玄奘露出一个标准学佛笑容,居然认认真真地回答:不错,挺好的。
不知为何,贾明思突然就说不出话来了。
正是此时,大理寺卿派去守在国子监外的官差押着一身穿国子监校服的男子过来,定睛一瞧,可不就是那平平无奇钱谨是也。
钱谨,你可知罪?
钱谨自然不认,即便因为偷盗他人脸皮没成功而遭受反噬,他也觉得自己的能力天衣无缝,不过人间区区一衙门,怎能给他定罪!
学生无罪。
你科场舞弊、行凶杀人,证据确凿,还敢抵赖!